第4章

天亮了,前一夜的狂風暴雨像是不曾存在過,刺眼的陽光穿透葉子,照射在洞穴口的泥地上。

燃燒一夜的柴火已熄滅,冒着煙,除了風吹葉動與蟲鳴鳥叫外,四周的氛圍寧靜又安詳。

一陣又一陣的呼喚聲響起,破壞了這安逸的時刻。

被吵醒的女人緩緩的睜開眼,神态疲倦,身子酸疼不已。

也許是因為坐着睡的關系,當她站起來時,感覺全身僵硬,難受得不得了。

不遠處的呼喚聲再次引起她的注意,看着仍躺在一旁熟睡的男人,她失笑的搖了搖頭。

蹲下身子,她輕輕的拍了拍對方。

李斯海不爽的睜開眼,瞪着她。

他那一雙眼睛清亮有神,不像是剛睡醒的模樣。

「你早醒了?」她有些驚訝。

「在這種地方,誰能熟睡?!」他一派冷靜,有些言不由衷,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也是,那你剛才為什麽不醒來?」

「讓其他男人看到身為女性的你醜陋的睡相,你會好意思?!」他是在給她面子,她懂不懂?

這話是在損自己的睡相難看?還是在褒他有身為男人的紳士風度?她不解的看着他。

「所以……我該謝謝你?」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個性很難讓人懂啊!

「謝謝就免了,快出去找人來救我們倒是真的。」他冷靜的命令,緩緩的閉上眼,不打算再看她。

又是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奇怪态度。她莞爾,不過聽話的走到洞穴口,對着上方大吼,「我們在這裏!聽得到嗎?」

這時,李斯海再次睜開眼,看着她的背影,耀眼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他的眼底掠過一抹令人無法理解的、具有侵奪意味的深沉光芒。

她仍不斷的大叫,他聽到有不少人的聲音開始朝洞穴靠近,但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無法眨眼。

說他因為睡得太熟,所以今天早上醒來時精神大好,不知道她會不會笑他?誰說在這種地方不能睡得好?他……可笑的竟然如此。

「有人受傷了,他沒有辦法起身,所以你們得讓人下來。」她擡起頭,然後搖了搖,伸出手,指向洞穴裏。

洞穴上方的人聽了,又說了些話。

「沒關系,先讓他上去,我等會兒再出去就好,我沒有受傷,是他受傷了……是你的上司?」

她轉頭,看着躺在地上、正望着自己的男人。

意外接觸到他注視的眼神,她有些驚訝,但很快的回過神來。

「喂!有一個叫做張畢的先生問你是不是他的上司,你是嗎?」

李斯海與她對視許久,眼裏的驚訝轉為笑意,感覺有些奇妙的情緒在心底蔓延。

「對,叫他十分鐘內把我弄上去,否則我會要他滾下來親自背我,然後再叫他住在這個洞穴裏,周,才準他回去。」

明明他專注的盯着她,回應她的話語卻是這麽的清楚有條理,就像是眼睛看的和腦袋想的能完全分開來處理。

她忍不住笑出聲,「知道了。」

她再次轉頭,對着上方那急切等待她回應的男人說道:「他應該是你的上司,他要你找人将他帶上去。」

話一說完,她走向李斯海。

「好啦!我們得救了,不過我看你的情況,恐怕你必須下山就醫。」她蹲在他的身旁,伸出手,摸摸他的額頭,确定他沒有發燒,身上的衣物也幾乎幹了。

「那你呢?」他仍然看着她,視線到目前為止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上。

「我?我怎麽了?!」

「你的手肘不也受傷了?!」他的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她的右手。

她擡高手,瞧了瞧,手肘确實在昨晚被他一塊拉下來時受傷了。

「那只是小傷,我并沒有嚴重到需要就醫的地步,度假村裏本來就有駐診醫生,讓他診查一下,上個藥就好。」

「可是我受傷了。」

「對,所以你需要下山就醫,山上的設備簡陋,對你這種情況本來就……」

「你需要對我負責。」

「啥?!」她怔愣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你害我受傷的。」他面色沉靜,冷淡的說。

「少爺,您沒事吧?」盡責的秘書張畢在昨晚打電話與他聯系時發現找不到人,今天一大早就出現在度假村內。

一男一女,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互相看着彼此,完全無視站在一旁、滿臉關心的秘書。

