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決絕

“沒想到,還能夠看到他們兩個人這樣站在一起。”亦楓出口感慨。

這在這個時候,黎藍上前來了,撥開婷宜另一邊放滿礦泉水和毛巾的地方,徑直坐了下來。

“你也擔心比賽?”婷宜問她。

黎藍眯着眼,“我更擔心你的情況。你真的還好嗎?”黎藍拿手去摸對方的手,觸感還是跟剛才一樣,很冰,也很涼。

婷宜比了一個“OK”的手勢給她。亦楓扭頭看過來,“怎麽,你不舒服?”

“沒什麽。”婷宜對他解釋,“我就是太緊張了,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亦楓了然,遞過來一瓶水,婷宜道了一聲謝。

這一次,都不用她做噩夢了。大白天的,多年前的畫面似乎和場上的情況漸漸重疊。

很多人都想專心致志地看比賽,但很多人都看不進去比賽。比如方婷宜。比如胡亦楓。

“那個時候,若白身上的傷,是方廷皓弄的吧。雖然我沒有看到過程,但是看到了你慌慌張張從松柏跑了出去,當時沒有在意。結果沒過多久就看到了方廷皓紅着眼,渾身上下都是戾氣。這才知道出了事。”

“若白的傷,很嚴重嗎?”婷宜問他,雖然心裏早就知道,但還是想聽聽看。

“很嚴重。”亦楓回答,“重度昏迷,有幾處骨折,最嚴重的是肋骨上的傷,在醫院躺了很久。他說什麽都不讓師父告訴他父母。那個時候我每天放學了就到他病房去做作業,順便照顧他。”亦楓的眼睛似沒有焦距地落在遠方,“照顧人是很累的活,那天周末,我就打了個盹兒的工夫,若白就不見了。”

婷宜接上話:“他是去送我們了。沒有想到,他是從醫院裏偷跑出來的。”

“可不是,這麽不聽話的病人,回來之後,被他的主治醫生狠狠臭罵了一頓,我也跟着遭了秧,後來連續三個月,除了宿舍,松柏所有建築的地,都是我一個人掃的。”

“活該。”婷宜毫不客氣地咒罵,“誰讓你沒看好的若白的。”

“我其實能夠理解若白對待初原的感情,因為就像我對待若白一樣。以前他還是二師兄的時候,我從來不知道他這麽強大。總以為他對着我們的時候,裝得跟個小大人一樣,管這管那,這個不許做,那個也不許做,偏偏又是一張溫和的笑臉,讓人沒法拒絕。但是他到了初原那裏就不一樣,什麽話都聽他的,簡直把他當成是信仰。我們私下裏開玩笑都說,二師兄沒拿師父當父親,反倒是拿大師兄當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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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聽你的語氣,你也拿若白當父親?”

亦楓笑了,“我爸可比若白豪爽多了……不過,他對我來說,确實亦兄亦父。我現在能寫一手潇灑的鋼筆字,多虧那個時候他天天盯着我練字。不過毛筆還是算了,這麽高大上的玩意,只适合若白……”

“啊!”

尖叫聲中曉螢的聲音格外刺耳,兩人看着場上的情況,若白被狠狠地踢到在地上。

記憶再次襲來,方婷宜握緊了拳頭,關節泛白。

若白,加油。

“……你知道若白為什麽選英語系嗎?那個時候大家年紀小,也看不出什麽語言天賦吧。他讀理科,我還以為他會選什麽土木、信息之類的。”

“因為缺錢。”亦楓回答。

“什麽?”

“他高中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掌握了八成的牛津高階詞典,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幫學校的老師翻譯了一段文字,後來又推薦到一些著名的雜志社裏,稿費很豐厚。那個時候,松柏在財政上依然磕磕絆絆,若白就四處接翻譯的活兒,每天都忙到很晚。久而久之,他的名氣也逐漸傳開來。岸大雖然沒有外國語大學那麽好的氛圍,但是它開出的條件,是學費全免,而且邀請若白擔任一些項目和活動的翻譯。你現在也在岸大,可以去打聽打聽,那個學院的不知道若白,就是因為常常出任那些不通外語的教授講師們的翻譯。”

“原來是這樣……”婷宜喃喃道。

“其實,我不太記得清若白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性格的,大家都說是在初原退出元武道之後,都是在你和方廷皓離開岸陽之後。好像确實是這樣,但也不是一夜之間的事情。慢慢地、不知不覺地,若白就成現在這樣了,要是那個時候能夠每天給若白拍個攝影就好了。”

婷宜看着場上的比分,拉開了,又接近,她緩緩開口:“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他更像是個大師兄,更加能夠唬得住你們。”

确實沒什麽不好。

這樣大家就不會覺得他人善易被人欺。

也容易收斂住自己的情緒,不讓別人無窺探自己的內心深處。

兩人再沒心思去聊天了,因為場上的比賽,已經往清晰的方向走了。

決賽之前,沒有人質疑若白的實力。

當然,也沒有人質疑方廷皓的實力。

元武道世界錦标賽冠軍,世界冠軍,這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呢?

