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7.

楚子航花了很長時間去研究那是什麽樣的毒,甚至拉下臉去請教“資料黑洞”的芬格爾,并在他的一堆毫無邏輯的廢話和猜想裏捕捉有用的信息。

“這個給你。”楚子航走到崖邊路明非的“專座”旁,将一個裝滿渾濁液體的水晶瓶遞給了他。

路明非乖乖地接過,沒有問是什麽,也不管瓶子裏的液體顏色是多麽詭異,直接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

“很難喝麽?我放了不少蜂蜜調味……”楚子航見路明非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不由驚訝。

路明非有氣無力地瞥了一眼這個在味道上一點沒有眼力見的男人,吞下了好幾大口水,這才擺了擺手:“是相當難喝。你要不自己嘗嘗?”

楚子航慎重地伸出手指在邊緣蹭了一點,小心舔了口,眉毛幾乎蹙成了一團,嚴肅地保證:“下次我會改進一下。”

“其實你不用這麽緊張。”路明非将瓶子還給他,側過身望了望如被漂洗過的湛藍天空,上揚的語調裏有止不住的愉悅,“上個月我剛剛服過藥。一時半會不會……”他的話被打斷了,楚子航拉正了他的身體,用一雙灼人的黃金眼瞳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路明非被盯得有些發毛,吞了吞唾沫,試探性的問道:“師兄你……怎麽了?”

“你會沒有事的。”楚子航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保證。”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擔起責任修正它。”路明非眯起眼,噙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自嘲輕笑。

楚子航第一次覺得路明非于他距離是如此遙遠。在那日“推心置腹”之前,明明只消回頭就能看到那個男孩。而此時此刻,哪怕路明非坐在他自己身邊,他卻覺得就算主動伸手,也碰不到他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可以撕開重重傷痕向你露出柔軟的心髒,也可以在你無意間遠遠逃離到根本觸碰不到的地方。

楚子航鬼使神差地吻上了路明非的唇角。他能嗅到男孩身上散發出一縷淡淡的信息素的甜香,吸引着他,召喚着他,卻并不是一種欲望。

“抱歉。”他發現了自己又做了越矩的舉動,忙停下來道歉。

路明非相當鎮定,大方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沒事。這也是AO間不自覺的生理反應,是不是?”

他沒有等待楚子航回答,陡然驚喜地站起:“師兄你看!”

楚子航聞聲望去,嘴角不自覺跟着揚起一抹淺笑——在蔚藍無際的海上,有嬉戲的海豚競相躍出水面;龐大的鯨發出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噴出高高的水柱,而後又散落開,零碎的水珠反射着太陽七色的光彩;漁鷗盤旋在溯游的魚群上空,伺機等待着,它們身姿輕盈,猶如一枚枚沒有繩線牽引、自由扶搖而上的紙鳶。

“師兄,你真是太幸福了。每天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色!”路明非回過頭,豔羨之色不加遮掩地攀上眼角,他不止一次地露出過這樣表情,仿佛眼之所見,都是從前未曾有的恩賜。

“……我真是無憾了哈哈哈哈!”

“嗯,你說什麽?”楚子航有一瞬的失神。

路明非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沒有,沒什麽,不是重要的東西。”他心滿意足地眯起眼向後仰倒,一只手的手指不經意地擦過楚子航的袍角,喃喃地說道:“……第一次發現自己被世界所喜歡了呢……”

他安逸地睡着了。

然後不可避免地錯過了晚飯。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連楚子航打橫抱着他轉移陣地甚至結實地裹上毯子也沒有醒來,反而被一陣烤肉味刺激醒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稍微适應了一下巢穴內的光亮,肚子立刻發出了咕咕的叫喚聲,嘴角不自覺地流出了口水。他看見楚子航在邊上(哼着小曲)擦拭着銀刀,不禁急嚷了起來:“師兄,你為什麽不叫我起來?”

楚子航偏過頭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雞腿都給你留着呢,我給你熱熱?”

“……好!”路明非麻溜地從毯子裏爬出來,楚子航真是太貼心了,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愣是不透一點風,所幸這個季節的夜晚已經轉涼了,不然非得捂出毛病來。

路明非一手一個雞腿,吃的滿嘴流油,甕聲甕氣地問道:“說起來,師兄,你除了變身為龍之外還會別的魔法麽?”

