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候鳥
作者:梁九GLORY
文案
候鳥飛多遠,也想念着南方。
旅人的天涯,到盡頭還是家。
如果我回來,有沒有人等待。
如果我孤單,有沒有人明白。
林纾曼是這樣一只候鳥。
她翻手,擁有一切。
她覆手,丢失全部。
她蝸居荷蘭六年。
待她歸國,等待她的,不過是病床案臺上一紙請帖。
他的訂婚請帖……
【注明】:文案前四句話是歌詞,來源于範玮琪的《悄悄告訴你》,大家看文章的時候,也可以循環播放,也許會有不一樣的體驗喲!
內容标簽:業界精英 情有獨鐘 虐戀情深 歡喜冤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林纾曼,梁霁,陽玥 ┃ 配角:劉俊臣,沈璐丹,榮榮 ┃ 其它:
☆、楔子
B市機場上空。
林纾曼乘坐的荷航客機即将着陸,廣播裏響起空姐溫柔的嗓音,“各位乘客,航班即将到達B市,當地氣溫五度,空氣狀況良好。感謝您對此次航班服務的配合……”
客機在上空緩緩調整角度,林纾曼倚着窗向下眺望,整座城市高樓密布,道路規整,車水馬龍,不遠處B市的标志性建築日月雙塔靜靜相卧。一切如舊。
她深吸一口氣,正打算轉過頭繼續閱讀手上未讀完的報道,一股強烈刺鼻的燒焦味猛地灌進呼吸。這股詭異的焦味從經濟艙的最末端夾板溢出,瞬間蔓延至整個機艙。
一直靜坐的林纾曼阖上報紙,立即拿出呼吸罩給一旁的榮榮戴上,榮榮自己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一下子撲過來,小手緊緊抱着林纾曼,嘴裏喃喃:“媽媽,害怕……”
林纾曼輕拍榮榮的背脊,小聲安慰他,“別怕別怕。你忘了嗎,今天是你爸爸開的飛機,他一定會讓我們安全地回家。”
榮榮使勁兒地點點頭,自言自語:“爸爸開的飛機最安全。”
安全。
林纾曼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心中一緊,不由分說立刻将榮榮放回座椅,迅速幫他系上安全帶,就在她完成全部動作電光火石的後一秒,機翼後側傳來巨大的沖擊波,登時滾過她整個身軀,随之而來的劇痛令她幾近昏厥。等她再睜開眼,窗外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乘客的尖叫聲刺破耳膜。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前排的座椅被擠得變形,行李箱散落一地,到處挂着蜘蛛網一樣的呼吸罩。
林纾曼的心霍然一空,即刻尖叫一聲:“榮榮!”
她慌忙起身,踉跄幾步,才覺右腿卡在座椅中間根本無法動彈,一擡眼,乘務員已經打開逃生門,好多人尖叫着從機身的破洞往下跳。心一橫,林纾曼用盡力氣将右腿使勁兒一拔,整條右腿頓時鮮血淋漓。顧不上周身的劇痛,她拖着傷腿焦急地四下尋找榮榮,濃烈的煙霧灼傷了視線,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先找到榮榮。
一個乘務人員一把抓住她的手往逃生門的方向拽,急切地催促:“這位乘客,請您趕快跳下去。”
“不行!我的孩子不見了!”林纾曼扭開乘務員,徑自往濃煙深處走去,一聲聲高喊:“榮榮!你在哪裏!媽媽在這裏!”她頭上的太陽穴突突猛跳,臉色煞白,一顆心被狠狠吊着,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很快,機身中段處又傳來第二次沖擊波,機艙內外登時響起更為慘烈的尖叫聲,濃煙如卷雲般裹狹而來,情狀宛若人間地獄。
纖弱的林纾曼被霸道的沖擊波一下震飛,頭撞到座椅上,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這一摔,令她看清了擠在一堆行李中間的那個小人。
榮榮!