「我哪有害你受傷?我為什麽需要對你負責?」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斯海。

「你壓在我的身上,把我當肉墊,害得我無法動彈,不需要對我負責?!」神情冷酷的男人理所當然的回應。

「少爺,我先帶您上去,您的情況似乎不太好,我們趕緊下山。」

「這種事,我能控制?就這麽滾着滾着,誰壓誰都不是有心的,你怎麽可以說這是我的錯?」她理性的看着他,雙手交抱在胸前。

「雖然不能稱得上是有心,但你害我受傷是事實。再者,你身為這裏的員工,沒有盡到保護客人的責任,無論是有心還是無心,都是錯誤的行為。就好比你到飯店住宿,客房內的設備出問題導致你受傷,無論是不是你使用不當,只要出了事,飯店業者永遠都沒有借口推遲,應該負責到底,這才是成功的經營者,和成功經營者的管理教育方式。」

她驚訝的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辯解的話。

「少爺,您還是等會兒再……救護車已經來了,為了您的傷着想,不如……」

突然,她笑了笑。「誰和你說我是這裏的員工?」

不是?李斯海攢起眉頭。

如果不是的話……那可就麻煩處理了。

「你不是這裏的員工,但是昨天……」

「我并沒有給你肯定的答案。」

「你很了解這裏,像是待在這裏很久了。」他不相信她的話。

「我的意思是我常來這裏,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在居住,所以當然熟悉這裏。」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可是你特地跑來找我,帶我離開那間小木屋,我以為你是員工……」

「因為以往我都住在那裏,那裏較偏遠,沒想到被我私人預定的小木屋會出租給別人,後來知道有人住在裏頭,而我又住在附近,所以才想幫忙救人,親自跑一趟。」

真要說,其實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她去找他,帶他離開,現在這個男人能躺在這裏和她說話嗎?

「少爺,您的傷……」張畢一臉擔憂,但沒人理他。

「那麽你就更應該和我一塊走了,你不是這裏的員工,要是我真的出事,想要你負責,結果你離開這裏,我到哪裏找人?」他依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有着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決心。

「好吧!就算我壓了你,讓你受傷,但是相對的,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帶你離開小木屋,對嗎?」

這個男人說的話總覺得在某些方向來聽是不對的,但……老實說,她又不是很确定該要從哪個方向去針對他的錯誤做評論。

李斯海躺在地上,沒有因為現在受傷,無法動彈,而氣勢減弱,反倒更加強硬的說:「對,所以我感謝你,想報答你,多加這一條報答,你更應該和我一塊走,能站在我的身邊是你的福氣,從我的手上得到報酬,你會慶幸自己有這榮幸成為我的救命恩人。」

「少……」老天!誰來理理他啊?他不過是想讓他家少爺快點就醫,怎麽這兩人就這麽辯論起來,讓一堆人只能站在原地瞪着他們?

「兩件事打平,不行嗎?我不欠你,你也不需要報答我。」她終于發現一臉擔憂的秘書先生,站起身,不給李斯海反駁的機會。

「我要先上去包紮傷口,秘書先生,你家少爺還請你照顧了。」她笑咪咪的說,有禮的點了下頭。

張畢松了一口氣,頻頻對她道謝。

「喂!我話還沒有說完,你不準走!」李斯海還是躺在地上,面有難色的瞪着那個不願意再看他,迳自拉着由上方丢下來的繩索,緩緩的向上爬的女人。

「喂!你沒有聽到我的命令嗎?我說你不準……」

「少爺,您別激動。你們還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來扶少爺?」張畢緊張不已,對身旁的幾個人下令。

那些人立刻靠近李斯海,準備要扛起他。

「不用了,扛我做什麽?又不是不會走!」李斯海拉開身上的黑色披風,表情很難看。

只見昨晚只能躺着,無法動彈的男人,突然就這麽坐起身,再率性的站了起來。

「那女人竟然不聽我的話,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我可是李斯海!」

在衆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李斯海來到洞穴口,擡起頭,看着上方。

「喂!女人,你別走……至少讓我知道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少……少爺,您……您沒事?」張畢呆住了。

