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婚事

裴岩眼神微閃, 表情卻無明顯變化。他慢條斯理問道:“有嗎?”

“有。”裴瑤點頭,以極其肯定的語氣道, “我能感覺出來。從你那天說教她騎馬我就有點懷疑了。你也不是多熱心的人,怎麽會忽然想起去教她騎馬?連我學騎馬,都不是你教的。”

裴岩挑眉:“當初你學騎馬時, 不是你纏着非要讓端懷太子教你嗎?又不是我不願意教你。”

“別打岔!”裴瑤一噎,“我說你的事呢。”

“我沒什麽事。”裴岩心說,至少現在還沒有成。

“真沒有?”裴瑤不太相信,“我怎麽覺得有呢?你對她真的很不一般。她是宋家的人, 雖然跟宋家人不一樣, 可你對她太友好關心了。帶她去騎馬,讓人給她送藥,還讓她過來跟咱們一塊兒吃飯。她才兩三天沒過來, 你就讓我去找她說話了……”

其實仔細觀察下來, 小細節還是很多的。只是她一直以來都沒往這方面想, 因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啊!

裴岩似是有些不耐,他站起身來,說道:“你說有,那便有吧。”

“你!”裴瑤也跟着站起身來,跟着他往外走, “到底是不是嘛!”

大哥既不承認, 也沒否認,這讓裴瑤心裏癢癢的,雖有種種猜測, 可也不敢貿然下決斷。她覺得是,可又怕萬一猜錯,傳出去對幾人都不好。

細細思量,大哥和寧寧外貌上還是相配的。至于家世上,周家自然比裴家差了很大一截,不過裴家經過起起落落,對這些看得也不重。比較棘手的是寧寧曾經被人假稱是宋元婧,因此才進了裴家大門,傳出去可能會被議論得不太好聽。當然,裴家現在也不在意這些虛名了。哦,是了,還有一點,寧寧好像還是要回江南去的。

裴瑤嘆了一口氣,心想她肯定是天底下最不像妹妹的妹妹了,小小年紀就兄長的婚事操碎了心。

雖然兄長沒有直接承認,但在裴瑤看來,這差不多就是暗示了。別的她不能做,但是不着痕跡替大哥美言幾句,還是很容易的。

于是,大哥出門做事,當天裴瑤就去找了周幼寧。

她年紀小,臉上嬰兒肥未褪,所以在人前習慣性是一派純真無邪模樣。所以當她抱着富貴兒去看周幼寧時,開口就道:“寧寧,我好幾天都沒見你了。”

周幼寧本就有點心虛,聽見這話更是不好意思。她掩飾性地笑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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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腿疼嗎?”裴瑤仰着臉,神情看起來關切又純真。

周幼寧遲疑了一下,勉強點點頭。

裴瑤看她反應,就知道,哦,不是腿疼。然而盡管她心裏這麽想,可她卻皺起了眉:“唉,都怪大哥,非要讓你去騎馬,不然也不會腿疼……”

“不能怪侯爺,是我自己要去的。”周幼寧連忙道,“我剛學了騎馬,所以新鮮……”

她話未說完,就被人匆忙打斷。

“大小姐,周姑娘。”凝翠神情嚴肅,“宮裏來人了。”

“什麽事?”裴瑤神情微變,“來的是誰?”

“是太後身邊的夏公公,讓周姑娘進宮去敘話。”

裴瑤眨了眨眼,驚訝極了:“太後讓誰進宮?讓寧寧?”

凝翠點頭:“是,夏公公是這麽說的。”

不但裴瑤驚訝,周幼寧也很茫然:“太後找我做什麽?我不是官家小姐,也不是诰命夫人……”

裴瑤則小聲道:“我想我可能會猜到一些。”

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太後想為表妹保媒,從她這裏下手碰壁後,就把主意打到了寧寧頭上。不過這也太迂回婉轉了吧?

現在明面上,寧寧也只是暫時客居裴家而已啊。

周幼寧從未見過什麽大人物,如今乍然要去見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也不由地緊張害怕。她連忙問:“你知道?是做什麽?”