林纾曼趕緊爬過去。榮榮雙唇緊閉,看樣子已經昏過去了。她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慌忙往機翼的方向跑去。逃生門在機翼邊上,此刻機翼下方布滿了爆炸産生的尖厲碎片,乳白色的消防液體鋪滿整個地面,異常濕滑。林纾曼眼睛一閉,雙臂護住榮榮的頭,勉力一跳,雙肩撞到堅硬的地面時,尖銳的痛楚自神經末梢極速綻開傳導到四肢,她倒抽一口氣,抱着榮榮趕緊站起來,右腿顯然支撐不住疲軟地打了一個顫。
摔倒,站起。摔倒,站起。摔倒。
如此反複幾次,愣是沒有站起來,榮榮如毛絨玩偶般在林纾曼臂彎中上下搖晃。
機場方面迅速拉起了警戒線,七八輛重型消防車不斷往事發客機處聚攏,源源不斷的擔架載着受傷乘客往入境口奔去。乘客多在爆炸被震傷,機場地板上布滿了一路斑駁的血跡。
封鎖線于冷風中顫抖,一邊是随時有可能爆炸的失事客機,一邊是與死神抗争的傷者醫員,好不熱鬧。
封鎖線的西邊,一身形高挑的男子和機場工作人員起了争執,看樣子他是想強行穿越封鎖線。
“您不能過去!”工作人員小王今天剛剛結束實習期,他心裏盤算着必須給難搞的組長留個好印象,所以特別義正嚴辭,直接拒絕了男子的要求。
“你沒見她摔倒了嗎,已經好幾次了,根本沒人去救。你讓我過去。”男人身軀前傾,是林纾曼的方向。
小王聞言望去,視線所及,一纖瘦細弱的女子抱了孩子伏在地上,她動了動身軀,想要起身,一頭青絲披散下來遮住側臉,模樣觸目驚心。小王吹了一聲口哨,穿亮綠制服的救援隊員得到示意,一路小跑過去将女子和孩子扶起。小王嘆了一口氣,回過頭對男子耐心地解釋道:“您是她的家人吧,她現在獲救了,您放心吧,我們會保證全體乘客的生命安全。”話還未完,小王只覺面前一陣涼風,眼前的英俊男人已如離弦之箭,挑起封鎖線疾速狂奔。男人将救援人員一攔,挽過女子,在确認無脊柱受傷後,直接橫腰抱起她。他低下頭,用他冰冷的臉頰貼她的額頭,焦急地喚懷中人。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神,但那一定盛滿了人世間最焦灼的深情吧。
小王不禁看呆了。
如此六神無主萬般緊迫的紛亂時刻,周圍的雜蕪都在他身後片刻定格。
他的眼睛裏只有她。他抱着她,就像擁抱了整個世界。
甚至都不管孩子……
那孩子被救援人員駝在右肩,聊無生氣。
男人黑色的粗呢大衣在寒風中獵獵作響,莫名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意識脫缰的零點零一秒,林纾曼艱難地虛晃了下右手,逸出最後一口氣:“孩子…謝謝。”
抱着林纾曼的男人身形頓時一僵。
良久,他才有些生硬地道:“你放心。”
聽到他的承諾,林纾曼放心地阖上雙眼,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發布,希望大家多多捧場!
☆、chapter 1
林纾曼将頭枕在歸家的車窗上,疲累地睜不開眼。
半月前,她乘坐的客機在迫降時意外起火爆炸,機內乘客跳艙逃生,傷員無數。出事客機的駕駛員安德魯停職接受調查。安德魯和一同乘機的傑森是林纾曼在荷蘭的好朋友。這次事故,她不幸右手脫臼骨折、骨盆擦傷、第六根肋骨骨裂外加輕微腦震蕩,一口氣在醫院躺了半個月。
今天出院。
榮榮坐在她身邊。事故發生的時候,縱使林纾曼給他系了安全帶,依舊因着身子太小被沖擊直直摔進行李中,幸而軟着陸,只是被吓暈,身上并沒有傷。他吮着手指,一個勁兒唠叨:“媽媽,我做夢,夢見那些人像彈簧一樣在天上亂飛。”
林纾曼聞言一驚。機艙出事的一剎那,安全帶提前松解的人可不就是像彈簧一樣到處亂飛麽。榮榮做的不是夢,是真實的場景。她下意識地攬過榮榮,在他栗色的頭發上親了一口。
榮榮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碰林纾曼打着石膏的右手,緊張地問:“還疼嗎?”
“疼。”
榮榮倒抽一口氣,更加緊張地問:“很疼嗎?”
“很疼。”
榮榮眉頭緊皺,小嘴撅起,奶聲奶氣地問:“既然媽媽疼,為什麽還要去參加叔叔的結婚?我生病可以不去幼兒園。”
榮榮的中文不是很好,經常說不連貫。
“不是結婚,是訂婚哦。”林纾曼糾正道。
“有什麽不同嗎?”