“應該不算魔法。”楚子航想了想,“我們管它叫言靈。”

“那你的言靈是什麽?”

“君焰。”楚子航見他躍躍欲試的樣子,淡定地潑了一盆冷水,“高危,不适合演示。”

路明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裏半涼的雞腿,認真地說道:“麻煩加熱一下。”

“……不是這麽用的。”楚子航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歪了歪嘴角,顯得有幾分無奈。正欲多說些什麽,忽然警覺地站起,死死地盯住巢外。

天空不知何時暗沉了下來,呈現一種詭異的深灰色,隐約的閃光在滿載水汽的烏雲背後時隐時現。

“暴風雨要來了。”楚子航迅速收拾好手頭的餐具,将堆在巢外的木柴扛了一堆回來,放在門口,“你慢慢吃,我出去檢查一下結界。”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沒有一絲一毫的征兆,結界很有可能在這樣無法預估的情況下出現漏洞。盡管因為暫時的标記,路明非的氣息已經不會像剛開始那樣肆無忌憚地溢出,但或多或少還會對他産生影響,更別說是對其他沒有結成番的alpha。

随着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大雨傾盆而下,狂嘯的風刮得崖上的樹枝胡亂飛舞,只差一點就要被吹出去。自山林傳來陣陣嗚咽聲,恍惚只見漆黑的輪廓。有零星年幼的樹或被攔腰截斷或連根拔起,狠狠撞在佁然不動的山石間。

雨勢驟急,山泉肆無忌憚地泛濫起來,水道如脫缰的野馬在林間穿梭,開辟着新的流向。期間穿插着動物驚恐的悲鳴和混亂的蹄聲,飛鳥的撲翅聲被淹沒在雨中。遠處咆哮的大海像是煮沸了一般上下翻滾着,從高空劈落的閃電直擊水面,炸開一簇又一簇刺眼的白光。

楚子航略看了一圈,返回了巢穴。

……不對勁。

鼻腔裏雖充斥着冰涼的雨水氣息,卻仍能清楚地發現一縷不該有的甜香。他心覺不好,來不及換下濕漉漉的袍子,忙去看路明非。

只見男孩蜷縮在地上,不自覺地用身體摩擦着地面,他仰起頭,壓抑着喉頭止不住的喘息,不經意地從唇齒間洩露出美妙的呻吟。路明非的臉漲得通紅,渾身滾燙,蜷緊的腳趾頭不住蹭着一旁的毛毯,尋求着慰藉。

他覺醒了。

楚子航因這猝不及防的發情短暫喪失了自制力,在這樣濃郁的Omega氣息勾引下,外洩了自己的alpha信息素,恰好激起了路明非的欲望。

“師……兄?”他含含糊糊地喊着,向楚子航伸出了手。

楚子航沒有拒絕,任由他栽到了自己懷裏。

路明非貪婪的嗅着楚子航身上的味道,将整個人都挂在了對方身上,仿佛是飄搖在大海之上發現了一塊浮板,不顧一切地攀附了上去。

“師兄,這是怎麽回事,我……”身上的焦灼感并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愈演愈烈,他敏銳的察覺到身後那個不可描述的地方流出了濕熱的液體,渴求着被狠狠進入。

“明……明非!”耳鬓厮磨間,楚子航的意識終于清醒了一點。他一把推開這個尋求慰藉的Omega,有些慌亂地退後了幾步。

被拒絕後的路明非也像是恢複了一點理智,他摸索着燒的滾燙的身體,露出一抹苦笑:“我這是,發情了?”

楚子航沉默地點了點頭。他雖不明白短暫标記後為什麽路明非還會突然覺醒,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的确是oestrus沒錯。

慶幸的是,他依舊保持着理性,沒有直接将這個男孩壓倒,完全标記他。

“那該……怎麽辦?”路明非擡起頭,有些絕望地問道。

“我……”楚子航頓了頓,還是咬緊了牙關背過身去,“第一次oestrus應該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今晚我到外面去。你在裏面,盡可能讓自己入睡,等暴風雨過去了,我帶你去找施耐德老師想辦法!”