裴瑤搖搖頭:“我猜想可能是跟裴家有關,反正不管她說什麽,你只管說不知道,說你和裴家無關就好了。”

周幼寧有些摸不着頭腦,迅速換上了凝翠遞過來的衣服。

裴瑤想來想去,還是不大放心,就跟着周幼寧一起去見了夏公公。看到夏公公,她笑嘻嘻道:“夏公公,我也想太後了,想去拜訪她,能不能跟你們一道去?”

夏公公的一張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花,可眼裏并沒有多少笑意:“這可不成。太後的吩咐,只喚了周氏一人。裴小姐別讓老奴為難。”

裴瑤只“哦”了一聲,笑道:“我知道了,那好吧。夏公公,寧寧膽子小,你這一路可要多多提點照顧她。”

“裴小姐還請放心。”夏公公又對周幼寧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上車吧。”

周幼寧深吸一口氣,理了理心情,大步上了馬車。

她自小長在江南,後來又一直待在平江伯府,再後來去了裴家。但是皇宮大院,她卻一次也沒進過,不免心中忐忑。

而裴瑤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不管怎麽說,寧寧現在待在裴家。那作為裴家人,裴瑤自忖有責任與義務保證寧寧的安全。

夏公公剛帶着周幼寧離開,裴瑤就命人備馬車,她要進宮一趟。

裴皇後還在世時,很喜歡這個侄女,曾多次召她進宮,連先帝也曾賜她腰牌。也是這幾年她進宮少了。

周幼寧跟着夏公公進了太後所住的宮殿,在外面候了好一會兒後,才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太後傳召周氏。”

她穩了穩心神,快步随太監入內,恭恭敬敬施禮。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要她平身之類的話。直到她身體微微發僵,她才聽到一個頗為年輕的聲音道:“起來吧。”

周幼寧心下狐疑,慢慢起身,這才看清了上座那個年輕女子。

那女子約莫才有二十歲上下,杏目桃腮,生的豔麗非常,衣着莊重的與年紀不太相符。

周幼寧心知這就是高太後了。她進宮之前,曾聽裴大小姐簡單提過,說高太後年輕守寡,并非皇帝生母。不過這太後也太年輕了一些吧?高太後旁邊還坐了一個少女,一身粉衣,相貌清秀。

“原來你就是周氏。”高太後語氣散漫,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周幼寧隐約能感覺出來,這位太後并不喜歡自己,卻又猜不出緣由。她态度恭敬聲音清晰,回道:“回太後,民女周幼寧。”

高太後打量着她,又轉頭問身旁的粉衣少女:“庭萱,你看看,像麽?”

粉衣少女就是高太後的表妹杜庭萱,她也打量着周幼寧。仔細端詳一陣後,以肯定的語氣對高太後道:“不說一模一樣,也有八.九分像。如果不是提前說了不是,我多半會認錯的。”

周幼寧心念微動,猜測着知道表姐宋元婧,但沒見過,而這個叫庭萱的姑娘,大約是見過表姐本人的。

果然,下一刻,她就聽見高太後道:“你既然這麽說,那肯定是很像了。哀家沒見過京城第一美人,不過看這據說像了九成九的替身,啧啧,原來是長這麽個模樣。”高太後扭過頭,沖表妹小聲道:“也就這樣嘛。”

周幼寧的臉騰地紅了。她從小到大所接觸的人講話大多都是斯斯文文,像劉媽媽那樣的少之又少。她從沒自恃過美貌,但高太後話裏的輕視和不屑直白得讓她難堪,這敵意太明顯了。可她不太明白,太後對她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是因為表姐宋元婧?還是因為宋元婧京城第一美人的虛名?

周幼寧穩了穩心神,輕聲道:“民女蒲柳之姿,讓太後見笑了。”

高太後杏眼微眯,笑道:“你也不必太過自謙,你這要是蒲柳之姿,其他人也就別活了。”

周幼寧很少遇到這種局面,對方又是身份尊貴的太後,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高太後忽然“咦”了一聲,似是很驚奇的模樣:“你不是已經嫁到裴家了麽?怎麽還做閨閣少女打扮?”