“訂了婚還能悔婚,結了婚就必須離婚了。”林纾曼望着被雨點模糊的窗外霓虹,無意識脫口而出。
握着方向盤的傑森吹了一聲口哨,轉過頭來道:“elane,我聽得懂中文哦。”
林纾曼回神,意識到自己失言後淡淡一笑,“我知道。”
也是,訂婚和結婚會有什麽不同,不過後者比前者更接近幸福而已。
什麽都比不上它疼。
安靜放在她病床案板上,猩紅的訂婚請帖。
在林纾曼手心被她揉捏地糙軟的,猩紅的訂婚請帖。
“茲恭請林纾曼小姐于一月八日參加梁霁先生與陽玥小姐的訂婚宴。”
梁是薄涼的涼,陽是陽光的陽。
一個冰冷,一個溫暖。
梁霁,陽玥。
風光霁月。
就連名字都如此般配。
很多東西都是在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的。
只有當這樣東西真正被別人握在手裏,你無法掩耳盜鈴亦或自欺欺人,你那顆遲鈍的心髒才會猛烈地、清晰地跳起來。生疼。
車行駛過熟悉的兆安路,路的盡頭是T大的北門。林纾曼的母校。
“傑森,在這裏停一下。”林纾曼輕聲道,“我想下車自己走走,你和榮榮先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求包養
☆、chapter 2
T大校園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停車場後的小樹林幽靜萬分,偶有松枝承不住雪塊的重量,響起清晰的落雪聲。
林纾曼沒想到,就這樣遇到他,都沒有一點征兆,順利地出乎意料。
她隐在夜色的大幕裏,齊膝深的雪凍得她雙腿發麻,腦中卻是一片蕪雜。
距離她上次見他,時隔六年光陰。
夜雪從銀河灑落,無窮無盡。
她的眸子模糊了,卻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他。她不想這樣與他相見。
他是梁霁。
梁霁停完車并沒有立刻走進報告廳,而是從口袋中掏出煙盒與打火機,拱起身子用手攏着火點煙。
黑暗中那細微燃着的火星在林纾曼眼中幾度明滅,終是成了他指間忽亮忽窒的煙光。只見他不緊不慢地低頭吸一口煙,半個身子倚靠着轎車後備箱,單手插着褲袋,吞雲吐霧,模樣煞是放松。接近零下的氣溫,他只着襯衣,雙肩松垮垮地披着件西裝外套。
天空還在飄着無盡的雪花,落到林纾曼的眼睫上轉瞬即化。她好像哭了。
“怎麽辦,阿霁,我連吃早飯的錢也沒有了。”
“你自己說怎麽辦吧。”
“我賣身給你……你管我的飯……”
“不成,我已經有家室了。”
“誰呀誰呀。”
“她姓林,名纾曼。”
“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美女!對吧對吧。”
“林纾曼,你要不要這樣無恥……”
記憶如精密對準的齒輪,清晰地驚人。
林纾曼回過神,轎車邊已無梁霁的身影。嘴角忽然挑起,自嘲式的,她從樹林折回大道,于雪地上緩緩而行。
身邊走過三三兩兩的T大學生,細碎的說話聲飄進耳朵。
“今天晚上來做講座的是誰啊,怎麽報告廳都是人?”
“哦,是梁霁學長,我們T大出去的。”
“他做什麽的?”
“好像是搞室內設計的吧。”
“這種就業講座居然也有人去,大家真是閑的蛋疼啊。”
“你不知道,梁霁很出名,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接活,畢業後去了城建,幹了幾年自己開了家公司,絕對是個人物……”
“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會彈古琴的大神?他彈古琴的樣子真的超仙啊……”
對話聲逐漸遠去,林纾曼深吸一口氣,她意識到,恐怕是最後一次。
這輩子,梁霁這個名字、這個人,都該跟她毫無瓜葛。
“林纾曼。”有一個聲音叫住她。
她回頭撞進一對漂亮的眸子。
“竟真的是你。”聲音的主人快步朝她走來。
林纾曼适時收住了情緒,朝來人微微一笑,道:“我今天順道路過學校,想着來看看。聽說你們要訂婚了,恭喜啊。我已經拿到請貼了,等着收我的紅包吧。”
陽玥捧着兩杯熱咖啡,語調柔和地說:“今天阿霁回校做講座,我陪着他來的。你願意等我将咖啡給他送去,然後我倆一起敘敘舊嗎?”
