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過,現在角逐畢竟只是開始,而且留着五德營這支勢力,未必就是件壞事。他已看清了薛庭軒的真面目,那麽這個爪牙深藏不露的敵人如果真如自己預料,與阿史那部結成了同盟的話,三方中最倒黴的就是阿史那部了。因為他們一定想不到,薛庭軒處心積慮對付的第一大敵,其實正是他們。如果能掌握得好,仆固部反而有可能在其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回到仆固部駐地,赫連突利也感到了一片喜氣洋洋。真珠姬的生日馬上就要來了,原本就要籌備一個盛大的慶典,而五德營錦上添花送來了這一份厚禮,思然可汗雖然貪財,卻向來不小氣,給族中分散了不少財物,許多德高望重之人還拿到了一塊絲綢料子。

只是,那些被打死的阿昌部殘餘的屍身仍然在那裏,一些士兵正把男女老少的屍身扔上大車,準備到無人處燒掉。赫連突利看了看那些屍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上天,保佑這些無辜之人吧。我突利讓你們逃脫了最悲慘的命運,你們死後,也該感謝我。

他到了思然可汗寝帳前,便聽得裏面傳來嘻笑之聲。在帳門口通報了一聲,便聽得思然可汗道:“突利,快快進來。”

挑簾進去,卻見思然可汗穿上了一件簇新的大紅緞袍,而真珠姬身上則披上了一條輕薄的湖水色鲛绡長裙。這身長裙幾如煙雲,隐隐露出真珠姬一身雪白柔嫩的肌膚,看起來美妙無比,而她胸前還挂了一串圓潤無比的珍珠項鏈,随着起舞,發出悅耳的輕輕撞擊聲,直如玉骨珊珊,更顯得她這“真珠姬”的名字取得妙不可言。思然可汗一邊擊節贊嘆,一邊道:“突利,中原匠人的手藝當真名不虛傳,比我們的衣工做得太好了。下一回薛元帥過來,我要他帶個高手衣工來,再給我做一套袍子,你和阿佳也做一套。”那些禮物中有幾套成衣,別的卻是料子,思然可汗見這成衣做得竟是如此精致,同樣衣料,族中巧手衣工做成衣袍,與之真不啻天壤。阿佳是思然可汗禦妹,赫連突利的妻子,雖不好看,但秉性卻與思然可汗大不相同,十分溫柔,與赫連突利琴瑟和諧。

赫連突利苦笑了一下,小聲道:“大汗,那個司徒先生已經安置歇息了吧?”

思然可汗道:“是啊。”他見赫連突利臉色大為異樣,也小聲道:“有什麽不對嗎?”

“大汗覺得,那薛庭軒是什麽樣一個人?”

思然可汗道:“此人年輕雖輕,一只手也殘了,卻的是個英雄。我想問問他有沒有妻室,要沒有最好,真有了,寶美給他做次妻也行。”

思然可汗有一正二側三個妻子,最得寵的是真珠姬。正妻年紀大了,平常也不厮混在一起,不過這正妻生的女兒寶美卻是思然可汗最為喜愛的掌上明珠,今年十七歲,正值招婿的年紀。一看到薛庭軒,思然可汗就覺得此人大有氣概,如果成為自己的女婿,那麽仆固部的勢必将一躍超過阿史那部。他對親屬向來十分信任,那些親屬也兢兢業業為他做事,以至于思然可汗覺得只消一個人成為他的親屬,就一定絕對值得信任了。

赫連突利更是苦笑。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些,道:“大汗,此人不是個籠絡得住的人物,對他絕不能相信。阿昌部無疑是中了他們的圈套,結果被他們徹底消滅,而我們還不得不把他們當好人。”

思然可汗一怔,道:“哈拉虎這混蛋亂搶東西,還不肯還,這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被薛元帥他們殺了也就殺了,一個小族而已,至于如此嗎?”

“阿昌部對我們仆固部向來忠順,雖然他們在外面名聲很臭,連帶着一些小部族對我們都不服,所以他們被滅亦不足惜,只是這薛庭軒計不僅于此。現在這樣子,滅掉阿昌部的名聲可是我們在擔着,他們五德營是為了奪回自己的東西,而且還曾經為阿昌殘部請命,那些小部落在仆固部與五德營之間,因此事會多少偏向五德營一點。”

此時思然可汗也回過味來了。這一次沒來由地擔起了一個把一向忠順自己的小部滅族的罪名,的确有點莫名其妙。固然阿昌部搶掠成性,名聲太壞,那些受阿昌部欺淩過的部族也可能會投向仆固部,然而與阿昌部實力相當的附屬部落卻也有可能因此事而離心。思然可汗雖然不是個明察秋毫之人,卻很能聽取赫連突利的真知灼見。他道:“那麽當時你為什麽還要将阿昌部滅族?”

赫連突利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阿昌部已然将我們當成了仇敵。薛庭軒說要饒恕他們,你當他真個是恻隐之心?這些阿昌部婦孺做了奴隸,定然會受盡折磨,而他們也定然會想盡辦法來報複我們。留他們下來,等如給我們埋下了一個大大的隐患,這才是薛庭軒的真正用意。”

聽了赫連突利的話,思然可汗直如冷水澆頭。他揮了揮手,讓真珠姬不要跳舞了,去後帳歇息。等真珠姬噘着嘴走了,思然可汗道:“那為什麽當時你為何不把他留下?那時他才幾個人,在我們族中,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都已不行了。”

赫連突利道:“當時他那七個随從你難道沒發現個個都是了不得的勇士嗎?何況他那匹白馬,那是天馬啊。當時我們向他下手,他定然能安全脫身,而就在外面,有一千多精兵嚴陣以待,我們冒冒失失沖上去,只是白白送死。到時仆固部背信棄義,五德營不得不對我們下手。小部族當然棄我族而去,而他們有阿史那部做同盟,到時仆固部被連根拔起,阿史那部……”

說到這裏,思然可汗的臉都白了,低低叫道:“什……什麽?五德營已經和阿史那部同盟了?”