地球這麽大,而人又這麽多。你永遠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多少才能卓著的人,他們或是精通于某一領域,或是走在時代的前沿,有的人傾注心血追逐夢想,有的人窮盡一生為了人類的命運。

你只有做到最好,才能拿第一,才能夠成為冠軍。

這是實力的榮耀,也是實力的尊重。

有些時候,方婷宜在想,哥哥拿過了全部初原哥哥拿過的獎項,要是他們兩個人能夠對上,誰輸誰贏,還真的不好說。

在賽場上的方廷皓就像一條龍,長嘯一喝,山川便為之震動。他萬衆矚目,耳邊是中華兒女的吶喊聲,鮮豔奪目的五星紅旗肆意張揚。

所有人堅信若白不會輸。

可所有人都堅信方廷皓會贏。

方婷宜看着兩人互不相讓的攻勢,她心裏有着難以言說的難過。

她必須承認,若白現在,還不是哥哥的對手。

中場休息時間到。

三分的差距。

雖然不多,但是也不少。

若白往休息區這邊過來,似乎有些脫力。

婷宜這才反應過來,這些年,尤其是近一兩年,若白在岸陽未嘗敗績,所以說,他很久沒有打過這麽激烈的比賽了,即便每天進行着分量十足的訓練,到底沒有将這些東西全部轉換在賽場上。

但是哥哥不一樣,陪練的,都是國家隊的選手,還有世界各國的高手與之相較,在一場又一場的比賽中,實力得到飛躍的突破。

“你還好嗎?”婷宜起身讓若白坐下來,遞上一瓶水給他。

若白沒有回答,只是擰開瓶子靜靜地喝水。

方婷宜很想說,松柏已經贏了,就算你輸了也沒關系。看看大家,眼神欲言又止,只怕都有這個想法。但是大家都沒說,所以方婷宜也不會說。

她知道,那是若白的尊嚴,那是若白的驕傲。

她忍不住轉頭去看賢武的方向。哥哥注意到她的注視,沖她揚了揚他手裏的礦泉水,嘴角揚起張揚的笑容。即便隔着一個比賽場地那麽遠,方婷宜都能清楚的看到,那笑意,根本沒有直達眼底。

方廷皓拿眼睛掃視着席上周圍,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手裏空着的塑料瓶被他捏了變形。

哥哥他,終歸是不高興的。

婷宜也再一次擡頭去看上邊的觀衆臺,企圖從人山人海中找到她期待的那一個人。

“他不會來的。”若白突然開口。

婷宜一怔,原來她想的事情,竟然這麽明顯,“嗯,你別分散注意力,專心比賽。”

幾分鐘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看着若白再次走上戰場,婷宜抓着自己道服的衣角心裏默念,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

很多人以為,下半場開始,比分就會逐漸拉大。

但是看到若白防守的加強,方婷宜才知道,在堅持的人,不止她一個。

防守就是格擋,避免自己的有效部位遭到攻擊,很簡單的原理。做起來,也确實很簡單。說白一點,就是挨打。

松柏這邊已經有女孩子低低哭了起來,不忍心去看比賽。

圓頂拱形結構的體育館雖然喧嘩依舊,但是明顯的,熱烈的加油吶喊聲弱了下來。

自始至終,若白都維持防守的姿勢,身體沒有倒下。

時間漸漸流逝。

方廷皓的攻擊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加強的趨勢。若白的态度,徹底惹惱了他。

那是守護的姿态。

在守護什麽?恐怕不是若白自己,而是松柏,也是喻初原。

就是這樣的态度,才讓方廷皓更加惱怒,他惱怒在平衡的天平上,他沒了重量,昔日最好的兄弟,偏袒于另一邊。

婷宜開始動手解開腰間的黑緞。

黎藍第一個注意到她的動作,“你要幹什麽?”

婷宜不答,繼續手裏的動作。用金黃色絲線繡着的、有“方婷宜”三個字的黑色綢緞掉落在地上。她慢慢地脫下了身上的道服。

黎藍這才知道,在松柏的藍黑道服裏面,方婷宜居然還穿着另一身衣服,那紅色的條紋,奪目的标識,赫然就是賢武的衣服。

而那腰間的黑緞,黎藍定睛一看,上面的名字,居然是——

萬琛!

她長大了嘴巴去看身邊的少女,一顆心“咚咚”直跳。

就在她晃神的瞬間,少女已經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她眼疾手快要去抓住她,卻只碰到了對方的衣角。

“婷宜別去!”

不過是幾秒的時間,方婷宜像是一道光影一樣出現在賽場之上,半空騰起,身體微微往後仰。

在哥哥迅猛的橫踢掃過來之時,她閉上眼睛。

媽媽,你請你保佑我,保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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