“可外面的暴風雨……”路明非欲言又止,只得眼睜睜地看着楚子航沖進巢外瓢潑大雨之中。他咬住了毛毯一角,對抗起體內橫沖直撞的欲望。

8.

楚子航倚在那堆早已濕透的柴火旁,努力使自己的氣息平靜下來。

太致命了。

他完全沒料到就算标記後,路明非的氣味依然對他有這樣恐怖的吸引力。那個男孩偎在他懷裏時,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身為alpha的本能咆哮着要求他狠狠地占有那個男孩,撕開他的袍子,在他每一寸皮膚上密密匝匝的留下自己的痕跡,貫穿他的身體,灌滿他,宣告自己的主權。

楚子航拼命搖頭,試圖将這些不合時宜的念頭丢出去。長時間的淋雨并沒有得到預想之中的緩解,alpha的結反而更大了。

“原來在這裏啊!找到了!”一個陌生alpha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楚子航猛地站起,陰冷地望向聲音的源頭,低吼着釋放了自己的alpha氣息,無言警告着對方不許靠近。

來人滿不在乎地落在崖邊,不甘示弱地放出了自己的同樣不弱的信息素,與之交鋒着。

“你是誰?這是我的領地,給我馬上滾出去。”楚子航亮出了村雨,帶着冷厲的殺意面無表情地向闖入者走去。他金色的瞳孔燃燒着異樣的紅色,仿佛被激怒了,裸露的手臂上透出了亮紅色嚣豔的紋路。

“我是……赫爾伽,那個Omega命運中的番。”赫爾伽努了努嘴,揚起勢在必得的笑容,“你還沒有完全标記他吧,不如讓我……”

楚子航本能地發出一陣嘶吼:“你試試。”随即拎起村雨向他殺去,招招狠厲,毫不留情。他極善快斬,刀術上就連恺撒也不是他的對手,而這個名叫赫爾伽的人竟毫不畏懼,正面接下了他的攻擊,一時之間,刀影交錯,兩相厮殺的身影快到幾乎與夜幕融為一體,難分上下。

“你是楚子航?”赫爾伽在空隙間詢問道,回答他的卻只有來勢更猛的攻擊,直接割破了他的手臂。就着劈落閃電帶來的短暫光芒,他看清了楚子航的表情,一瞬間驚出了冷汗。

在整個龍族中,沒有哪一條龍像楚子航一樣,就算化作人形也依然保有着那雙永不熄滅的黃金瞳。而他的言靈·君焰,他的刀術,更是族中翹楚,若不是被那股美妙致命的Omega氣息吸引,他完全犯不着來找楚子航的麻煩。

可在争奪配偶時,沒有哪個alpha會提前退縮。這場決鬥一旦開始,便是不死不休。

赫爾伽猛吸了口氣,言靈·青銅禦座[1]發動,肉體瞬間得以強化。他握緊了自己的佩刀,怒吼道:“來吧,讓我試試你的言靈·君焰!”

楚子航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眸中的殺伐之意分毫不減,早已釋放的煉金域在此時擴展到了極致,他低聲吐了個“破”字,周圍的空氣瞬間加熱到了近千度,就算是強化過的身體也難敵這猝不及防的打擊。只見赫爾伽的神情變得痛苦了起來,而下一刻,他的體表卻浮現了一層詭異的金屬顏色。

——他将言靈瞬間提升到了峰值,然而這股力量不是穩定的,越大的力量對骨骼造成的壓力越強,甚至能夠壓斷。

但在這段時間裏,無論村雨以何等的勢頭切過他的身體,他都毫發無損。

“我預計可以撐住三刻鐘,”赫爾伽見局勢有變立即追擊,“在這三刻鐘裏,不論你怎麽進攻都沒有用。但是你的村雨,能夠撐住這三刻鐘嗎?”

