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一夜之間,他莫名其妙地住在了茫茫碧落,多了位星君師傅。
他不是沒問過紫辰當初為何收他為徒,只是紫辰每次都答得好不正經,笑意嫣然地拍着他的臉:“為師自然是因為你這娃娃生得好看,收來養眼的。”
“蘇浮,今日瓊華星君會來訪,你去把我的棋盤拿來。”
“是,師傅。”
“哎,等等。”他又叫住蘇浮,“一會兒,瓊華星君的小徒兒也會來,你好生領她去玩。”
似乎回憶起什麽有趣的事,他唇邊的笑意愈發濃郁,幾乎要綻出花來。
如他所言,片刻功夫,一位玉質清華的仙人信步而入,黛眉入鬓,瞳若夜露,簡直像從那細雨酥霧中翩然而降的璧人,堪比夏曦間超凡脫俗的玉蓮,濯而不妖,寧而不染,只一眼便讓人失了魂。
這是蘇浮八個月來第一次的得見聞名六界的瓊華星君,傳言瓊華星君眉目如畫,氣冠衆生,一個背影便可傾絕天下。如今親眼所見,才知所言非虛。
緊跟在他身後的女娃娃清秀玲珑,那雙珠玉般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紮着兩個包包頭,新奇的表情像剛剛出籠的小包子,惹人垂憐。不過還是個娃娃,居然能令人把目光從白君卿那張驚為天人的
臉上移到她充滿靈氣的眼睛上。
“你再不來,這上好的雲溪露可就涼了。”紫辰打量着來人,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白君卿的目光落在那玉子棋盤上,微挑了一下眉:“鬥了幾百年,你還沒放棄,我那玉竹居對你就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得不到的我都覺着好。”
“那恐怕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紫辰呵呵一笑:“無妨,對于仙來說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莫說幾百年,再多個幾千年,都是一樣的。”
他向一旁側了側身,瞥見白君卿身後的花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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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算舍得讓我見見這娃娃了。”他眉宇間皆是笑意,沖她招招手,“阿吟,上這來。”
花汐吟看了看他,又扭頭望向白君卿,征求他的同意。白君卿微微點了點頭,她走到紫辰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禮:“紫辰星君。”
紫辰笑道:“我雖不與你師傅系出一門,也算是師出同祖,你便叫我一聲師叔罷。”
凝眸望着紫辰笑意盈盈的容顏,與她師傅的性子真是完全不同,光是注視着這張臉,就感到一股屬于世間的灑脫自在,令人如沐春風。她抿着嘴淺笑:“紫辰師叔。”
看着她,紫辰眯着眼。明明是個稚嫩的軟娃娃,這一聲“師叔”卻似清泉淺澗,叫人聽着萬分舒心。這娃娃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單純得一眼便能看穿她內心所想,實在惹人憐惜。
他伸手捏了捏花汐吟粉若雲桃的小臉,喚蘇浮過來。
“你帶這娃娃四處逛逛去,不必急着回來。”
“是,師傅。”蘇浮領着花汐吟出去了。
花汐吟到底是個孩子,剛走出重紫閣殿門,便又歡歡喜喜地左顧右盼了。蘇浮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望着她一派純真地邁着童子步:“你叫什麽?”
她頓住,輕跳着回身:“花汐吟!”
身後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年儒雅地一笑:“我叫蘇浮,浮生的浮。”
她彎下身凝眸注視着橋邊一朵新開的小雪梅:“前兩日我看書上說‘繁華三千,不似浮生一世’,我單覺得句子念着美,卻怎麽也不懂。既然你的名字叫蘇浮,那你知道麽?”
蘇浮微微一怔,搖搖頭:“這個浮字是我師傅起的,我不知道。”
聞言,她笑得極是滿意:“還好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蘇浮登時覺得自己那小小自尊心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傷害了,一時郁悶便信誓旦旦地許了諾:“等我弄懂,一定來說與你聽!”
“你說話算數?”
“我母……我娘說過,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自然算數!”
與此同時,重紫閣內。
白君卿落下一子:“你的心思似乎不在棋上。”
紫辰嗤地一笑:“我的心思在哪又有什麽要緊?你難道不擔心你那小徒兒?”
他笑得漫不經心,總讓人覺得話裏有話。
“為何擔心?”白君卿只是不慌不忙地抿着那上好的雲溪露。
見他一副生就淡漠的模樣,紫辰來了興致:“既不擔心,你卻還将那鎮魂鈴給她。”
微涼的大殿裏,他連扇子都搖起來了。
“你安得什麽心?”
