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待在度假村的這十天,每天夜裏他都能聽到在樹上的那女人的歌聲,從開始的疑惑到後來的好奇,他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女人的歌聲似乎能平撫他的心情,就算被惡夢驚醒,最終只要聽到她的聲音,他就能再次安然入睡。

這樣的情況讓飽受惡魔折磨之苦十多年的他感到驚訝,以及對那女人的身份更加在意。

她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麽每天都要在清晨時分坐在大樹上?這麽晚了,她為何不睡?天空真的對她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今晚将是住在度假村的最後一晚,他突然有了決定。

他想認識那個女人,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如果可以,也許他能和她談一場交易,讓她待在他的身邊,讓她……每晚唱歌給他聽。

今夜的山林飄着細雨,窗外的世界雨蒙蒙又霧茫茫。

站在屋內,面對落地窗,李斯海已經等了兩個小時。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今晚會不會出現,但是期待着。

屋外原本下着毛毛細雨,後來愈下愈大,他能聽到豆大的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

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暗忖,看來她今晚是不會出現了。

轉身,他正要離開,突地,隐隐傳來的轟隆聲令他停下腳步。

這是怎麽一回事?他蹙起眉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雖然那聲響只有一下,但不像是打雷,而且與他的距離極為接近,好像是從他的後方傳來的……

後方?這間小木屋的後方只是一片樹林,好天氣時,來這裏度假的賓客會相約一塊上山,只要循着林子路線不斷往上走,就能到達山頂,前幾天他也走過一次,從山頂了望震撼人心的美景……等一下,山頂?

突然,門鈴聲響起。

他怔愣着,沒有動作。

很快的,門鈴聲再次響起,而且顯得急促。

他走下一樓,緩緩的打開大門。

一個女人面色蒼白,氣息急促,靠在大門前喘着。

是那個在餐廳裏不給他面子的女人!頓時,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做什麽?」

她顯然也沒想到會遇到他,先是愣住,但很快便回過神來。

「你必須和我離開這裏,雨太大了,稍後如果太多雨水沖刷下來,這間小木屋會有危險。」

「雨水沖刷?」他的表情有點難看,雙手交抱在胸前,神色高傲的睨着她。

「前幾天才發現山老鼠偷偷上山,砍了不少百年老樹,因為數量太多,而且被發現得早,所以那些樹沒有被運走,今晚的雨太大,沒有老樹的支撐,混了水的泥沙會被沖刷下來,連帶的,那些被砍的老樹也有可能朝這個方向滾落,為了安全着想,我們得離開。」

「我們?」

即便她的口氣很急,但眼中盡是一派冷靜。

「對,我們,我沒想到原來這間小木屋竟然有人住,真是!」她蹙起眉頭,伸出手,袖子往自己濕濕的臉龐用力一抹。

瞪着她的衣袖,看到原本在她臉上的雨水全都被她抹在上頭,他露出嫌惡的表情。

「快點,別再蘑菇了,要是再不離開,發生事情的話,就逃不掉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她的眼底透着認真。

想到性命安全,他轉過身子,随意拉了件衣物,然後踏出小木屋。

「原來你是這裏的員工。」

「我是員工?」

兩人在大雨中急快的走着,走進前方的樹林。

天氣陰暗,林子裏顯得愈加漆黑,除了她手上的手電筒以外,他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蟲鳴鳥叫不斷,伴随着落在葉片上的雨珠,林子裏顯得十分嘈雜又可怕。

「既然是員工,竟然還敢對來度假的客人無禮,看來你們這裏的管理者十分不懂得訓練手下。」輕哼一聲,他嗓音低沉的指責。

「員工就員工。」她看着前方,有些無奈的聳肩,「我并不記得自己對你有任何無禮的行為。」

「沒有?你譏嘲我。」

「我譏嘲你?」

「同情?可憐?憑你這小小的員工,有什麽資格對我說出這種無禮的話?我會向你的上司反應這個問題。」他不是随便說說,而是非常确定,有意行動實施。

「你打算如何向我的上司反應我這小小員工的無禮行為?」這個男人啊,有沒有這麽小心眼?她并不認為自己對他做了什麽無禮的行為,但他倒是很會記恨。

不時擡起頭,觀察林子裏的情況,她蹙起眉頭,發現原本吵鬧的林子,所有的聲音全消失了。

「你不懂得尊重客人,不知道一座度假村要得到完美的評價,不只是它的裝潢和高級設備,工作人員的服務态度更重要。」像她這種不敬業的員工,以後他買下這裏,絕對不準她繼續待着。

突然,她停下腳步,拉住他。

他甩開她的手。「做什麽?」她的手濕答答的,現在連他身上都要抹?怎麽會有這麽無禮的女人?