随行的幾個人也呆愣住,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應該做何反應。

「喂!回答我,你的名字?你真的很沒有禮貌,不知道對人報上自己的名字是一種禮儀嗎?」李斯海仍然對着洞穴口大叫。

「少……少爺……」

「真是,那女人,和她真的有得算了。」李斯海抱怨歸抱怨,也拉着繩索,打算往上爬。

突然,他停下動作,轉頭,瞪着呆望着自己的秘書,伸出手指,指向那件披風。

「那塊黑色的布記得帶上。」

李斯海一踏進堂皇華麗的別墅內,立刻看到那名坐在沙發上,神情嚴肅的老人。

感受到老人不滿的情緒,他沉下臉,來到對方的面前。

「爸。」

李魁堂輕哼一聲,擡起隐含着責備意味的眼眸,審視着李斯海。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拄着拐杖,朝大理石地面重重一敲,他愠怒的出聲,「我警告過你,不要插手度假村開發案,你竟然敢不聽我的話,私自和對方交涉!」

「爸,關于度假村開發案,我……」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簽下的合約給我交出來,由開發部去處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用私人名義設立一間新企業,還把聖堂財團打算進行的新設案交給他們處理。你有什麽好本事,膽敢背着我拿聖堂的錢去養你那間沒有未來的企業?」

李魁堂冷冷的瞪着李斯海,就算他是自己的兒子,依舊公事公辦,跟利益有關的事,便毫不客氣。

「我沒有挪用聖堂的錢,我擁有聖堂百分之二十的股權,這七年來的股金利益和聖堂該給我的薪水,我用這些錢并沒有任何錯。」

沉着臉,李斯海轉頭,瞪向站在身後的秘書,眼中閃過了然與質問。

「沒有任何錯?你拿的那些就不算是聖堂的東西?股金?要不是你是聖堂財團的繼承人,有資格得到股金?既然拿了那些錢,就給我好好想一想該如何讓聖堂獲得更多利益。」

李斯海重重的吸一口氣,眼底掠過一抹沉色。

「今年聖堂增加五個百分比的利潤,分支的股權也回購二十個百分比,海外的經營利潤每年以十個百分比增加,聖堂財團仍然在亞洲財團名列前茅,難道您看不到我的努力?」

「努力?這叫做努力?想當初我建立聖堂,每年以三十個百分比增進,你以為自己有今日的成就全是靠自己的努力?不是頂着我李魁堂的光環?區區一個李斯海,你以為誰會賣你面子?你所受的教育、擁有的成就、得到的名聲地位,只要我願意,可以馬上讓你一無所有,別忘了,你現在雖然擁有聖堂的執行權,但所有的權力還是在我的手上,我要讓股民拉你下臺是輕而易舉的。」

李魁堂沖着他冷冷的笑着,雖然上了年紀,但獨斷獨裁的強勢作風仍一如當年,絲毫未減。他就像是個無論受到什麽打壓,都不會被擊倒的不敗神話。

李斯海每每面對這個無情的老人,心情都很沉重,受到極大的壓縛。

「亞洲名列前茅算什麽?我告訴過你,如果不能在我合眼前将聖堂推向世界前茅,你這個代理執行長的地位就不保,我可不會因為你是我的獨生子就把位置交給你,你沒有經過努力,我看不到成果,那麽我會把聖堂交給有能力的人,而不是你。」

雙手握緊又松開,李斯海露出堅毅的神情。

「我警告你,星海的那座度假村雖然對聖堂的利益來說只是冰山一角,但是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我都不會放手,即便對手是我的兒子也一樣。明天開發部的人會去找你,把合約交出來,如果你想試着我和對抗,我會讓你知道挑戰我的後果,你還太嫩了,想贏我,這輩子怕是不可能的。」

李魁堂揮揮手,不願再多說,也不再看兒子,跟利益比較,親情對他來說太不重要了。

李斯海盯着面前的老人,他那無情的面容,此刻對于這個老人而言,他們不是父親與兒子,只是上司與下屬,他李斯海只是他願意施予的勉強繼承人而已?

既然知道他從聖堂財團搶走星海的度假村,那麽他也已經知道他這幾天的去處,也知道他在度假村內發生什麽事?

一句關心、一句詢問也好,但什麽也沒有。

他見到他,劈頭就是責備,就是要他交出度假村的合約?

聖堂?對于聖堂,他不在意嗎?對他來說,聖堂的開發營運最重要,就是因為重視聖堂,所以會再設立新企業,直到它步上軌道後,由聖堂出面,困難的交涉由分企業接手,兩者同方向努力,不是更有幫助?