“我晚上約了人。”林纾曼搖搖頭。
“哦,那下次有機會再說吧。聽說你這次是呆半年才回荷蘭?”
“說不準”,纾曼笑着,夜色中不看清對方諱莫如深的眸色,“也許今晚定張票,明早便走了。”
“那麽急……那你現在住在哪裏?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別麻煩了。”林纾曼客氣地回絕,轉身離去。
她微微仰面,冷硬的雪花落在臉上。冰涼。
有時候你明明原諒了那段時光,治愈了那段傷痛,卻依舊痛得徹骨。
因為,你從未嘗試着去真正原諒自己。
☆、chapter 3
“你猜我剛才在外面見着誰了?你絕想不到。”陽玥笑盈盈地将咖啡端給休息室內的梁霁。
“誰?”年輕的男子翻着講稿,漫不經心地搭話。
女子俯下身,在男子耳邊親昵地說:“林纾曼。”
梁霁翻着講義的手勢驀地一頓,神色卻是如常,“哦,她不是在荷蘭嗎?”
“她最近在休假,回國呆半年。她說會送紅包給我們。”
男子皺皺眉頭,不由得提高了聲音,“你把請帖遞給她了?你怎麽不跟我商量下。”
陽玥沉默片刻,開口道:“我想着要跟你商量的呀,可是你那天偷懶叫我自己安排名單的……”
“你哪裏看見她的?走了多久?”男子打斷她道。
“兩分鐘前,就在停車場那條主幹道——梁霁!”陽玥話還未完就見梁霁一個箭步沖出門去,徒留她原地跺腳,懊惱地空喊:“你還有講座!你忘了呀——”
天空還在不斷飄雪,地上雪漬融融。
口袋裏手機響了。
林纾曼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孩子的哭鬧聲,“媽媽,你快回來……媽媽……”
她心中一驚,連忙問,“發生什麽事了榮榮?別哭,快告訴媽媽。”
“電飯鍋……是電飯鍋在冒白煙……”
林纾曼一顆心瞬間放回心裏,她笑着說:“是不是味道還很香?”
“好、好像是的。媽媽。”榮榮握着電話奶聲奶氣地道。
榮榮從小吃慣了面包奶酪,沒見過燒米飯的樣子也挺正常。
挂了電話,林纾曼思家心切,腳步漸漸快了,卻沒注意腳下濕滑的路面。一個趔趄将将就要摔個四腳朝天的她,被一只忽然冒出來的有力手臂牢牢鉗住右膀。
林纾曼驚魂未定之間不忘禮貌地扭頭道謝,“剛才沒注意,多謝你了。”
那人收回手,立在黑暗裏,“不客氣。”
口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卻聽得林纾曼一愣。她像是被燙着一般跳開一段距離,尴尬地望向對方,局促地開口:“梁霁。”
“以後走路小心點,別又像大二時那樣。”很冷硬的聲線。
林纾曼點點頭,不着痕跡地往後退,就想開溜。
梁霁的眉頭緊鎖,縱使在黑暗裏,林纾曼依舊從他的眼中讀到了掙紮和探尋。
對,就是探尋。
她了解他。
“林纾曼,你結婚了?”他幹澀地問。
他居然會這樣問。
“沒有。”她如實回答。
“那你剛剛為什麽在電話裏自稱是‘媽媽’?”梁霁單刀直入地有些冒失。
林纾曼即刻回過味來,“梁霁,你偷聽我打電話。”
胸腔內燃起一團火,她瞬間明白了他眼神中那種探尋的含義。
而現在,她完全可以肯定,他是怎麽想她的。呵,他從來不會将她想地太好。
果然,他一挑眉毛,了然于心,繼而又問:“那……你結過婚了?”
這一問,林纾曼只覺腦中緊繃着的一根弦剎時斷了,她忍不住提高一個調,道:“我有沒有結過婚不是你該關心的事吧?”
梁霁識趣地後退一步,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诘問,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林纾曼,“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随時聯系我,我先走了。”
林纾曼沒有伸手接他遞過來的名片,聲音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冰涼:“我們,還是不聯系的好。”
梁霁上前一步,熟稔地将自己的名片塞進林纾曼的上衣口袋,輕輕道了一句:“別逞強。”
林纾曼一腔子的火瞬間被勾起來。
他把她當什麽了?!
