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異常
宋元慶剛一回京城, 就聽說了宋家逼人代嫁一事已傳得沸沸揚揚。他不過才離京半月,京中竟然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 這是讓他所始料未及的。
那天他從裴家回來,也不知道裴岩是否聽到他和周表妹的對話,是以心中不安。恰好他先前托人尋找可以讓人假死以假亂真的藥, 聽說已經有了眉目。他次日一早便離京前去一探究竟。
他這一行很順利,那藥确實有,但效果如何,尚未可知。他猶豫過後, 終是咬了咬牙, 花重金買下來,趕回京城。
然而他剛到京城,還未回到家, 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城門口的守衛得知他是平江伯府的大少爺, 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對。他當時不知道原委, 有點摸不着頭腦。
轉身離開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
懷着滿腹疑問,宋元慶一回家就問小厮:“我不在這半個月,到底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覺得一個兩個都不太對呢?”
小厮猶豫了一下, 小聲道:“确實是出了一件不小的事兒。”
“嗯?”宋元慶心想, 果然如此,他沉聲道,“你說。”
“大少爺走後沒幾天, 裴家人就上門了。說咱們家嫁到他們家的姑娘,不是大小姐,是表小姐。還有劉媽媽作證……”
宋元慶大驚:“怎麽回事?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後來呢?後來怎麽樣呢?裴家有沒有為難咱們?裴岩有沒有說要怎麽對待大小姐?”
“那倒也沒有。”小厮撓了撓頭,“只說大小姐不願意嫁就不嫁了,沒必要讓別人頂替……”
“……就這樣?”宋元慶難以置信,他一直以來提心吊膽,擔心宋家遭殃,擔心妹妹宋元婧可能喪命的事情,就這樣解決了?裴家好說話的讓他不敢相信。
“裴侯爺走的時候,還把那些跟着表小姐去了裴家的陪房們給還回來了。一個沒看住,劉媽媽沖上街鬧騰,後來又告到了京兆尹那裏,當時街上人很多,還有好多人看熱鬧,人人都知道了咱們家讓表小姐替嫁的事情。所以……”
聽說裴家沒追究,宋元慶剛松了一口氣,還沒徹底放下心來,就聽到了一系列後續操作。他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之色:“所以?”
小厮耷拉着腦袋:“所以好多人說咱們家壞話,說什麽欺淩孤女、不厚道、裏子面子都想得……”
宋元慶頹然坐在椅子上:“怪不得,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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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回京以後,有認得的人看他眼神怪異,還有人知道他身份後神情古怪,原來是宋家的醜事鬧了個人盡皆知。
其實一開始,在他看來,只要一家人平安無虞,全家上下都沒性命之憂,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可這會兒得知宋家被議論并被譏諷唾罵,他又深感難堪怨憤。明知道那些議論并不會落到身上,可他仍難以接受。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他完全相信裴岩此舉是故意的,甚至懷疑這事兒能傳得人盡皆知,少不了裴家在其中的作用。
慢慢喝了茶水後,宋元慶才問:“那表小姐呢?裴家把她送回來了?”
“啊?”小厮一愣,搖了搖頭,“那倒沒有。”
“那她人呢?”
“……小的也不知道啊,裴家沒提表小姐。”
宋元慶心裏一沉,知道問這小厮也問不明白,就擺了擺手,讓他退下。他摸了摸自己此次買回來的藥,心中滿是悵然。他特意離京花重金買的藥,大概是派不上用場了。
他略歇一歇,就去拜見父母。
才半個月不見,父親與繼母的神情狀态與上次見時大不相同。他們看起來明顯要疲憊許多。看見了他,也沒多少欣喜,只說一句:“你回來了?咱們家出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宋元慶緩緩說道:“兒子知道了。父親,母親,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們也就不要多想了。裴家沒有為難咱們,也沒為難婧兒,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平江伯沉默着沒說話,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周氏卻嘆道:“話是這麽說,可是外面那些人怎麽議論咱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驕傲了半輩子,這會兒卻成了笑話。相熟的貴婦們相聚,她一概稱病不參與,就是不想面對別人各種各樣的目光。
宋元慶心裏難受,但還是安慰道:“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怎麽說是他們的事,咱們只管關上門,自己過日子就行了。京城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那麽多,現在他們在興頭上,愛說幾句。等過些日子,有新的事情出來,興許就淡了呢。”
“但願如此吧。”周氏胡亂應和了一句,又嘆息,“我們一把年紀了,被說幾句不要緊,我就是擔心你們。怕你父親,還有你們幾個名聲受損。畢竟你都到了成婚的年紀……”
“我……”宋元慶想說,我的婚事,您不是很早以前就有過打算了麽?但他到底是沒說出口,只說了一句,“不礙事的。”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裴家知道了事情原委,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安排周表妹的?我們要不要把她接回來?”