紫辰随手落子,接道:“沒什麽,只是覺得日子煩悶,想尋些樂趣罷了。怎麽樣,這個徒弟,你可滿意?”
清淡的雲羅熏香緩緩繞過白君卿發間,明明近在咫尺,可偏偏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未笑,唇邊卻生出昙華般的溫柔。他的口吻平淡如一:“心善,我自滿意。你那新徒兒呢?”
“你指蘇浮?”
“他非常人。”他絕不會看錯,那個叫蘇浮的少年雖然看似溫文爾雅,但從他骨子裏流淌而出的氣息卻出自天辰紫微,這絕不是尋常少年可以擁有的血統。
紫辰微抿起唇:“我收他為徒,自是知曉他身份非常,他有仙緣。”
白君卿終于擡起眼:“所以,你也這樣把阿吟送到我這了?”
對面的人只是悠閑地嚼着金絲蜜棗:“即便知道她的身份,你還不是做了她師傅?凡事自有定數,你何必自己徒增煩惱。好生教導那孩子,也算功德一件。”
白君卿合起眼,不再多言。
腦海裏那張孩子氣的笑臉純真無邪,一股空靈恬靜從她燦若星辰的雙眼中流轉開來。四個月的相處,那孩子總是很乖巧,每日聽她在身旁一聲聲地喚他師傅,他不禁懷疑自己當初将鎮魂鈴贈她是不
是有欠妥當。
花汐吟此時正站在絕塵渡上,伸展着雙臂,青色的衣袍像橋下的水紋細細微漾,手腕上的銀鈴铛發出陣陣脆響。
她回過頭望着橋下的蘇浮,一臉不解:“蘇浮,這兒涼快得很,你怎麽不過來?”
蘇浮搖搖頭:“師傅說過,我是凡人,凡心未除,若上了這座橋,會出人命的。”
花汐吟不禁咂舌:“不會吧,我感覺風吹得很舒服的。”
“你不也是凡人嗎,你為何能上橋?”蘇浮疑惑地望着她。
被他這麽一問,花汐吟像蔫了一般,立刻不說話了。半響,她從絕塵渡上走下:“我們能回去麽?”
“你師傅正和我師傅下棋,吩咐過些時間再回重紫閣。我再帶你去別的地方走走可好?”他提議。
花汐吟只好點點頭。
“想不想去靈霄大殿看看?”他一副興奮的模樣,花汐吟想說其實是你想去吧。猶豫片刻,她點點頭。
“禦劍過去要比走過去快。”他把目光落在她腰間,正想問“你的劍呢”,她卻撇着嘴。
“我不會禦劍。”
“禦劍之術是仙門必修術法,凡仙門之人必随身配劍。你既是仙門弟子,難道瓊華星君卻不曾教你?”蘇浮驚訝地看着她。
想到自家隔三差五不見蹤影的師傅,她糾結地擺弄着小指,表情更加郁悶。
見她一臉窘迫的可愛模樣,蘇浮便放棄了繼續追問:“罷了,我載你吧。”
“你也有配劍?!”花汐吟驚道。
“我師傅在教我禦劍之術時就已傳我配劍。”指訣念出,只見他腰間一閃,一把通身玉光的長劍飲風而出,停在他腳下。他沖着花汐吟淺淺一笑,“這便是我的配劍靈犀。”
他邁步走上劍身,向他伸出手:“上來。”
她咬了咬下唇,一臉無畏地擋開他的手,站上去。看着她倔強的表情,蘇浮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長劍離地,嗖地向前飛去。
聽着從耳旁呼嘯而過的風,花汐吟吓得嘴唇都白了。
“別看我學藝不久,禦劍很穩的。”蘇浮在身後寬慰她。
“我以後也會學禦劍飛行嗎?”
“星君會教你的。”
她目光灼灼地注視着前方,努力睜大眼,大聲道:“我一定會飛得比你好!”
站在她身後,逆着風,蘇浮可以清晰地嗅到一股寧神的蓮香。身前的小丫頭清澈的雙眼俏皮地眨着,纖長的睫毛翹起可愛的弧度,比他從前見過的任何女孩子都要讨人喜歡,粉撲撲的讓人忍不住想
伸手捏一捏她軟得像雲朵的臉頰。
他正了正神:“你是瓊華星君從人間帶上來的?”