“誰要你的名片了!”她沖着他的背影哇哇大叫。
參加12月21日這場就業指導講座的同學們非常失望,尤其是原本興致勃勃的女同學們。
他們雖然見到了年輕有為的梁霁學長,他确實如傳聞般英俊高大,卻已是unavailable.
剛剛獲得亞太室內設計大獎的梁霁學長,将于三周後和他相戀六年的女友訂婚。
☆、chapter 4
林纾曼怒氣沖沖地打開家門。
榮榮一個人蹲在客廳的地板上玩火車,見到媽媽回來了,立刻撲上去抱住林纾曼的腿,道:“媽媽,你回來了,真好。傑森叔叔出去了,就我一個人在家。”
看見孩子因為害怕而皺起來的一張小臉蛋,林纾曼頓時什麽氣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她一把抱起榮榮,寵溺地道:“嗯,媽媽回來了。榮榮想吃什麽菜?媽媽做給你吃。都是地道的中國菜哦~”
榮榮眉眼彎彎,“都好吃,都好吃。等榮榮長大了,榮榮也做給媽媽吃。”
林纾曼心中一恸,不知怎麽搞的,突然流下淚來。
許多年前她最為不齒的生活,不過每日下班回家為丈夫洗手做菜煮羹湯,到了夜裏便為孩子讀睡前故事直至他沉沉睡去,日子呀一天天過去,直待到垂垂老矣。可就是這樣在她看來渺小到塵埃裏去的平凡,她居然都無力實現。
她好像是永遠的孤家寡人,在漫長的路上踽踽獨行。縱使她翻遍千山萬嶺,縱使她途經萬千峽谷,她一直執着所珍視的信仰到了最後竟變地那般無足輕重、空無一物。
而真正重要的東西,縱使她千裏奔襲從荷蘭飛回中國,卻再也追不回來了。
當她真正領悟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多麽痛的領悟。
孩子驚恐地望着母親,不知所措。只見這個自己喚作母親的女子小心地放下她,背過臉去,好一會才又轉過身來,彎腰親親她的小臉蛋。
“媽媽,你睫毛上有水珠!”榮榮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擦。林纾曼保持着姿勢讓榮榮将自己眼睫邊的淚漬擦幹淨。
榮榮四歲了。
“我走開的這段時間裏你有氣悶嗎?”林纾曼關切地問。
榮榮想了一下,搖搖頭。
“我明天帶你去醫院,不準哭哦。”
榮榮癟了癟嘴,“為什麽又去?媽媽你帶我去游樂園騎木馬吧。”
“那我們先去醫院,再去游樂園,好不好?”纾曼耐心地哄。
“好!”
她拿着一本故事書給榮榮講故事,孩子聽着聽着便睡過去了。纾曼自己清洗了一下,也爬到床上躺着,輕輕摟過孩子。期間接到傑森的電話,他說安德魯昨夜已跟随機組返回歐洲總部接受審查,而傑森因是客機上唯一會說中文的外國人,這幾天沒少被媒體采訪,壓力太大正在酒吧放松。這樣,照顧榮榮的重擔就全落在了林纾曼身上。榮榮的氣息還算平穩,看樣子睡得挺深。
第二天,林纾曼早早帶着榮榮來市兒保挂號。
醫生是事先聯系好的,兒科主任醫師,鄒旻。林纾曼的大學同學。
鄒旻戴着口罩,拿過榮榮的檢驗報告,深深嘆了一口氣,“情況可能比你想的還要糟。她不是一般的先天性心髒病,而是肺動脈高壓。這種病,臨床上容易誤診成一般心髒病,而且發病年齡很年輕,病程比白血病、尿毒症還要短。以他現在的身體條件,估計活不到六歲。”
纾曼腦中一片空白。
她只道榮榮嘴唇時常呈現降紫色,可能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卻不想竟如此嚴重。
“這孩子不是你的吧?”鄒旻問。
林纾曼點點頭,頭一次跟人承認,“不是我的,領養來的。”
林纾曼不想跟鄒旻多說榮榮的來歷,他的身世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
鄒旻嘆了一口氣,“你這多管閑事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大學的時候就這樣。”說完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這句話說地絲毫不過腦子。
“你這樣算是判了死刑嗎?”林纾曼眉頭微顫。
鄒旻嘆了一口氣,“現在沒有好的治療辦法,只能靠藥物維持。如果你留在中國治療的話,一個月的藥費是兩萬上下。”
“國外呢,國外的醫療技術先進點?”林纾曼問地非常沒有底氣。
鄒旻堅定地搖搖頭,“恐怕也是一樣的治療手段,服藥。這種肺血管病,随着孩子肺部動脈的壓力和阻力持續升高,最終會導致心髒和肺部的衰竭。臨床上稱慢性致死疾病。”
慢性致死。
髒器衰竭。
林纾曼一屁股跌回座椅,濃密的長發從肩頭半垂下來,僅僅只是一瞬間,淚水就占領了她整張臉。
“別哭啊,也許有一個人能幫你。”鄒旻于心不忍地道。
“誰?”林纾曼擡起頭。
“梁霁。他的父親是心肺血管方面的專家。”
林纾曼剛想開口,卻又聽鄒旻道:“不過老爺子前段時間中風了,不能說話。”
此話一出,氣得她用力錘了一下鄒旻,“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工夫跟我開玩笑!”