周氏聞言,神情變了幾變。
事情真相大白已有十來天,但這十來天裏,她很少想到侄女來。有時盡管想起,也不會往深裏想。這會兒繼子提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古怪:“她哪裏用得着咱們接?她本事大着呢!”
原本她對侄女深懷歉疚,覺得讓寧寧替嫁,毀了她一生的幸福。所以寧寧的錢財事物,她分文未動,還給了豐厚的嫁妝,就是想着至少在金錢上不虧欠了侄女。
但是後來事發,她不用細想也知道,肯定和寧寧有關系。別人的指指點點、背後譏諷,讓她對寧寧的歉疚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怨怼。
她怪寧寧不顧大局,非要抖摟出真相,如今真相大白,除了對寧寧本人,對誰都沒好處。
宋元慶不知就裏,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安慰父母,也是自我安慰:“算了,不要想了。好在這事兒傳再遠,也只能在京城傳傳。婧兒那邊不會受影響。”
平江伯嘆一口氣,有些心不在焉:“希望是這樣吧。”
可惜往往事與願違。
江南遠在京城,原本消息傳播沒這麽快。但是安遠侯夫人在裴岩上門要求修改婚書的當日,就親自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到江南去。
她要讓兒子看看,他費盡千辛萬苦求娶來的女人究竟是個什麽人!他為了這麽一個女人背井離鄉遠離父母,究竟值還是不值。
剛一确定妻子懷孕,趙含章就寫信回京報喜。信才寄回去沒幾天,他就收到了京城的來信。
趙含章暗暗稱奇,拿着信件回房對妻子道:“現在這信送的可真快。我還想着他們過幾日才能收到呢,誰知這都已經寫信回來了!”
“哪有這麽快?”宋元婧不以為然,“我看多半是你和公婆心有靈犀,同時寫了信給對方。不信你拆開看看,他們肯定還不知道你寫信回去的事。”
趙含章“嗯”了一聲,含笑拆開信件,随意浏覽。
他剛看數行,就神情大變。
一旁的宋元婧意識到不對,連忙問:“怎麽了?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趙含章将信擲給她:“你自己看吧!”
宋元婧一顆心立時提了起來,她接過信,匆匆浏覽,還沒看完,一臉的不可置信。她臉色慘白,喃聲道:“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當然想過裴家可能知道真相。但她一直懷有僥幸心理,想着裴家知道的可能性不大,即便裴家知道,也多半會将錯就錯認下來。她沒想到會鬧得人盡皆知。原本這也沒什麽,反正他們遠離京城,那些閑言碎語,不會影響遠在江南的他們。可是她的婆婆安遠侯夫人卻在來信中說她辱沒了趙家的名聲,要求休妻。
趙含章雙手負後,在房內踱來踱去,似是十分煩躁。
宋元婧有時也和丈夫拌嘴吵架使小性子,但是婆婆信中的休妻二字還是吓到了她。
這樁婚事,她頂着周幼寧的名頭,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婆婆也不喜歡她。如果婆婆真強逼着休她,旁人也挑不出錯來。
她一手撫摸小腹,一手拿着手帕拭淚:“反正是我丢了你們趙家的人,你想休就休吧。休了我你再找個年輕貌美的,我只帶着肚子裏的孩子去鄉下熬日子好了……”
她這般哭哭啼啼,趙含章越發煩躁。他雙眉擰緊,口中斥道:“你說什麽胡話?我何時說過要休你了?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孩子的面子。難道我還能讓你肚子裏的孩子跟着受苦?”
他明明說的是安慰她的話,可宋元婧卻聽得心裏一涼。聽他話裏的意思,他之所以不會休了她,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而是因為她肚子裏懷了孩子。
趙含章略一沉吟,似是做了決定:“當初的事情是我們共同做的決定,沒有道理讓你獨自承擔後果。我非但不會休你,還會修書一封給父母表明我的心意。你放心,他們現在是在氣頭上,等他們消了氣,又知道你懷了身孕,肯定會諒解的。”
宋元婧抽抽噎噎點了點頭。她自小驕傲,但這會兒理虧,是以格外溫柔乖順。
趙含章又順勢道:“只是這樣一來,咱們有求于母親,對她身邊的人,可不能怠慢了。婧兒你說是不是?要是給母親知道你懷孕之後還……只怕她對你誤會更深,我也更難交代……”
“……你!”宋元婧一愣,連眼淚都忘了擦。她心裏甚是悲涼,所以她的丈夫,這是在跟她談條件?她只作沒有聽懂,嗚嗚咽咽哭着,也不接話。
她畢竟懷着身孕,還是自己發妻,趙含章沒再提京城來信以及母親要求休妻一事,但是該與丫鬟親近仍與丫鬟親近。反正他自覺對妻子仁至義盡,并無任何虧欠她的地方。
宋元婧本就看丈夫看得很嚴,這怎能瞞過她的眼睛?她氣得哭個不停。陪嫁的嬷嬷心疼她,不停地勸着:“小姐,哪有貓兒不偷腥的?姑爺沒擺到明面上,都是尊重你的。而且他動的也都是老夫人給的人,不算越界。您還懷着孕呢,老這麽哭着,對孩子也不好……萬一他真的發了狠,小姐呀,您帶着肚子裏的孩子,可怎麽辦呢?”