“什麽?”周幼寧一愣,心頭忽然湧上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她一顆心怦怦直跳,臉頰的熱度迅速退卻。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解釋,“回太後,原本跟裴家有婚約的,是民女的表姐宋元婧,不是民女。”

“哀家知道啊。”高太後回答,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可是,穿上嫁衣嫁到裴家去的,不就是你自己麽?”

“是我,可是……”

“可是什麽?”周幼寧話還沒說完,就被高太後打斷。高太後皺了皺眉,繼續道,“難道哀家聽錯了?哀家久居深宮,對外面的消息也不靈通,昨天才知道這件事。不是說,京城第一美人宋元婧不願意出嫁,你代替她嫁給了裴家二公子嗎?”

“太後,上花轎的是民女不假,可當時民女被人下了藥已經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還被迫頂着別人的名頭,這婚事是不作數的。”周幼寧急了,她跟太後見面時間不長,可她分明感覺到太後似乎要認定她是裴家二夫人這個身份。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擺脫的。

她不知道太後的權力有多大,但她此刻真的很害怕,害怕這個年輕的尊貴女性随便說一句話,就能讓她之前為之努力很久的事情,又重新回到原點。

“不作數?”高太後皺眉,十分不悅的模樣,“已經拜了天地敬告神明,怎麽能說不作數,就不作數呢?婚姻大事,豈能這般兒戲?不管是什麽原因,你已經進了裴家的門,拜過了祖宗神明,那你就是裴家二夫人。你堅決不認,和宋元婧又有什麽區別?”

周幼寧聽得委屈極了,什麽區別?她和宋元婧區別大了去了。她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還不能允許她證明身份、逃離火坑嗎?

她想她大概知道高太後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了。可能高太後以為她應該做的是将錯就錯,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宋元婧,還要替裴二公子守貞,而不是說明身份,試圖遠離裴家。

——其實她的猜測已經離事實很近了。

高太後久居深宮,對宮外發生的新鮮事知道的不多。關于前不久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裴宋趙三家關于婚事的事情,她到昨天才知道。還是表妹杜庭萱無意間提起一句,她追問後才了解到的。

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後,高太後最看不上的是京城第一美人宋元婧,其次便是周幼寧了。

在高太後看來,宋元婧水性楊花,不守婦道,背信棄義,枉擔第一美人的稱號。而這件事情的第二個女主角表小姐也強不到哪裏去,甚至可以說自私到了極點、毫無大局觀。那個表小姐難道不知道她把真相鬧将出來後,平江伯府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笑料?她知道的,可她還是這麽做了。可見她根本就沒為平江伯府考慮過。

高太後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毫無保留地為家族奉獻、為家族犧牲。所以她還不到十六歲時就被送進皇宮,嫁給比她父親年紀還要大的皇帝做皇後,不久之後就守寡做了太後。

青年守寡的日子并不好過,她也沒有子女傍身,後半生的漫長歲月,她只能在宮裏熬日子。但高太後從不覺得有什麽,畢竟她這也是為了家族的榮耀。

如今高太後驟然得知有個年輕女子置一大家子的名聲于不顧,非要将家裏的醜事鬧得人盡皆知,她不能理解,還覺得反感至極。高門大戶裏,誰沒受過委屈?誰受了委屈不是含着眼淚往肚子裏咽?誰會像周幼寧一樣還非得争個公平明白?

高太後在宮裏閑着無事,就想見見這個表小姐。得知周幼寧要将自己曾嫁到裴家的經歷全給抹殺,一點也不接受、不承認,高太後更難接受了。

雖是冥婚,雖是替代,可是拜過天地、入過洞房,這都算正經夫妻了,怎麽就不算數了?她跟先帝也沒正式行過夫妻之事啊,可她也不是以未亡人的身份替先帝守貞?

見周幼寧沉默,高太後壓着火氣,又道:“怎麽?難道哀家說的不對?”