「噓……你不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勁嗎?」她轉頭,望向來時路。

「什麽東西不對勁?」他拍了拍袖子,不喜歡她的碰觸,然後側耳傾聽。

靜,太安靜了……方才的蟲鳴鳥叫呢?為什麽突然……

這時,他們的身後再次發出一聲巨響。

兩個人同時看向對方,不好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寒風愈來愈強,除了灌進林子裏的呼嘯聲外,又發出巨響,只是這一次的聲音與前一次不同,就像是……爆炸聲?

林子的最上方突然傳來一種驚聲的嘶擊,她擡起頭,這一瞧,瞪大雙眼,再次緊緊抓着他的衣袖。

他依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樹林上方有火光,剛開始很微弱,但是在強風的助長下,再加上雨水,火光愈來愈大了。

「接連山頂的電線走火了,那上頭還有一座電塔。」她低喃,下一秒急急的回過神來。

那一簇火苗在上頭愈來愈大,随着風勢與雨水,再加上林子的葉片,即便它充滿水氣,在電與水不斷的接觸下,仍持續增加火花。

「快點離開這裏。」她用力抹去臉上的雨水,毫不猶豫的拉着他的衣袖,開始往前跑。

他回過神來,顧不得兩人之間的恩怨,急喘成了唯一的聲音,除了不斷的向前跑,朝度假村的服務大廳移動外,再也沒有什麽比逃命更重要的了。

就在他們即将要到達林子的出口時,出口方向的電纜像是承受不住電壓與破壞,突然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霎時,她看到危險,急忙停下腳步,又用力将仍在向前沖的男人拉回來。

兩人一起跌倒在地的剎那間,他的一口氣梗在胸口內,無法吐出。

如果他沒有被她拉回來,那麽那些電纜此刻……已經壓在他身上,而他……

「這裏不能前進,踩過去有沒有危險,我們不清楚。」剛才電纜斷掉的瞬間,她有看到火花,但現在看起來并沒有,也許是電器設備被燒壞了,卻不确定會不會有其他危險,至少不能拿性命開玩笑。

「那要怎麽走?這裏是要踏出林子的唯一出口。」該死!看來這座度假村的問題真的很大,雖然有商機,但得好好評估是不是真的值得将它納入他的旗下。

她站起身,向後看了看,想了幾秒。「我們從另一條路走。」

「另一條路?」

「嗯,跟我來。」拍了拍腿上的泥濘,她毫不猶豫的走向林子的左方。

眼看前方就是目的地了,現在又要再往另一個方向走……他該相信嗎?

「走了,停下來做什……」她回頭,看見他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自己,也清楚的瞧見了他眼中的質疑。

「如果你想拿自己的生命賭上一賭,可以試着從那裏直接走過去。不過如果真的出事了,我可就不保證這一次能救得了你的命。」

明明是在危險的關頭,她還能保持冷靜,面帶微笑的調侃他,他眯起眼,有些不爽的瞪着她,她的表情像是在嘲笑他膽小。

他直挺挺的走向她,直接越過她,走在前頭。

看着他有些幼稚的行為,她忍不住笑了,搖搖頭,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林子瑞安靜無聲,偶爾他先前住的小木屋那個方向會傳來幾聲巨響,但這并不能影響他們的移動。

不知道到底在林子裏繞了多久,李斯海雙腿發酸,身子發冷,不耐煩的冷淡開口,「還要走多久?!」盡管走在前頭,不過他連轉頭的意思都沒有。

「前面那條岔路向右轉,就能從度假村服務大廳的左方進去了,不過有點高,所以跳下去的時候得要注意安全。」

「這種不安全的度假村,真不知道為什麽能夠設在這裏。」他輕哼一聲,不爽的說。

「這裏原本不是這樣的,只是被開發過度,才會變得這麽糟。」

「你在這裏工作很久了?」

「工作?」她低喃,口氣有些失落。

「是啊!我在這裏工作好久了……」雨愈下愈大,原本就濕淋淋的兩人,這下情況更慘了。

李斯海伸出手,抹着臉上的雨水,這才發現離開小木屋時,手上還拿着外衣。

他怎麽會一時忘了要把外衣穿在身上,而一直拿在手中?

