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叔叔可讨厭啦,都說讓他別買甜甜圈回來,他還買。”

“買就買呗,還買那麽難吃的,我都不喜歡吃。”

“又沒買甜果香味的,都沒聽我講話。買的那是什麽呀,天天不知道在外面幹嘛。”

甜點屋裏,鐘嘉暮用小叉子切了一塊巧克力慕斯蛋糕,一邊吃一邊跟俞蘇杭抱怨。

俞蘇杭笑了下,問他:“那最後甜甜圈被誰吃了?”

“被我吃了呗。”鐘嘉暮圓滾滾地坐在那兒,肥嘟嘟的手上戴着一雙哆啦a夢圖案的半截式手套,他伸手比劃了一下,說:“三個那麽難吃的甜甜圈,都被我一個人吃了。”

屋裏開了暖氣,他們進來有一會兒了,俞蘇杭想着鐘嘉暮該是暖和了,再戴着手套怕他熱,便伸手過去幫鐘嘉暮把手套脫了下來,她見他一雙手的确胖乎乎,不免擔憂起來。

這樣放縱他一直胖下去也不是回事……

小胖子舔了舔嘴,說:“我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叔叔,他們都不喜歡吃甜食,那三個甜甜圈,他們沒一個人肯幫我分一個,可難吃死我了。”

俞蘇杭看他面前的蛋糕已經吃了大半,驚訝于他消滅食物的速度,擔心他的體重問題,便說:“嘉暮,小孩子吃東西要慢一點,不能吃太快,對腸胃不好。”

小胖子嘴甜:“我最喜歡幹媽了,幹媽跟我一樣,都喜歡吃甜的。跟幹媽一起吃東西,嘉暮覺得很開心,因為幹媽不會說我胖,我一開心,吃東西的速度就快了。”

俞蘇杭喜歡吃甜食是不假,可她吃不胖,看鐘嘉暮的樣子,當初繼承基因的時候沒繼承好,只繼承了喜歡吃甜食這點,沒繼承到吃不胖這條。

俞蘇杭有些擔憂,既想控制小家夥的體型,又不願傷害到他的自尊心,便要去拿鐘嘉暮面前只剩下一小半的蛋糕,說:“你今天吃太快,剩下的就別吃了,不然回去肚子要不舒服。”

鐘嘉暮連忙拽住盛蛋糕的碟子,肉感十足的圓圓臉上一本正經:“老師說了,浪費可恥。”

俞蘇杭唬他:“再吃要拉肚子。”

小胖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就算付出拉肚子的代價,我也要努力傳承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把節約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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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蘇杭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誰教你的?”

他把蛋糕護在胸前,說:“我叔叔。”拿着小叉子繼續吃蛋糕,他專心致志,頭都沒擡,說:“昨天晚上,我說甜甜圈難吃,我叔叔就是用這句話教育我的。”

鐘聲的原話是:“作為祖國未來的花朵,就算付出嘔吐的代價,你也要努力傳承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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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蘇杭近來陷入了僵滞狀态,腦中想法動搖不定。

很多事情她知道道理,可真正執行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

真正的煎熬,不是不得所愛,是擁有過再失去。她愛他,沒能讓他知道,是她的不是,把他抛棄,更是她的不是。因為他,她覺得自己背負了一身的罪孽。

這是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折磨,俞蘇杭覺得,她恐怕真要對不起俞奕了……

再接到鐘聲電話,俞蘇杭只是稍加猶豫,最後點頭答應跟他出去,她自己一點也不驚訝。

收拾了一下從婚紗店出來,鐘聲的車已經等在外面,俞蘇杭加快腳步走到車邊,打開車門,彎腰坐進副駕駛座。

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些尴尬,剛開始誰都沒說話。

車開出一段距離,鐘聲才開了口:“我侄子想吃甜甜圈。”

俞蘇杭不知該如何接話,簡單地“恩”了聲。

鐘聲說:“鐘瑞的小孩。”

如果事情單純點,她或許會順勢問一下鐘瑞的近況,為了消除尴尬氣氛,還要談一談鐘瑞的小孩,可現實情況是,她知道鐘嘉暮跟她的關系,鐘聲不知道。俞蘇杭不想在鐘聲面前太過造作,又因這件事對她而言着實敏感,便沒多說話。

鐘聲知道這七年以來,兩人之間參雜了太多,需要時間慢慢修正,此刻見俞蘇杭話不多,他也覺正常:“你喜歡吃甜食,有沒有什麽推薦的甜甜圈?”

想到前幾天鐘嘉暮的抱怨,俞蘇杭說:“甜果香味家的甜甜圈不錯。”

鐘聲頓了下,眸色一深,說:“你還記得那家店?”