“你話太多。”楚子航冷漠地說道,就着鋒利的刀刃劃開了自己的手掌,原本明鏡般的村雨仿佛活了一般,吸飽了主人的鮮血,轉瞬覆上了一層純淨的黑。刀身上騰起了兀自流動着黑色火焰,靠近它的雨水都被瞬間蒸發。[2]

強化後的村雨有着凜冽的攻勢,已達極致的言靈·青銅禦座險些抵抗不住。揮舞時從刀身傳來的灼熱溫度絲毫不遜于楚子航煉金域內的高溫,讓赫爾伽自覺局勢吃緊。

就在他分神期間,楚子航一刀斬向了他的小腿,直将他逼到了懸崖邊上。

“你也到極限了吧,楚子航?”赫爾伽的言靈強化狀态正在慢慢結束,他喘着氣說道,“言靈·君焰消耗的體力非常巨大,你不可能長時間保持這種高頻率的攻擊。”

楚子航面不改色地逼近他:“現在滾,我可以不殺你。”

“是嗎?”赫爾伽意外地露出一抹輕松的笑意,“可我還沒有得到那個Omega。”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alpha氣息即被釋放了出來,有目的性地向巢穴而去。

楚子航驟然暴怒了起來,面前這個敗将居然敢當着自己的面,向自己的伴侶釋放求偶的信息素。他居然敢當着一個驕傲自負的alpha面,示愛這個alpha标記過的Omega!

“你這混賬東西!”村雨就要迎頭而下,明明因為言靈侵蝕而力量銳減的赫爾伽卻以極快的速度躲避開,踉跄着向巢穴沖去。

“該死!”楚子航緊追在後頭,焦急地祈禱着路明非不要被這陌生的信息素吸引而走出巢穴,卻忘記了在劍拔弩張的決鬥碰撞中,自己的alpha氣息也正毫無保留地肆意着。

男孩幢幢的身影慢慢出現在巢穴門口。

“明非!”他慌忙大喊。

“唔……師兄?”路明非喘着氣,扶着巢壁,茫然地看着急怒交加的楚子航。剛才的他正被Omega的本能折磨的意識全無,卻突然仿佛被召喚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向門口走來,恰好見到了楚子航情緒波動如此激烈的神情。他的夜視能力不算太好,只見黑影閃過,一陣濃烈刺鼻的陌生alpha氣息變得清晰起來。路明非這才意識到真正呼喚自己的并不是楚子航,而是隐藏在楚子航信息素之下的這個alpha,頓時像吞了蒼蠅似的連連後退,險些摔倒。

楚子航毫不猶豫地丢下村雨,直接沖上去抱住了他,被雨水浸的冰涼的皮膚碰上了男孩依舊如火燒般的身體,嗅着那縷熟悉的甜香,之前緊張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下來。

“師兄小心!”路明非還未享受這突如其來的溫存,倏的驚呼一聲,直接反身将楚子航抱住,硬生生地替他受了狠厲一刀。

赫爾伽的偷襲帶了百分百的殺機,下手也極狠,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Omega居然會挺身而出将楚子航護在身後面,想要收刀也為時已晚。

“他……”赫爾伽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楚子航既驚又怒,分外絕望地看着飛濺的血染紅了整個牆壁,濃郁的Omega氣息登時微弱了下來,就像男孩的生命力也在不斷流逝。那傷口又深又大,他的手上滿是人類滾燙而粘稠的鮮血,一時之間分不清是路明非的還是他自己的。接踵而至的空前磅礴的哀怒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頃刻擾亂了他的理智。

楚子航近乎瘋狂地抱着他,哆嗦着翻出了一堆藥劑接二連三地給路明非灌下,不計代價地想從死神手裏奪回這個男孩。他湊在意識全無的路明非耳邊,低聲說道:“我沒試過這個,但希望會有用。”

“路明非,不要死!不要死!”[3]

似是聽見了他的呼喚,路明非在昏迷中輕哼了一聲,用細若蚊吟的聲音呼喊着他的名字:“……楚子航……”

路明非總是恪守着之前的約定,喊他“師兄”,喊他“龍大哥”,卻從未“僭越”地喊過他的名字,楚子航。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受傷的後背:出血的狀況有好轉的跡象;用臉貼了貼男孩的額頭:還好,體溫也沒有急速下降。

楚子航輕輕地将男孩放到柔軟的卧榻上,再度站起,拾起被扔在一旁化為原态的村雨,二次獻出了自己的鮮血。熟悉的黑色火焰纏繞在刀刃上,煉金域急速張開,将赫爾伽完全困死。

“居然可以、居然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二次張開?”赫爾伽驚恐地說道。他萬萬沒有想過要傷害那個Omega,也低估了楚子航的能力,一時之間竟有些絕望。——他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再度将言靈·青銅禦座提至峰值,而面對這個已經瘋狂的alpha,若非全力以赴則必死無疑。

赫爾伽突然大笑了起來,孤注一擲地握緊了自己的刀:“來吧!楚子航!”