“诶呀雖然老爺子沒法醫人,但是你可以好好利用這中間的人脈嘛,梁霁一定認識很多這方面的專家。”鄒旻擠着小眼睛狡猾地道。
林纾曼的手不自覺地摸到一張紙片,那是昨晚梁霁塞進她口袋的名片。
猶記得,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了一句:“別逞強。”
☆、chapter 5
“臭丫頭,回來了也不知道聯系我!住哪裏呢?我現在過來。”剛出醫院,電話那頭就傳來方圓爆炸性地嗓音。林纾曼失笑,報了地址。
方圓剪着一頭齊耳短發,一雙大眼炯炯有神,看這架勢是要在林纾曼家過夜。
她一把拎起榮榮提到眼前,“哪裏來的小娃娃,是個混血兒吧?臭丫頭,長進了啊!曉得往國外偷男人了呀。”
榮榮何曾受過這樣的驚吓,小眼睛提溜溜地轉,急切地想哭。
“我告訴你,在姐這裏哭,沒用!”方圓點着榮榮的小鼻子,赤果果地威脅。
林纾曼趕忙從她那裏搶下孩子,“你夠了啊,榮榮受不了驚吓。”
方圓拍拍衣袖,“從實招來,這奶娃娃哪裏來的?我知道你沒結過婚!”
林纾曼無奈地笑笑,領着方圓來到主卧門前,打開房門,裏面的情景讓方圓差點沒驚地叫起來。房間正中的大床上,傑森□□着上身,睡得無法無天。房間裏充盈着濃烈的酒氣。
“你都看到了吧。”林纾曼欣慰地用手幫方圓阖上了差點掉下去的下巴。
“他是孩子的爸爸?也太帥了點吧,你看他腹部的肌肉……”
林纾曼一頓,旋即笑了,“你這個色女!傑森喜歡男人的好吧。他和安德魯是一對,榮榮是他們領養的孩子。安德魯因為駕駛客機失事已經回荷蘭了。”
“那跟你什麽關系,為什麽榮榮管你叫媽媽?”方圓不解地問。
“領養榮榮的時候他才三歲,還小,不能理解媽媽也能是男人。安德魯一指着傑森說這是媽媽,榮榮就一個勁兒哭。只能找我在榮榮面前假扮下夫妻,榮榮就一直認我是媽媽。”
“這對孩子不公平,對你也不公平。”方大小姐怔怔地說,“還有啊,她到底是中國小孩還是外國小孩?”
林纾曼望着不遠處榮榮卷曲的棕發和标志性的大眼睛、白皮膚,犯難地道:“這,我其實也不清楚。安德魯和傑森是在福建一家孤兒院領養的榮榮,照理說她應該是中國小孩,但她的身體特征太明顯了,不太可能是黃種人,應該是混血兒。”
方大小姐輕哼了一聲:“估計是哪個風流老外在中國留下的種。喂,這樣很擋你的桃花運啊,就算你十七歲上大學,可你現在也已經二十七了啊,都二十七了啊!”
林纾曼輕笑,她何嘗不知韶華易逝、花易折枝,柔柔地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從來不是能安定下來的性子。”
“梁霁那小子忒不靠譜了,說訂婚就訂婚了,一點預兆都沒有,我還以為他……”方大小姐并沒有說完,謹慎地等着林纾曼來接上。
林纾曼的眸子暗了暗,“你們錯怪他了,其實是他跟我提的分手,并不是我抛棄他。他應該有屬于他的幸福。”
方圓一下子跳起來,“那還錯怪他了?就該錯怪他啊!居然是他甩了你……我們一直以為是你甩了他!”