赫連突利點了點頭,“原本我也不敢确認,但送他出去,見他将一千多騎兵帶了出來,就已經敢打包票。一千多部衆,那快要是五德營的一半了,他把這一半力量都帶出來,就是确信阿史那部不會趁他大部在外時對楚都城下手。阿史那拔突我想也不會有這種心,但拔突最相信他那兄弟缽古,缽古豈會不來占這個便宜?如果是我,早就從後方将楚都城端了,讓他這一支千餘人的精兵在外吸風飲露,自取滅亡。他有這個膽出來,就說明他堅信缽古不會對他下手。缽古為什麽不對他下手?唯一的可能,就是五德營和阿史那部結盟了。”

赫連突利的一席話已讓思然可汗心驚膽戰。他本來覺得薛庭軒來依附自己,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根本沒想那麽多。如果五德營和阿史那部結盟,一個是在西原如奇跡般異軍突起的新晉勢力,一個是原本就在仆固部之上雄厚實力,二者合二為一,仆固部的末日就到了。一時間,思然可汗頭上汗已涔涔而下,對赫連突利抽絲剝繭地分析出這麽多事也顧不得贊嘆,一把抓住了赫連突利道:“突利,那該怎麽辦?怎麽辦?我馬上去叫人把那司徒哈喇了!”

赫連突利卻笑了笑道:“大汗,話也要說回來,五德營雖然和阿史那部結盟,對我們卻并不是壞事。”

思然可汗一怔,道:“這話怎麽講?”

“大汗覺得,他們結盟後,最大的危險是什麽?”

“自然是雙方合兵,對我們仆固部下手。”

赫連突利一拍手道:“然也。阿史那部有了五德營做幫手,滅掉我們不在話下,但問題是薛庭軒真會看着我們被滅嗎?如果我們滅了,缽古下一個目标就是五德營。薛庭軒既然是如此厲害一個人,我就不擔心他會想不到這一點。”

思然可汗一片迷茫,道:“那到底該怎麽辦?”

“如果真有這一天,我懷疑不消我去聯絡五德營,薛庭軒會先秘密派人來謀求我的聯系,共同對付阿史那部了。到時我們正面抗住阿史那部,他在阿史那部背後下刀,到時阿史那部不垮,就是上天顯靈。”赫連突利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阿史那部真的被五德營吃掉的話,到時我們的日子就比現在更難。薛庭軒這人不是輕易就滿足的人,到時我們面對的,就會是一個比阿史那部更加大、比缽古更陰險的敵手了。”

思然可汗打了個寒戰。這個前景實在太可怕了,他不知道那個一手已廢的少年元帥是不是真有赫連突利說得那麽兇,但赫連突利向來言必有中也是真的。他道:“你就直說吧,怎麽樣才是正确的應對之道?”

“三足鼎立,結弱抗強。”赫連突利淡淡地笑着,“誰弱就聯結誰,放下一切世仇和面子。眼下族中也時有風聲傳出,說中原共和軍有解決了五德營後重将西原收歸之議。不論這是不是真的,現在最個可怕的敵人把主要目标放在了五德營上,我們就可以從中取利。”

在赫連突利與思然可汗正在寝帳中密談的當口,薛庭軒停住了馬,回頭望了望。

赫連突利不除,思然可汗不亡。

雖然沒有和司徒郁交流過看法,但他不約而同地得出了同一個結論。

這一次出來解決阿昌部的行動已然大獲全勝,損失的只有十來個五德營弟兄,卻把這根肉中刺徹底拔掉了。而這一趟不無冒險的行動,給他最大的收獲便是發現了仆固部真正的核心。

赫連突利居然比阿史那缽古更不易對付!而他向來自豪的情報網,居然會漏掉這個最為危險的人物。他對法統的信仰并不堅定,現在他實在有點感激三清護佑。假如阿史那部中不是阿史那缽古,而是赫連突利的話,那麽五德營的末日已經來了。

上天是公平的。缽古固然厲害,但他自信能夠對付。而這個絲毫不遜色于自己的赫連突利,卻是在實力不及阿史那部的仆固部中,而且已經被自己及時發現了。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敵手雖然手握重權,卻都不是敵方陣營的最高統治者,所以都有一道致命的裂縫。而且,他們年紀都比自己大得多,所以他們的壓力也勢必比自己大得多。

相形之下,缽古的破綻更多一些,而且有不臣之心,也更致命。只是這個赫連突利,明明只是思然可汗外戚,居然如此忠心耿耿,不惜以死報之。先前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殺死這個大敵的誘惑;與陳忠立刻就走,不無想讓自己遠離這誘惑的用意在。

赫連突利正在用自己的性命在試着自己。如果自己為了将來少一個勁敵,就趁現在将他殺了,那麽自己在赫連突利的衡貴中就敗下陣來,說明五德營并無發展前景,現在立刻決裂就行了。

好在,自己經受了這個考驗,現在終于可以享受果實了。目前有赫連突利在,對自己實是利多弊少,因為此人能深刻體會到共和軍的威脅,也看得到西原三方鼎立的前景。至少,他本來對司徒郁的安危心存擔心,現在卻可以放心了。

不過,等到明年解決了共和軍的第二波攻勢後,就該安排赫連突利的死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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