周幼寧低眉垂目,輕聲回答:“此事太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婚書上寫的并非民女的名字,民女當時并非自願,裴侯爺得知真相後也表示這件事與民女無關。所以,做不得數……”

—— ——

裴瑤坐了馬車直奔皇宮,到了宮門口後,直接亮出了腰牌。太後沒有傳召她,她也不好貿然去見太後,幹脆去求見皇帝。

蕭鄞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聽聞裴大小姐求見,微微一怔,立時放下手上的事情:“快,讓她進來。”不等太監出去通傳,他就改了主意:“算了,朕出去見她。”

他大步出去,剛走出禦書房,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檐下張望。他心中一喜,大步走了過去,笑問:“怎麽了?是你想朕了,還是富貴兒想朕了?”

“都不是,我是來找你幫忙的。”裴瑤胡亂施了一禮,“好表哥,皇帝哥哥,我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幫忙。”

“你說。”

“太後召寧寧進宮了。”

“誰?”皇帝一時沒反應過來。

“寧寧啊。”裴瑤解釋,“我們家的事,你也聽說了吧?當初宋元婧不肯嫁過來,迷暈了她表妹,讓表妹替嫁的。那個表妹就是寧寧,你知道吧?”

“知道。”皇帝點頭,“這件事,朕有所耳聞。”

——事實上,他這話說的有所保留,他是皇帝,耳目衆多,京城大小事件,當然會有人報給他。他當時不是沒想過懲治宋家,但是裴岩從未對他正式提起此事,他就知道裴家自有主張,不想讓他插手,他就沒深管。

皇帝挑了挑眉:“你說的那個,寧寧,她怎麽了?”

他對這人有印象,那日在金光寺,她被刺客劫持的情形,這會兒還歷歷在目。

裴瑤圓圓的臉上寫滿擔憂:“太後讓她進宮,我怕太後為難她。”

皇帝失笑:“不至于吧?”

“你忘了上回太後想從我這兒幫她表妹保媒了?”裴瑤嘆了一口氣,“還有個其他緣故,我現在不太好告訴你。所以,我想找你幫幫我。”

她擔心太後找周幼寧幫那個杜庭萱做媒,萬一周幼寧不知就裏或者礙于太後的威嚴答應,那她大哥豈不是要嘔死?

盡管她事情都沒說清楚,但皇帝還是點頭應下:“好,你說怎麽幫。”

裴瑤面露喜色:“幫我把她帶回來就行啦。”

皇帝微微一笑:“這有何難?”

他帶着裴瑤前去高太後所住的宮殿,他人還未到,早有太監通傳了。他們進到內殿去,太後仍在上首坐着,旁邊的杜庭萱已經站起身和周幼寧一起行禮。

看到皇帝,太後含笑問:“皇帝急匆匆到這裏來,是有什麽事麽?”

皇帝輕笑着解釋:“回太後,瑤瑤今天進宮,這會兒要回去了,聽說周姑娘在太後這裏,想順道結伴同行。不知太後這邊……”

“那就一塊兒回去吧!”高太後擺了擺手,“哀家這裏也沒什麽要說的了。”

皇帝的面子,高太後還是給的。畢竟她還要指靠皇帝的尊重。

順利帶走了寧寧,裴瑤心情甚佳,對皇帝道:“多謝你啦,我就知道,不管有什麽事,只要找你就行了。”

她這滿是信賴的語氣讓皇帝不自覺勾了勾唇,輕輕“嗯”了一聲。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周幼寧對于自己先時的猜測忽然多了幾分确定。她想笑一笑,但只是扯了扯嘴角。

回去的途中,周幼寧和裴瑤共乘一輛馬車。她回想着方才在皇宮裏的經歷,有些心不在焉。

裴瑤小心觀察着她的神色,小聲問道:“太後沒跟你說什麽吧?”

周幼寧眼神微閃,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她雖然說着沒有,可是裴瑤并不十分相信。裴瑤想了想,忖度着說道:“其實吧,關于婚事這方面,我大哥還是能自己做主的……”

“嗯?”周幼寧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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