花汐吟搖搖頭:“是師叔将我接來見師傅的。”
回想起初見師傅時,他玉骨清風,白衣曳地的身影,只一眼便已超出了任何詞彙所能形容的面孔。倘若在那株紅如胭脂的相思花海中,對她伸出手的人是他……就連想想都覺得是一種極為奢侈的事
。
“天上的仙人這麽多,他們都有徒弟嗎?”她問。
“……收徒弟的仙長似乎并不多,基本是童仆之類。但是同你我師傅在內的五位星君都已收了徒了,今後你見了都是要叫師兄師姐的。”蘇浮終于找到在這丫頭面前充長輩的機會了。
“一位星君就只有一個徒弟嗎?”
“不是。別的仙長我不知道,但我師傅就有兩名弟子,我和我師兄。不過入門這些時日,我倒從沒見過我這師兄,聽說師傅派他下界辦事去了。”他答道。
她輕輕哦了一聲,想着師傅以前是不是也收過徒弟。
“看,到了!”蘇浮指着前方金玉碧瓦的宮殿。
聞言,她唰地擡起眼,只見一片雲霧環抱間,一座宏偉得令人嘆為觀止的金色寶殿,琉璃飛檐,盤龍石柱,從上空俯瞰,殿頂一顆金光流轉的舍利寶珠為整座宮殿覆上一層霧氣,如一面銀色雲紗。
蘇浮禦劍帶她在大殿四周盤旋了幾圈後降落在最底端的一級上。花汐吟仰着臉,目光順着眼前冗長似要直達萬裏蒼穹的白玉階,幾乎挪不開眼。她曾無數次幻想天庭的靈霄寶殿會是怎樣的曠世華美
,可當親眼見到,仍覺得千般萬般難以置信,每一處都仿佛是造物主的奇跡。
她正欲邁步走上白玉階,想離那萬華之殿更近些,卻被蘇浮一臉緊張地拉回來。
“不可過去!”
她詫異地望着他:“為何?”
他指着殿頂供奉着的舍利寶珠:“那是佛門神物,法力無邊。我們尚未修成仙身,是萬萬不能靠近的。聽我師父說,這舍利子遇魔則滅,遇妖則誅,倘若凡人碰到,頃刻便會魂飛魄散!”
他的話吓得花汐吟渾身一震,遙望着那顆金舍利:“遇魔則滅,遇妖則誅,魂飛魄散……”
“每次跟着師傅,他是上仙,可以走上去,我卻只能站在這看。”他一臉不甘,“我就在想,什麽時候成仙了,也能走進這靈霄大殿看看。”
一邊說,他發現花汐吟一邊往後拖,像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他便笑着安慰她:“站在這裏沒關系,不用怕。”
她搖搖頭。
見她實在害怕,蘇浮只好再次召出靈犀:“走,我帶你去瑤池看看可好?”
如獲大赦一般,她趕緊站上劍身。
蘇浮禦劍,帶她飛往瑤池仙境。
☆、刁蠻公主(上)
? 由于身份,蘇浮不敢造次,這瑤池乃是王母與玉帝行樂之處,內池自是不敢前往。他只帶着花汐吟降落在瑤池湖畔的九曲橋上。
早在下界時,花汐吟就不止一次聽人間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形容過這仙境瑤池,花開不敗,百鳥齊鳴。他們總是形容得那樣繪聲繪色,令她不禁神往。
眼前不過是在瑤池邊界,卻已然超凡脫俗。蜿蜒曲折的九曲橋淩駕在一片茫茫碧水之上,橋下錦鯉相戲,池面白蓮盞盞,開得清靈秀逸。人間的蓮花,淺紅,煙藍,或多或少總帶着些顏色,可這些
蓮花卻潔白勝雪,陣陣仙氣中,溫潤如玉,與那些随風起舞的深碧蓮葉相映成趣。
蘇浮領着她四下去轉。
“阿吟,你來天庭幾日了?”
她算了算:“快四個月了。”
“星君可有教你什麽?”