方才的情況緊急又混亂,說是逃命,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用力甩開外衣,他準備穿上。

這一瞧,他的臉色當下黑了一半。

前頭的男人停下腳步,後頭的女人仿佛也分神,就這麽硬生生的撞上他的背。

「怎麽了?」她揉了揉額頭,好奇的問。

他猛地轉身,惡狠狠的瞪着她。

她被他瞪得莫名其妙,聳了聳肩膀,滿臉疑問。

「快走了,還在那裏慢吞吞的做什麽?」他用力抓着外衣,面色難看,沒好氣的向左轉。

「喂!你在氣什麽?總是這麽莫名其妙的……等一下,你別這麽……喂!你走錯路了,不是這個方向,是朝……」她急忙跟上。

聽到她說的話,他不爽的正要轉身,突然一個踉跄,腳下一滑。

「小心!」她看到他的身子向後倒去。

漆黑中,無法看清楚草叢間的泥地,他身後的地面有一處大窟窿,而他又在氣頭上,忽略了四周的情況,踩了個空,他整個人向後跌落。

心一驚,她立刻沖向他,伸出手,沒想到卻被他反手一抓,兩人同時歪了身子,開始向下滑滾。

霎時,傳出的驚叫聲響徹林子。

直到兩人落在一處平坦的泥地上時,李斯海的口中吐出了痛苦的呻吟。

因為那個可惡的女人根本就是把他當作肉墊,竟然就這麽壓在他的身上。她甩甩頭,除了腦袋一陣昏眩外,倒是沒有受傷。

「你……你還好嗎?」她吃力的從他的身上坐起來。

「滾!滾開!」他惡狠狠的下令,毫不客氣的推開她。

想要坐起身,他發現自己的腰似乎扭到了,無法動彈。

他痛苦的低嘶,表情難看。

「怎麽了?」

「你到底多重?被你這麽一壓,我都起不來了。」

想他可是堂堂聖堂財團的繼承人,竟然落得這麽悲慘的下場,這女人死一百次都不足以彌補弄傷他的罪惡。

「起不來?該不會是腰杆受傷了吧?」她關心的伸出手,想推他轉身。沒想到這麽一轉,他又痛得哀號,「該死!你不會輕一點嗎?」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看……」

「這裏是哪裏?」懶得聽她解釋,他比較在意這件事。

「這裏?我看看……這裏看起來像是動物藏身的地方……不過我們從那麽高的地方滑下來,可能也不是。」

他瞪了她一眼,說得不清不楚,到底是哪裏?「所以?可以上去嗎?」

「現在可能沒辦法,太高不說,路又泥濘,可能得等人來救援,或是雨停之後可以試試。」

她微微探出頭,向下看去,要是平時在這裏叫叫嚷嚷,也許能讓人發現,但現在雨太大,就算距離度假村不遠,裏頭的情況應該也是亂成一團,不會有人在這時間出來,聽到他們的呼喊。

暗暗咒罵了幾句,他躺在泥地上,雖然這個洞穴足以遮雨,但從坡上流下來的濕泥也不曾間斷,要不了多久,他就要變成一個泥人了。

看到他一臉難受,又嫌惡的瞪着不斷湧進來的泥水,她好心的提議,「看你現在的情況,不能自行移動,不如我把你拉進去一些,因為一時半刻我們都得待在這裏,還是盡量到裏頭會比較好。」

他不想理她,畢竟他的腰會受傷,是誰的錯?沒把她掐死就很好了。

沒得到回應,她也無所謂的聳聳肩,迳自站起身,抓住他的雙手,開始吃力的朝裏頭移動。

「你不會溫柔一點嗎?這麽一路拖,你以為我是獵物?」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難看丢臉極了。

「要不,怎麽辦?你自己站起來走?」她忍不住莞爾,覺得他真的很愛生氣。

「是誰把我弄成這樣子的?你以為我不想走?!」

「好好好,是我的錯,真是抱歉,那我的動作就輕一點,好嗎?」

嘴巴雖然這麽說,但她的速度與動作還是和方才一樣,而他也沒有再抱怨了。

來到洞穴深一點的地方,地面反倒比較幹。

好不容易,她微喘的松開他的手,停了下來。

「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拿着手電筒,她慢慢的環視四周。

「看來這裏真的是個小洞穴……真特別,我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這裏。」她自顧自的低喃,「咦?好像有幹柴。」