他的視野所到之處,身披君焰之勢的楚子航帶着灼人的高溫,雨水還未落及他的體表便像觸碰到黑色村雨時一樣瞬間蒸發。身上透亮的紋路愈加明顯,仿佛有生命一般,詭異地攀上了他面無表情的臉。

“來。”

9.

路明非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說不上是好是壞。

夢中的他一如既往地坐在懸崖邊的老地方,天邊是似永不墜亡的日落,将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黃。遠方有一條龍向他飛來,在半空中逐漸化作熟悉的人影。

許是和這條龍生活久了,他也染上了“喜愛黃金”的怪癖。只是不同是,他近乎狂熱地癡迷于楚子航踏着落日歸來的模樣,日日期待着,渴望着。

夢中的楚子航并沒有揣着一張面癱臉,反而噙着一縷微不可查的笑意,向他伸出手。

“你要帶我去哪兒?楚子航?”路明非自然而然地說出了他的名字。那人的手掌幹燥而溫暖,亦如他的信息素,有着初見時分察覺到的只屬于陽光的溫和。

“去……你想去的世界。”

路明非猛地驚醒。

巢外的天空依舊昏暗,雨一直都沒有停,淅淅瀝瀝的,卻已經減弱了勢頭。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空氣中再無那樣令人緊張的血腥味,似這場雨已将那糟糕的夜晚連同噩夢般的記憶一起沖洗幹淨。

路明非試探性的動了動,脊背上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幾乎叫他吃痛呼聲。他擡起頭,望見了守在一旁的楚子航。

楚子航應該睡着了,依舊筆直地倚在他身旁的壁上,下身随意蓋了條薄毯,卻仍不忘記将他攬進自己的臂彎裏,小心保持着一點距離,唯恐讓路明非覺得不适。從男孩的角度恰好能清楚的看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也許正陷在什麽不好的夢裏。

路明非輕手輕腳地從“楚氏裹毯子大法”裏爬起,湊上了楚子航的臉。這個人總是一板一眼不茍言笑,連睡着了都是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什麽大事。

路明非不由失笑,悄悄在他的眉梢落下一個吻。

燭火輕曳,光影閃爍不清。楚子航的呼吸依舊平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他更加大膽地伸出手,扯了扯楚子航淩亂的頭發,有些歡喜的偷笑了起來……結果扯動了傷口,吃痛聲驚醒了楚子航。

“明非!”楚子航将他按回了毯子裏,限制住他掙紮的動作,将毯子牢牢蓋在他身上,“你不可以着涼。”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伸出手去撫摸楚子航蒼白而有些憔悴的臉,從指間傳回來的溫度确定了并不是夢境,這才長籲一口氣:“我以為我死定了。”他有些後怕地拉住了楚子航的手,像是汲取着某種力量。

楚子航意外的沉默了。過了好久,他才澀澀的開口道:“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

路明非吃了一驚,連忙搖頭:“怎麽會是師兄的錯呢?是我自己太不懂事,都怪我沒有聽你的話擅自出來,不然師兄你也不會被傷了吧。”他仿佛想起什麽似的,“對了師兄,你傷哪兒了?我之前看你身上都是血……”

路明非喋喋不休地說着,仿佛在談論一件理所應當關心的事情,沒有發覺楚子航的臉色愈來愈沉。

不能這樣的,龍與人類,他與路明非,絕不能這樣……

“你的傷回去前就能養好。”楚子航突然松開了他的手,別過眼去不看他,“我會給你找最好的藥,保證你回去了不會留下後遺症。”

“師兄你這是怎麽了?”路明非有些不知所措問道。

“我會按時送你回去。”楚子航說,“全部都是我的錯。”

路明非靜靜的看着他,忽然肆無忌憚地笑出了聲:“你是在後悔嗎,師兄?你應該在我來龍族領地的第一個晚上就完全标記我……或者,殺死我?”