無情的李魁堂,他不是早就感受過了?從因為聖堂的事而引發他受牽連,至今仍擺脫不了那一段受傷害的晦暗過往,而他的父親寧可不接受威脅,拿自己兒子的性命做賭注,也只要保住聖堂,他早就有自知之明。

對于這位衆人口中的財權之神,在各大業界足以呼風喚雨的霸主而言,他李斯海的存在一點也不重要。

這可悲又令人受傷的事實讓他體會到痛感,但他只能将它壓下,裝作什麽都不在乎……

李斯海轉過身子,挺起胸膛,不願意繼續待在大廳,選擇離開。

這棟屋子裏,什麽也沒有,沒有親情,沒有溫度,甚至感受不到溫暖……砰的一聲,厚重的大門被關上了。

離開所謂家的男人,只覺得「家」這個字很可笑。

家?什麽人也沒有,除了那個老人以外,無數的仆人,華麗又冰冷的裝潢,還有什麽?

他一點也感受不到這個所謂的家是避風港,是能讓人放心的安全地方。家?

那是什麽東西?

「少……少爺,真是抱歉。」秘書張畢畏畏縮縮的跟在他身旁,小聲道歉。

「不是叫你不要讓老頭知道嗎?」李斯海冷聲開口,眼神銳利的瞪向秘書。

「真是抱歉,老爺派人時時刻刻跟着我們,我沒有發現到這件事。」

被跟蹤嗎?李斯海冷哼一聲。

「連自己的兒子都不信任?」這就是身為財團繼承人所擁有的可悲生活。

老子防着兒子,兒子也防着老子,就像在戰場上一樣,兩方明明是最親的家人,卻成了敵對的彼此。

「多派些人秘密跟着,只要發現又有人在跟蹤我,讓他們處理掉,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蹤。」

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能信,連家人都是自己的敵人。

「好的,我知道了。」張畢突然想到什麽,面有難色。

「還有一件事,度假村的員工拒絕遣散,說是大家在那裏做了十多年,都有感情了,希望能繼續留在那裏。」

李斯海停下腳步,瞪向秘書,高傲冷酷的開口,「他們想留就能留?待在那裏工作十多年又如何?這一次度假村發生的事,看看那些人的處理方式全都亂成一團,一點都沒有身為員工該保護貴賓的自覺,連救援行動都這麽慢,有什麽資格繼續待着?

財團不是慈善企業,也沒有照顧他們的必要,告訴他們,我給他們的遣散費已經很合理,不願意接受的人都直接走人,少一人拿,我也能省一小筆,小螞蟻想鬥獅子,根本是癡人說夢話,我不接受請求、拜托這種無聊事!還有,這種小事也不要拿來煩我,你該不會是嫌秘書工作太無聊,不想做了?」然後坐進車內。

站在車子外面被訓了一頓,張畢有些氣虛的吐了一口氣,關上後座的門,準備要打開前座的門。

突然,後座的車窗被降了下來。「那個女人呢?」

張畢心一驚,趕忙又站到車窗旁邊。「那個女人?」

李斯海又瞪了秘書一眼。「那個把我壓傷,又把我丢在洞穴內,先行開溜的無禮女人!」

「喔!」張畢恍然大悟。「于小姐嗎?」

「于小姐?」李斯海蹙起眉頭。

「對,那位小姐叫做于若允。」

「于若允、于若允……」想到那女人總是露出嘲笑和無奈的神情,一副傭懶的樣子,想起她在與他對峙時,總是讓他吐不出話,氣得牙癢癢的,他突然覺得心情有點好,而且有些想念她。

「于小姐目前不知行蹤。」張畢補充一句。

頓時,原本心情有些好的男人再次沉入黑水裏。

擡起眼,李斯海狠狠的瞪着秘書。「不知行蹤?不是要你把人找到?」

「真……真是抱歉,少爺,原本我讓人跟着于小姐,但是在星海與我們簽完合約後,她突然就不見了,我叫人去查她的住宿登記,根本沒有她的資料。」

「你是怎麽辦事的?」李斯海的口氣愈來愈冷,看着秘書的眼神愈來愈陰沉,那是他要發怒的前兆。

「真是抱歉,少爺。」

「找!給我把那個女人找出來,不管用什麽辦法,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她的消息。」李斯海下令。

看着車窗被升起,張畢覺得自己有點悲慘,用力的吐出一口氣,趕忙坐進前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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