俞蘇杭淡淡一笑:“回國後就沒怎麽去過了。”

鐘聲沒再說話。他記得,蘇杭初中高中,六年時間,最愛吃的就是甜果香味的一款布丁蛋糕,後來上大學之後就沒怎麽見她吃過了,那一年,甜果香味還不做甜甜圈。

聽鐘聲沒接話,俞蘇杭想,大概是她提到了出國的問題,心裏黯然片刻,後主動開了口,轉移話題說:“我記得以前甜果香味家的布丁蛋糕很不錯,你要不要帶一些回去?”

鐘聲:“我還以為你吃膩了。”

俞蘇杭看向他,不明所以,鐘聲餘光察覺到她投過來的視線,解釋說:“從你上了大學開始,就很少見你再去甜果香味。”

俞蘇杭張張嘴,聲音堵在嗓子口,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初一的時候,少女心動,自此走上追随鐘聲的道路,她追了他六年,光明正大,明目張膽,做什麽事都要拉着鐘聲,就喜歡跟鐘聲黏在一起,就算是買零食,也得拽着鐘聲一道去,她那會兒覺得吧,就要讓鐘聲在“耳濡目染”中了解她的一切,她得潛移默化着把自己融進鐘聲的生活裏,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成為他的習慣,那樣子離她成功之日就不遠了。

後來大一開學,鐘聲帶她去報道,當天就宣布正式同意她的追求,蘇杭的人生便進入到另一個軌道——她跟鐘聲戀愛了。既然都在一起了,那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天天黏在一起,得保持距離感,蘇杭想,距離産生美,她不能讓鐘聲對她審美疲勞啊。她控制自己,漸漸不那麽黏鐘聲了,沒成想她不黏着鐘聲,鐘聲倒不樂意了,迫于鐘聲淫威,蘇杭沒辦法,只能繼續跟鐘聲黏在一起,這下“産生距離美”的願望落空了,她又想一計——既然不能産生距離美了,那就營造神秘感吧!她不是不愛吃甜果香味家的布丁蛋糕,是不想鐘聲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那時候心思單純,喜歡一個人,會胡思亂想些不着邊際的東西,會很輕易做蠢事,說傻話。可整個人卻幸福得無法言喻,在最好的年紀裏,愛上差不多的人,每一寸心事比月光都要纖長。那時候,人間是珍貴的,陽光是明媚的,清風溫柔,流水多情。

鐘聲帶俞蘇杭去了他們高中附近的一家甜果香味店。

拿了四個甜甜圈後,他又問店員有沒有布丁蛋糕,店員說賣完了,有芝士蛋糕,問鐘聲要不要,他沒拿,俞蘇杭不喜歡芝士。

買完東西從店裏出來,正好碰上高中生放學,身穿統一校服的少年少女從學校大門口出來,兩兩一對,幾人成行,俞蘇杭漸漸就停住了步子去看。

學校還是那個學校,正門建築翻了新,卻跟他們當年上學時相差無幾,就像是用一塊幹淨抹布,把建築上的歲月痕跡擦拭了一遍。輪廓模樣還是以前的樣子,新舊不同而已。

鐘聲見俞蘇杭看學生看出了神,說:“校服沒變。”

俞蘇杭瞧了瞧那些學生身上穿的,說:“變了吧,顏色款式都變了。”

鐘聲說:“樣式變了,感覺沒變。”

俞蘇杭看向他:“感覺?”

鐘聲:“還是那麽醜。”

俞蘇杭笑:“還真是。”

突然聽到一道女聲響起,說了什麽,俞蘇杭沒聽清,只聽那女生的發聲跟“阿聲”類似,引了俞蘇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短發女高中生拽住一個男生的袖子,說:“請我吃關東煮!”兩人嬉鬧着從俞蘇杭、鐘聲身邊走過。

越來越多的學生從俞蘇杭跟鐘聲旁邊走過去,歡顏笑語,朝氣洋溢,那一張張青春的面孔在俞蘇杭眼前慢慢模糊成一張網,時間為舵,要把她帶去遙遠的地方。她像是看到十七八歲的自己從學校大門走出來,校服球鞋,光額頭,高馬尾,素面朝天,笑容燦爛,迎面而來,又與現在的她擦肩而過。

十七八歲的蘇杭拉着少年鐘聲的胳膊,笑嘻嘻喊他,一遍又一遍。

“阿聲,全校就你穿校服好看。比我哥都好看。”

“阿聲,陪我去買布丁蛋糕。”

“阿聲,晚自習下課一起走。”

“阿聲,你昨天早上怎麽沒等我一起上課?”

“阿聲,我自行車壞了,你載我回家吧。”

“阿聲,我化學沒及格,晚上能不能去你家避一避?”

“阿聲,我這次化學考了班級第二,還是你教的好,比我們化學老師強多了。”

“阿聲,霍桐正說你今天收到情書了,是不是真的?”

“阿聲阿聲阿聲阿聲阿聲……”

像是永遠喊不膩。

十七八歲的蘇杭,還不認識二十幾歲的俞蘇杭,真好。

俞蘇杭低了低眉眼,不再去想已經過去的事,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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