——終于問出口了。

這個萦繞上百年,龍與祭祀,屠龍者與龍不死不休的症結。

“曾經有龍意外的愛上了人類的少女,他擄走了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卻洩露了龍的蹤跡,引來了屠龍者。自诩‘勇士’的屠龍者和少女為了得到龍的力量合力殺死了那條萬念俱灰的龍,生飲了龍血,卻招來了深埋在龍血裏的詛咒。”

“所以,你們要獻祭少女作為償還。如你所想,進入龍族領地的少女,第一晚就會被殺死。”

“欺騙與謊言,背叛與詛咒。這本就是人與龍之間的關系。”

“不過現在,你們已經還清了。弗拉梅爾老師的結界也不是人類能夠輕易尋找到的。族裏也不會有第二個愛上人類的笨蛋。就現在這樣相安無事的各自生活,是很好的局面。”

楚子航一口氣說了好多話,反倒是一向話唠的路明非在途中不發一言,只是揣着近乎冷酷的平靜,如神明在雲端審視衆生。

“別後悔。”路明非輕笑道,似是認清了這個現實而放棄了苦纏,“繪梨衣跟我說,‘後悔的記憶會拖住你,然後把決定權丢給別人,這樣的話只有死路一條。’[4]我也希望師兄你,不要後悔。”

“我會回去的,這段時間還要麻煩師兄你照顧了。”

他翻過身去,将自己的頭埋在毯子裏,直至睡着都再也沒有和楚子航說一句話。他以為自己的眼淚全部蹭在毯子上了,楚子航絕不會發現,絲毫沒有察覺到那人的餘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

——你會長久地活着,活的非常健康,足以讓你環游世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楚子航在心裏默默說着,一聲不吭地繼續守在路明非的身邊。

他由衷的希望自己的壽命足夠漫長。

10.

一月之期轉瞬即逝。

路明非的傷好了大半,在楚子航的精心調養下幾乎沒有什麽并發症,行動幾近自如,看不出有什麽阻滞。只是偶爾幅度過大還會有痛感。

恺撒是個守信的人,早早備好了佳釀,跟楚子航打了個照面便去找弗拉梅爾老師了,為保險起見還拉上了同樣酒量不俗的諾諾。

“咦這就是那個人類小鬼啊,長得還挺可愛的嘛。”諾諾笑嘻嘻的摸上了路明非的腦袋,令他受寵若驚地哆嗦了下。諾諾轉而看向了楚子航,調侃的話還未說出口,即敏銳的發現了一絲不和諧,毅然決定扯開話題去:“我和恺撒走啦,你自己小心點。”

楚子航點了點頭,默然目送他們迎着落日而去。如若計劃無誤,月出時分領地的結界就會出現漏洞。他若有所思地轉向了路明非。

在逆光之下,男孩的臉籠上了一層模糊的翳,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人類的眼珠是黑色的,猶如兩顆純淨無垢的黑曜石。此時雖望不見焦點,卻能感覺到路明非也在看他。

“日落啦。”路明非收回了目光,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轉身走到了自己習慣的位置上,望着始終着迷的日落盛景愣愣出神。

“要吃點東西麽?”楚子航開口道。

他無動于衷地搖了搖頭。

楚子航想了想,還是決定坐在離路明非不遠的地方,他素來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很多時候路明非不主動,他可能一個字也不說。然而就眼下的情況來看,路明非也失去了攀談的興致,場面一度十分冷寂。

“人類沒有六種性別之分,你的oestrus不會在人類世界裏發作……我之前給你的藥理應已經解了路家的毒,你可以過上……”楚子航頓了頓,他觑了路明非一眼,只是對方依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便也熄了繼續這幹巴巴話題的心思,結束了這場單方面的尬聊。

“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入夜了。

半掩在雲層背後氤氲開的彎月終于掙脫了束縛,撒出了大把大把薄如蟬翼的光暈,驅散了覆在遼遠海面上的雲翳,毫無保留地攤在潋滟的水面上,猶如一面明鏡。漲落的汐水發出安逸的沙沙聲,萬物靜默似亘古不變。

