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香香*_*
步遙去看孫尚香的那日,富春下起了細密的小雪。
那雪一落在氅衣或青石板地上時,登時便會融成水。步遙去的路上,還要撐上一把傘,免得沾濕了衣氅。
晴雪初霁。
孫尚香與吳氏住在一處,多月前步遙來時,那枝葉橫斜的廣玉蘭數還開得正盛。
入冬後,吳氏前院的一樹一木,一石一景,看上去都稍顯頹敗。
立侍在廳門外的婢子見到步遙一行人後,先是恭敬地向其施了一禮,而後進去尋孫尚香通禀。
孫尚香答應見步遙,已是孫權走後的一月。
歲旦之際,她自是不能獨自一人在府內寂寥地度過,而是乘了車馬,去了丹陽,去尋了她三哥孫翊。
步遙覺得,孫尚香肯見她,便已是很給她面子了。
站了半晌,紫荊為步遙抖了抖衣擺處沾染的未化積雪,婢子從廳內走出後,開口道:“步姬,請随奴婢進來。”
步遙颔首後,與紫荊随着婢子的引領,來到了孫尚香的閨房。步遙隐約記得,孫尚香身旁的使喚婢子應是着戎裝的。
可今日步遙瞧着,孫尚香婢子們的穿着與府中的尋常婢子一比,并無區別。
“郡主。”步遙恭敬地向孫尚香施了一禮。
算上前世的歲數,她比孫尚香大了快二十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步遙只能沖着個十歲的小丫頭低三下四地行禮問安。
孫尚香着了一身素淨的廣袖留仙裙,一從卧榻起身後,裙擺上生出了許多的迤逦的褶皺,但卻更添了幾分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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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嫂嫂不必向我施禮。”孫尚香走至了步遙的身側,将她攙了起來。
步遙微愣。
孫尚香怎麽如此客氣知禮?
在她的印象中,這位應該是驕蠻無禮的千金形象。
她的長相一看便是典型的孫家人的相貌,眼窩深邃,五官很是立體,鼻尖處還有顆淺紅的美人痣。
雖然年紀還小,但仍掩不住五官的豔麗精致,很有英氣。
“我為郡主備了些薄禮,還望郡主收下。”步遙坐定後,對孫尚香道。
孫尚香回道:“多謝小嫂嫂。”
見孫尚香的美眸中總是蘊着幾絲郁色,步遙了悟。
她年紀這麽小,就喪父喪母,着實可憐。
孫權他……
步遙無奈地接過了婢子為她斟的茶,岩茶的焦香氣息鑽入鼻間,她輕輕地抿了一口,甘醇無比。
她聽聞,孫權好像與她這位妹妹的關系并不好。
突然沒了母親和父親的庇護,不久的将來,自己的哥哥又要将她嫁予劉備那個老頭。
孫尚香當真是有些可憐,這吳氏剛殁,她無論如何也得生生捱過這段艱難的時期。
孫權應該也很痛苦,但他是男子,又是江東之主,就算是有再多的悲傷,怕是也得深斂于心,不能讓任何人看出。
步遙不由得又想起了孫權一人淋雨的模樣,心中竟微微的泛起了疼意。
見孫尚香眼神帶着憂郁的看向棱格窗外,有些呆楞,步遙便不欲在打擾孫尚香。
這段時日,還是應該讓她獨自靜靜為好。
臨走之前,步遙還是忍不住對孫尚香說了一句:“郡主若是有心事,不方便與外人說的話,可以來尋我講講。”
說罷,步遙便有些後悔。
她前世一直是個功利主義者,從來不會去巴結或讨好無謂的人,只與對自己有利的人相處。
這種處事方式,是有些勢利眼,但卻是她這種沒資源又沒背景的小明星,不得以的無奈之舉。
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也只想巴結對她未來有利之人。
不出所料的話,孫尚香還是會在幾年後嫁予劉備,與她處好關系,對她沒什麽好處,也沒什麽壞處。
她用不着去刻意讨好孫尚香。
但她還是忍不住,對她,甚至是……
甚至是孫權,都摻雜了自己的真實情感。
孫尚香聽罷,回過神來,面色仍帶着些許的凄色,回道:“多謝小嫂嫂。”
*
見完孫尚香後,步遙收到了步骘的回信,二人商議于後日的巳時三刻,在将軍府的東側小門碰面。
步骘會提前雇好馬車,在府門的不遠處等着步遙。
與步骘的出行一事,已然商議好。
但現在步遙面臨的問題卻是,如何應付孫伏在她住處安插的兩個眼線。
她只要一出寝房,無論走到哪裏,都覺得那兩個小婢子的眼睛在溜溜地跟着她轉。
被人監視的滋味真是神煩。
步遙支着頤,一邊練着字,一邊想着方法對策。
紫冉為她拿了一碟半青半紅的冬棗,放在了案邊,恭敬地道:“步姬,您練了一個時辰了,歇歇用些果物吧。”
步遙聽罷,放下了手中執筆,用濕帛淨了淨手後,拿起了一顆,咬了一口。
美眸卻不時地打量着紫冉。
紫冉被步遙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忙道:“步姬…您怎麽了?”