“好了,都過去了。今天你就睡我房間吧,我的床太小,我睡沙發。”林纾曼從櫃子裏取出毛毯,順勢鋪到沙發上。
“纾曼,你到底在執著什麽?”方圓靜靜出聲。
“別問我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想問我自己。這些年,到底在執着什麽,是不是有意義?”
“纾曼,你會幸福的,比我還要幸福。”方大小姐熟練地鑽進林纾曼的被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因為,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老天會好好待你的。”
☆、chapter 6
林纾曼供職于荷蘭一家著名廣告設計公司,公司在B市設有分部。她雖處于休假,但作為公司設計總監之一,仍義不容辭地每周聽一次公司例會。
分部公司對于總公司空降的林Boss非常上心,專門為她安排了一間行政辦公室和一個秘書惠淩。
小惠剛剛大學畢業,對林纾曼的入職經歷非常好奇,看着纾曼一副和善的樣子,便大着膽子問起來,“林總,您以前是廣告專業畢業的嗎?”
林纾曼嘴角挑起來,“我大學四年讀的理科。”
“那怎麽來了廣告公司?畢業後就在廣告公司了?”
“不是這樣。我大四畢業後去非洲做了一年志願者,然後在美國做了一段時間的投資分析師,再然後被派去歐洲的分部咨詢公司,假期途經荷蘭的時候遇到了現在這家公司的總裁,他留我做了一段時間的産品總監。我覺得荷蘭這個國家非常适合我,就這麽一直呆下去了。”
小惠的眼裏滿是憧憬,“哇,林總您去過那麽多地方……真好啊!”
“那時候年輕嘛,總想多走走。”
“您經常帶來公司的小女孩是您女兒吧?長得真漂亮。”小惠由衷地贊嘆。
林纾曼笑得溫婉,她并不想戳破眼前這個初入社會的小姑娘雙眸中的亮光,但還是不得不糾正:“他不是小女孩,是男孩子。”
“elane!”傑森走進辦公室,親密地在林纾曼臉上貼了一下。
小惠眼珠轉了轉,識趣地退出辦公室,阖上門。
林纾曼的荷蘭語并不好,一直和傑森用英文交流,可傑森執着于學習中文,所以經常會出現林纾曼用英文問,傑森用中文回答的詭異場景。
纾曼拿出榮榮的化驗單,和他簡單陳述了一下榮榮的病情。傑森聽得非常認真。
“上帝保佑!”他長嘆一聲。
“我們該怎麽辦?不如回荷蘭,或者意大利?我知道意大利有完善的醫療保障制度而且你是意大利人”
“我需要商量,和安德魯。謝謝你,照顧romme.”傑森眉頭緊鎖,慢慢地說。
日頭漸漸西斜,傑森一直在打電話。
他不斷利用人脈打電話向相熟的醫生咨詢,可得到結果都不令人滿意,醫生基本建議藥物治療,基本沒有治愈的可能。
“心情不好,也要吃飯。”他輕輕拍了下林纾曼的肩膀。纾曼正在沙發上假寐,身上蓋着傑森的西裝外套。林纾曼所在的公司位于市區CBD內的高檔寫字樓,寫字樓從二樓直接延伸出自動扶梯直達一樓大廳,頗為氣派。
傑森很紳士,知纾曼剛剛醒轉身體容易發冷,習慣性地将西裝外套罩在林纾曼身上。
這個一米八的大漢湛藍的眼睛裏寫滿了憂郁,“怎麽辦,榮榮是我們的天使。”
林纾曼習慣性地挽過傑森的肩膀,輕輕安慰他,“他不會有事,相信我。”
自動扶梯流水般将兩人送至一樓,直至腳踏上平地,林纾曼都渾然未覺——大廳沙發處有一道視線緊緊鎖着她。傑森察覺了,他用手肘輕輕推了推纾曼。纾曼順着視線望過去,直望進一雙漆黑清醒的眸子。
梁霁的眸子。
他從沙發上直起身,撫了撫褶皺,朝林纾曼走來。
本就生地高挑的一個人,走起路來從來不徐不疾,漆黑的皮鞋穩穩敲打地面。歲月對他格外優待,六年的時間積澱,俨然将他打磨成了極具精英氣質的成功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