“該啓程了。”楚子航站起,巨大的膜翼從背後倏然張開,在路明非的不露山水的注視下化作了龍形。

男孩走上前去,漆黑的雙目與黃金的眼瞳對視着,仿佛在辨識面前的這條龍是不是自己熟知的那個人。

龍低吟了一聲,俯下身子,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脊背上來。

路明非擡起手,撫摸着渾身布滿堅硬鱗片的龍,将臉貼在它冰冷的皮膚上。然後爬了上去,有些貪戀地抱緊了龍的脖頸。

龍飛的不是很高,身下是一群群碎散的雲,依稀可見斷斷續續的黑影擦過海面。朗月之下,水色清澹,夜風溫柔地拂過耳尖,令人昏昏欲睡。

路明非的心裏忽然湧現出一股巨大的驚惶,他扭頭望去,伸手想要攥住那逐漸遠去的龍巢。孤獨的海島矗立在空蕩的海面上,沉下來的夜影勾着一圈深郁的輪廓,像是聳立在天地之間的一塊墓碑。臨海的山崖上是楚子航栖息的龍巢,山背則是郁蔥的樹林。倦鳥歸巢,走獸安眠,漸如海市蜃樓一般在他的視野裏隐匿了蹤跡。

“別亂動。”龍開口道,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幾乎聽不出是楚子航,“會掉下去。”

路明非張了張嘴,臉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來,攥緊的拳頭預備着狠狠砸向了龍的後背,卻在最後一刻洩掉了所有的戾氣。他蜷縮起身體,克制着喉頭的苦澀,忍住不落下淚來。

楚子航選擇了護城河的入海口作為終點。沿着這條河逆流而上,路明非就能安然無恙地回到那個小城裏。

“師兄!”路明非從龍背上下來,眼見楚子航沒有道別的意思,急急喊住了他,苦笑着說,“我們……再也不能相見了嗎?”

龍緩緩點了點頭。

路明非黯然地垂下眼,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振作地擡起頭,對着楚子航露出一個散漫的笑臉,不動聲色地将顫抖的手指藏進了口袋裏:“那就,再見啦,師兄。”他吊兒郎當地轉過身,嘴裏哼着不着調的小曲,慢悠悠的往回走去。

楚子航沒有停留,起身返程。

與來時不同,只用了一半的時間便回到了龍族的領地。他的速度很快,宛如一只受傷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想要逃回自己的巢。

楚子航大口大口喘着氣,排山倒海而來的複雜情愫像是擲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不起波瀾的心澗驚起了一圈又一圈潋滟的漣漪。周圍細碎的風聲裏仍依稀可以聽到路明非遠去時哼唱的歌謠,宛如那個男孩就在他耳邊悄聲說着自己的秘密。

是龍之歌。

他竟是用另一種調子哼唱那支龍之歌。

楚子航這才恍悟自己的過錯。

他第一次親吻路明非的時候,不外乎是為了避免氣息洩露引來麻煩。可第二次的不由自主卻給了那個男孩一個暗示——他喜歡他。

他壓抑着內心朦胧不明的感情怕給路明非帶來不必要的困擾,拼命克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但仍提防不了那份不由自主。

是他先親吻路明非的。所以在那個血腥的夜晚,路明非會挺身而出替他擋下那一刀。這麽一個怕死的人,居然敢接下赫爾伽來勢兇狠的一刀。

是他自始至終一廂情願的認為路明非想要回去,應該回去,所以自負內疚到甚至沒有詢問,就連對方的試探都是果斷的回絕。

楚子航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立刻想要折返,卻被人直接攔下。

“你要做什麽楚子航!”恺撒扔下了已經半空的酒瓶吼道,“弗拉梅爾老師現在已經修正好漏洞了,你出不去了!現在去撞結界就是找死,你要把族裏的人都驚動嗎!”

楚子航冷戾的目光掃過他的臉,alpha的驅逐氣息空前高漲,恺撒亦不甘示弱地化身為龍與他對峙着。

“要死啊,你跟着發什麽酒瘋!”諾諾狠狠給了恺撒一下,轉而盯着楚子航,努力用平和的語氣說道,“楚子航,不要試圖挑戰弗拉梅爾老師的結界。現在做什麽都沒用了。倒不如等一段時間,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她頓了頓,用難掩憐憫的口吻淡淡說道,“現在發瘋有用嗎?你明知道後悔無用,還做這些無用功幹什麽?”

楚子航呆呆地望着她,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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