步遙放下了咬了一半的冬棗,走至了紫冉的面前,比了比身量。
她這半年長高了些,與紫冉的身量相當,而且紫冉的體型也是偏瘦小的。
步遙美眸蘊了淡淡地笑意,心中漸漸生出了主意。
後日,步遙換上了紫冉的衣物,绾的發髻也與紫冉平日相同。臨行前她向二人叮囑,她只是去為族人奔喪,三日後便能歸來。
出庭院前,她讓紫荊為她掩護,并暫時命紫冉裝成自己,躺在榻上,以病為托,閉門不出。
隔段時間,再讓紫冉出來幾趟,避免那兩個婢子生疑。
其餘的時間,只要将衾被卷好,再将帷幔放下便好,裝成榻上有人的樣子。
一切交代完後,步遙垂着頭首,與紫荊快速地走到了将軍府東側的小門。
紫荊總是被步遙差遣,出府采買,看守之人也就認識了她。步遙則站在離那看守之人的稍遠處,不敢讓那看守之人看清她的相貌。
看守之人雖然看不大清步遙的長相,但還是不自覺地瞄了她兩眼。心中暗嘆,這小婢子當真是資容勝雪,就是五官生的不美,只要有這樣的皮膚,也難看不到哪裏去。
“既是步姬讓你二人出去,那便快去快回,趕在宵禁之前回來。”
紫荊連聲道謝,悄悄地往看守之人手中塞了些碎銀,而後沖步遙擺了擺手。
步遙用手半遮着面,慌忙跟在紫荊身後,邁過了門檻。
“前面的馬車便應是我族兄雇的了,你早些歸府,我三日後便能歸返。”步遙叮囑道。
紫荊答諾後,步遙小跑着去了馬車前,剛一至,步骘便含笑掀開了車帷。
馬夫下車後,為步遙墊着背。
步遙小心地踩着馬夫寬闊的背脊,步骘沖她伸出了手,步遙遲疑了一下,還是拽住了步骘的手臂。
步骘無奈的搖首,用另一手握住了步遙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馬車裏。
雖然步骘算是她這個世界的哥哥,但只是被他握了握手腕,她還是覺得有些淡淡地反感。
步骘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溫和,星眸澄澈,面容如玉般俊美。
命馬夫駕馬後,步骘遞與了步遙一個暖手的小火爐,步遙接過後,周身都充滿着暖意。
而後步骘又拿出了個紙包,還有一個水囊,放在了步遙的身側,溫言道:“路有些長,怕你生悶,給你買了些蜜餞。”
步遙細聲回道:“多謝兄長。”
步骘微微轉眸,語氣平淡無波,又道:“為兄在想一件事。”
“兄長在想何事?”步遙不解地問道。
“為兄想,此番不如直接帶着你離開江東,離開孫權那個人,你往後的日子或許會快意許多。”
步骘的語氣帶着稍許的悵惘。
唉,傻哥哥你有所不知啊,她是與孫權綁了系統的,跑不掉的。
步遙無奈地回道:“妹妹既已跟了主公,就沒有離開他的道理。
步骘搖首,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凝重:“他就如此的好,值得你一直留在他身側?”
見步骘的語氣有些迫人,步遙耳畔似是突然響起了孫權的聲音。
步練師,你是孤一人的。
誰也別想肖想你。
步遙慌忙搖首,想要把那些聲音甩掉。
她只是想出府背着孫權搞點私房錢,到現在,她與步骘間竟彌漫着微妙且濃郁的……骨科感。
孫權在外辛辛苦苦地打仗,她拿着孫權的寶貝和田玉,與一男子并駕一車,逃出府外。
就像是個渣女,從男人身上撈了錢,然後撩了撩頭發,不帶任何情感的跑掉了。
怎麽有種她綠了孫權的感覺?
怎麽心裏還生出了愧疚之感?
步遙心中一慌,忙問向步骘:“兄長,妹妹與你……到底出沒出五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