“寫字。”她脆聲道。
“啊?”蘇浮訝然地看着她。
“師傅說,不識字不好,我就學。”花汐吟很認真地說道,“師傅寫的字很好看,比我見過的任何人寫字都要好看!……可我的字太醜了,很丢臉,所以我要好好練。”
蘇浮發現,只要一提起師傅,她清澈的眼中總會閃爍起美好得一塌糊塗的神采。
他道:“我們都是要修仙的,不能只學認字。”
聞言,花汐吟的眉毛擰成了一團,欲言又止。
她也想快些學仙術,可師傅總是不見蹤影,除了識字什麽也不曾教給她。她并不是不理解師傅,但眼看着蘇浮禦劍飛行,相信其他師兄師姐一定也學了許多,她是怕自己這般無用,遲早是要給他丢
臉的。
“蘇浮,仙術難學麽?”她問。
蘇浮沉思半響:“這難說,要看個人資質,仙根奇骨,自然學什麽都快,早早便能修得仙骨,若是資質太差,一輩子修不成仙骨也不無可能。”
“那,那我屬于仙根奇骨還是資質太差?……”她有些局促不安。
蘇浮嗤地一笑:“我又不是神,我哪看得出?”
她失望地垂下頭。
“阿吟,你想不想看榆葉鸾枝?”蘇浮岔開話題。
“榆葉鸾枝?那是什麽?”
“就是榆葉梅!只有在這瑤池才花開不敗,是仙境中開得最濃烈的花。”他俯下身,笑得稚嫩而溫暖,“你要是想看,在這等着,我去給你摘來可好?”
“你能進瑤池?”
“我可以溜進去呀。現在娘娘和陛下該是去碧雲臺了,瑤池裏肯定沒有人!”
“你怎麽知道他們都不在?”
“我師傅告訴我的,他什麽都知道!”他踏上靈犀,平地而起,“在這等着,我很快回來。”
“蘇浮……”她還是擔心,瑤池豈是他們這種身份可以來去自如的?萬一沖撞了聖駕,可就慘了。
“按輩分來講,你得稱我師兄。”他揉了揉她的頭發,轉身飛進瑤池。
花汐吟立在橋頭,無奈地揪着自己的頭發,結結巴巴地自語:“可,可我年齡比你大呀……”
雖然蘇浮囑咐她在橋上等着,她哪裏是個安分的主,他前腳剛走,她便在附近閑逛起來,腦子裏一直回想着蘇浮剛才的話,目光靜靜地停留在手腕的銀鈴上。
氣息被封住了,這是鎮魂器吧。
她想起四月前,在那片如雪紛飛的羽桃林中,他白衣曳地,将這三顆鈴铛親自戴到她手上,告訴她這是師門信物,不許她擅自摘下。自那日起,她身上的氣息便被封住大半,與常人無異。她倒并不
在意這鈴铛是用來做什麽的,只因是師傅所贈,她就當做了寶貝。
只是,師傅至今仍不教她任何術法。
前方,盛開着一片雪白的花朵,嫩綠的枝葉,倒懸的花朵,如一枚枚玲珑的鐘冢,純潔美好,令人不禁想要伸手觸摸。
“那花碰不得!”身後忽然傳來一身急喝,吓得她立刻把手縮回來。
回頭去看,一位藍衫少年筆直地站在橋頭,一雙琥珀色的丹鳳眼閃動着異樣的金色,遠遠注視着她,薄唇微抿,仿佛是幽谷汀蘭,散發着清冽的氣息。容貌算不得十分出衆,但那股漠然于世的氣質
竟能讓這滿池的白蓮變作陪襯。
他朝她走來,指着那些美得像幻境的潔白花朵:“這是白色曼陀羅,有毒。”
聞言,花汐吟驚愕地張了張嘴。
她以前聽人說過,天上開着一種白色曼陀羅,花美如夢,花香如蠱,是天上唯一一種帶毒的花。沒想到今日她便見到了。
少年來回打量着她,似乎在懷疑什麽。半響,他道:“你是哪家仙童,怎麽沒有見過你?”
花汐吟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擡頭看了看他,眉頭一皺:“我不是仙童,我叫花汐吟。”
少年瞳孔一緊:“你是瓊華星君的弟子?”
“你知道我?”她驚喜地望着他。她第一次走出桃林,居然還有人認得她。
“聽我師傅提起過那位瓊華星君最近收了一個徒弟。”他道。
從見面到現在,少年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如同靜止的沙漏,弄得花汐吟好生緊張。他看起來該是與蘇浮年紀相仿,卻老成許多。
突然,上空傳來一聲響亮的呼聲:“十夜師兄!”