看到更裏頭的地方有些木柴,她想了想,手伸進褲袋裏,摸了摸。

「我記得今天要出來時,好像有帶火……」

「不要生火。」他的口氣有些粗惡。

「什麽?」她不解,停下動作。

他閃避她的視線,輕咳一聲,低聲的說:「在這種洞穴裏點火……很危險。」

「這裏有木柴,點了火,才能烤幹身上的衣服。」

「不……不用烤,我不喜歡那種無法控制的東西離我太近。」想到火堆離他這麽近,他就不住全身起惡寒。

「那我在外頭一點的地方生火,好嗎?我們全身都濕了,真的需要生個火堆,暖暖身子。」而且有火才能吸引出來尋找她的人的注意。

他還是一臉排斥。

她當他答應了,于是朝着洞口的方向移動。

「喂!你要去哪?我說不準生火,要是出事,那會把我們燒死。」他讨厭火,非常讨厭,無奈無法阻止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小小的火苗燃燒幹柴,然後愈燒愈旺。

身子不住顫着,他撇開眼,不願看到那火堆,試圖将浮現腦海的可怕影像抹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聽着木柴燃燒的聲音,一陣又一陣不算好聞的木柴味飄進他的鼻子。

無法否認,在生了火的情況下,洞穴內确實是暖了些,可是只要想象那團火不小心不受控制的燃燒成大火,開始往裏頭燒,他現在又不能動……就像當時一樣,他動彈不得,連求救的能力都沒有……

突然,一抹暖熱的溫度停在他因為緊張而緊握的手掌上。

他睜開眼,轉頭,怔然看向身旁,看見一個滿臉泥濘的女人不斷擴大笑容。

閃着微亮光芒的洞穴內,女人的雙眼又黑又亮,充滿笑意。

「你怕火?不喜歡火離你太近嗎?那我坐在外頭幫你擋着火光,好不好?若是真的發生危險,我一定馬上跑出去把火弄熄。這裏頭真的太冷了,沒有熱源容易讓人冷昏。」她铿锵有力的說,冷靜的神情讓人感覺充滿力量。

從她肮髒的臉孔緩緩的移到被她握緊的手掌上,他沉默不語。

「對了,你剛才拿在手上的外衣……」她轉身,看向洞穴口。「等一下,我把它拿進來,烤一下,給你蓋着。」

放開他的手,她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

手掌失去她的溫度,瞬間,他感覺到一陣寒冷與空虛。

他有些怔然的看着手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他擡起頭,對着那女人急切的大喊,「不用拿那件外衣,它濕了就不要了,不要去……檢……」

可惜,來不及了,她不只把黑色外衣拿進來,還将它攤開。

這一瞧,他面色尴尬又難看,覺得臉上一陣熱。

她看着手上的衣服,不禁呆愣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我這件披風,連逃命都不忘要帶上它。」

他有滿腹怒火,無處宣洩。

「我一點也不喜歡它,是因為剛才太急了,我随手一拉,就……算了,我不想說了。」再多解釋,只會愈描愈黑。

看來他不只和這裏的咖啡有仇,連她那件該死的披風也和他有仇。

他聽到她逸出笑聲,又聽到披風被攤開的聲音,然後是她的腳步聲,她坐在他的身旁,她握住他的手……

沒打算繼續找他麻煩,她看着他,笑了笑。

「今晚可能有些難熬,待在這裏也沒事做,不如……找些事打發時間……要聊聊天?還是我唱歌給你聽?」她發出詢問。

她和他有熟悉到能聊天的程度?誰想聽她唱歌?又不是知名巨星,他可不想摧殘自己的雙耳……

得不到他的回應,她倒是無所謂,輕輕的咳了一聲,想了想,緩緩的出聲。

輕柔細膩的嗓調從她的口中吐出的瞬間,躺在地上的男人表情一怔,身子僵硬。

他緩緩的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女人,只見她正沖着他微笑,口中的輕哼聲仍然沒有停止。

幹柴燃燒的聲音不斷,而且有愈燒愈旺的跡象。

但是……無論是因為視線被她擋着的關系,還是因為被她的歌聲吸引,這一夜,他發現除了有點冷、身子不太舒服,以及衣服太濕以外,心情變得很平靜,而且……竟然還不小心睡着了,這一睡,又是深沉且十分平穩的一覺……

原來……那個每天坐在樹上唱歌的女人……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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