若在往日,宋元婧肯定就鬧起來了,但這回她終究是沒有再鬧,而是抱着嬷嬷哭個不停。哭爹娘不在身邊,哭自己命苦,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想,早知道她嫁到趙家後過的是這樣的日子,還不如當初直接嫁給裴逸那個死人。那樣至少還能落個貞潔的名頭,且不用每日為了丈夫而生氣落淚。
但這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驕傲如宋元婧,決不允許自己後悔。她自我安慰,至少含章比這世上大多數男子都要強很多。哪怕是父母逼他休妻,他都能頂住壓力。其他的毛病,都能慢慢改的,肯定能的。
安遠侯夫人原本強烈希望兒子休妻再娶,但是她的信剛寄出去沒多久,兒子那邊就回信了。這是一封趙含章親筆手書的報喜的信。
想到京城裏關于宋家的種種傳言,安遠侯夫人沒好氣道:“喜什麽喜?還不知道是不是趙家的呢。”
安遠侯皺眉:“別亂說話。是或不是,含章比你清楚得多。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管了。”
安遠侯夫人悻悻地道:“早知道是這麽個禍害,還真不如真娶周家那個孤女!”
“可別說這種話了!”安遠侯道,“你真以為周家那個孤女是好相與的?宋家安排她替嫁,做了多少準備,可還不是被她給洩露了真相?還能讓裴岩幫她證明身份,那可未必是個省油的燈!”
趙夫人一聽,覺得有些道理,動了動唇,半晌方道:“我只不過是随口一說罷了。滿京城哪裏沒有好姑娘?也不是非要在他們家找不可。”
她重重嘆一口氣,心裏矛盾至極。一方面她确實想要個孫子,另一方面一想到孫子的生母會是宋元婧,她就覺得膈應。但她有什麽法子,她又不能真的讓趙家骨血流落在外。
—— ——
周幼寧這幾天心裏煩躁,她借口去郊外騎馬後回來腿疼,在樨香院連續窩了好幾天,一日三餐都是在小廚房用的。
凝翠奇怪,問起緣由,她只苦了臉說:“腿疼,不想走。”
“我看着沒有淤青,也沒有傷痕啊……”凝翠有些不解,“是不是藥不管用,要不,我跟侯爺說一聲請個大夫?”
“不用不用不用。”周幼寧連連擺手,“也不是特別疼,只是有點疼,并沒有嚴重到要請大夫的地步……”她看凝翠憂心忡忡的模樣,也不想其為自己擔心,就胡亂說道:“好吧,我實話跟你說吧,就是天冷,我懶得走。”
凝翠哭笑不得,但是看近來确實天氣寒冷,且隐隐有下雪之勢,是以對寧寧的這個理由,也沒多少懷疑。她只說道:“原來是這麽個緣故。只是這麽一來,我怕侯爺和大小姐擔心。”
“那可真是對不住啦。”周幼寧聲音很小。她心裏隐隐約約明白,她其實是不想見到侯爺,甚至有點想長長久久地躲着他。然而這其中的原因,她卻不願意深想。她只想着早些拿到路引,離開京城就好了。
自那日探視那對老夫婦回來,裴岩便沒再見過周幼寧。一開始,他還當她是不經常騎馬,偶爾騎馬後腿疼,不方便走路,所以在樨香院休息,不見人。
可是連着兩三日不見她人影後,裴岩意識到不對了,他猜想她很有可能是在躲他。畢竟他的眼睛騙不了人,那天她确實有些異常。
但是他并沒有立刻采取行動。因為他還不太清楚,她的異常究竟是因為什麽。是因為察覺到了她自己的心思不好面對他,還是發覺了他的心思不願意面對他。
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處理。如果是後者,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裴岩有些煩躁,可惜她現在不見人影,他也不好貿然去一探究竟,怕逼得太緊,弄巧成拙,可是也不能這麽幹等着。
于是,這日和妹妹裴瑤一起用膳時,他佯作不經意道:“你如果在家裏悶得慌,可以去找一找那個周姑娘,她比你大不了幾歲,你們應該能聊到一塊兒去。”
裴瑤放下手裏的東西,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裴岩瞥了妹妹一眼:“怎麽了?”
“大哥,你有沒有覺得你對寧寧有點不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