少年擡起頭,只見一個身穿淡粉衣衫的女孩禦劍而來,杏眸明目,雖然有幾分傲然,總得看起來依舊十分可人。她盈盈飛落在他們面前,收劍。
花汐吟望着少年的側臉,原來叫十夜啊。
十夜盯着前來的女孩:“不是讓你別這麽大聲喊我嗎,汀瀾,何事?”
“無事不能來尋你麽?”汀瀾耍俏地吐了吐舌頭,繼而注意到他身旁眉清目秀的女娃娃,“十夜師兄,她是誰?”
十夜瞥了花汐吟一眼:“瓊華星君的弟子,花汐吟。”
“她就是那個被紫辰星君領來的小丫頭?!”汀瀾微微驚訝地看着花汐吟,“怎麽又瘦又小的,不會是星君待她不好吧?”
一聽有人說白君卿的不是,即使是無心,花汐吟也立刻鼓起臉怒道:“你別亂說!我師傅教我讀書寫字,待我可好了!”
汀瀾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頂撞,當下就不樂意了:“那除了讀書寫字,你師傅可有教你別的?比如說……禦劍?”
她顯然是注意到她腰間沒有配劍。
花汐吟立即就心虛了:“我……我……”
一把長劍丢到了她腳邊,汀瀾微仰着下巴:“作為師姐我也不欺負你,你要是能飛離地面十米,我便承認了你是瓊華星君的好弟子,怎麽樣?”
注視着腳邊的劍,花汐吟緊緊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別說十米,即使一米,她也飛不起來呀!她怎麽就這麽倒黴,遇上這麽個人。她若飛不起來,便是丢了師傅的臉。她師傅是那麽強大的一個仙,她
不知該如何形容,好像這世上一切華麗的辭藻都配不上她師傅,她寧願自己丢臉,也不願別人說他一絲的不好。
十夜看着她為難的樣子,扭頭道:“別太過分了。”
“我怎麽過分了?”汀瀾撅着嘴,俨然一個愛惡作劇的小丫頭,“十夜師兄,她沒有配劍,你看我都把自己的雲泠劍借她了,就十米。我不相信師傅口中那神祗般的瓊華星君收的徒弟會連禦劍十米
都做不到。”
十夜無奈地搖頭。的确,禦劍十米,即使是初學者也該做得到,更何況他也很好奇,眼前這個還發着抖的小丫頭究竟有什麽出衆之處,竟然讓瓊華星君放棄成群的優秀的仙門弟子,獨獨選了她做弟
子。
蘇浮還沒有回來,花汐吟想求救也辦不到,雙眼盯着那柄劍,最後還是彎下身将它拉到腳下,站了上去。那顫抖的身形仿佛腳下踏的不是劍,而是一座架在深淵上的獨木橋,回想着蘇浮方才馭使靈
犀劍的場景,她只能硬着頭皮照做。
可是劍身只是顫動了兩下,便沒了反應。
“再試試?”汀瀾道。
她只好又試了一次,結果這次更糟,劍連顫都沒有顫一下。她從未覺得這般丢人,師傅和蘇浮那麽容易就能做到的事,無人指點,她竟然半分都無法掌握。
“我教你怎麽樣?”汀瀾的語氣讓花汐吟聽着很不舒服。
“不勞煩師姐了。”她堅定地回絕了汀瀾的提議,暗暗撫上手腕上的鎮魂鈴。
只要摘下來,即使她的力量很微小,禦劍飛起十米還是不難做到,摘下這個,就不會這麽難堪……?
☆、刁蠻公主(下)
? 【“這是師門信物,不許摘下。”】
腦海裏,那張生得如流光美玉的臉一閃而過,她心中吃了一驚,立刻把手從鎮魂鈴上拿開,鈴铛似乎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緒,輕輕顫了兩下。
不可以,師傅會生氣的……
一旁的十夜一言不發,只是皺了一下眉頭。
花汐吟有些慌了,暗想着蘇浮怎麽還不回來。正慌神間,腳下的雲泠劍突然一晃,緊接着托着她淩空而起,眨眼間已上數十米!
她“呀”地尖叫一聲,回頭沖汀瀾狠狠一瞪:“你放我下來!”
見她生氣了,汀瀾笑了:“師妹怎的這樣不解人情,我看你飛不起,好意幫你一把,你反倒怪我?”
誰用你幫?!花汐吟暗暗不服氣,卻又不好罵出口:“放我下去!師姐!”
汀瀾不理會,只沉思道:“沒想到你真的什麽都不會……”
“誰說的!你快放我下去!”見她不理,花汐吟只好向十夜求助。
十夜瞥了汀瀾一眼:“莫胡鬧,把人放下來,你好歹是位公主。”
汀瀾吐吐舌頭:“師兄別生我氣,師妹我這就把她放下來。”
花汐吟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不耐煩地在劍上亂動一氣,想着要不要跳下去,可低頭看看數十米的高度,又怯了。她的力量全被這鈴兒封住,若這樣往下跳,不缺胳膊斷腿才怪呢!
“哎!別亂動!”見她十分不老實,汀瀾本就無心害她,當下慌忙提醒,可控制雲泠劍的力道一下子打偏,正巧擊中花汐吟的左臂。
她啊了一聲,失去了平衡,從雲泠劍上跌了下來,手腕上的鎮魂鈴一陣急響!
“喂!!”汀瀾驚呼。
“阿吟!”蘇浮取了榆葉鸾枝回來,一眼便看見那瘦小的身軀從數十米的半空陡然墜下,趕緊禦劍去救。
十夜也欲救下她,腰間的配劍還未出鞘,一道月白的身影一掠而過,穩穩将花汐吟接入懷中,在三人驚愕的目光中,翩然落地,剎那間,月華失色。
三人齊齊跪地:“弟子見過瓊華星君。”
師傅?……是師傅來了麽?躺在溫暖的懷抱裏,花汐吟失去了意識,光是聽到“瓊華”二字,她便心安了。
看着懷裏暈過去的孩子,白君卿不禁眉間一緊:“怎麽回事?”
汀瀾吓得小臉煞白,低頭請罪:“都是弟子不是,本想和師妹開個玩笑,不料誤傷了師妹,弟子知錯。”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你是雲剎的弟子?”
“是,弟子雲剎星君門下,汀瀾。”
見她恭敬有加,他也不好為難,只道:“自己回去向你師傅說明。”
“是。”汀瀾感到此刻自己連頭都不敢擡。
蘇浮也道:“是弟子保護不周,才會令師妹受傷,請星君責罰。”
“你非我門下,去找你師傅罷。”他道。感到懷裏的小人兒的脈搏愈發微弱,他立刻将自己的仙氣輸給她,“你們記着,雖非師承一人,你們也是同門,怎可互相加害。若有下次,定不輕饒!”
他的口吻平淡,卻令在場無不心頭一顫:“弟子謹記。”
看來這瓊華星君相當愛護這新收的小徒兒啊,汀瀾的臉色有些難看。
花汐吟受了傷,白君卿便立刻帶她回玉竹居救治。
話說方才,白君卿正與在場下棋,忽然間通過那鎮魂鈴察覺到她的危險,連告辭都省了,眨眼間便消失在重紫閣,倒把紫辰吓得半天沒回過神。幸好在她手上戴了鎮魂鈴,否則今日她怕是半條小命
都沒了。
花汐吟傷得不算很重,只是她身體本就虛弱,才會暈過去,白君卿給她喂了丹藥,不消半日,她便醒了。只是醒了之後,看見床邊的白君卿,眼中快速閃過一抹驚喜,卻又立刻黯了下去,連一聲師
傅都沒叫完,就坐在床上撅着嘴,一言不發,連平日彎彎的眉都崩得緊緊。
“餓了沒?”白君卿變出一碗粥端在手中。
她搖頭。
“在生師傅的氣?”
她還是搖頭。
他将碗放在一邊,坐近些:“為何不說話?”
她撇了撇嘴,眼睛紅了一圈,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阿,阿吟沒用,連禦劍飛起十米都不會,給師傅丢臉了……阿吟知錯。”
原來是為這事……他不禁嘆息。
看着小徒弟一臉自責,他竟然有些心疼,伸手替她理了理頭發:“這不是你的錯,是師傅沒有教你。”
她不語。
“阿吟,可知道這四個月來師傅為什麽不教你任何仙術?”他問。
她抿着唇點點頭。
“阿吟知道。”她撫摸着手腕上的鎮魂鈴——仙家法器,鎮魂封妖,“因為阿吟是妖。”
承認這個事實,花汐吟從來不知道需要這麽大的勇氣。
傳說,人間有座滄瀾古城,向來是妖,仙,魔出沒之地,只是城裏的人皆是肉眼凡胎,辨不出何為妖魔,因為化作人形的妖魔與人無異,有些甚至比人更加美麗動人。
在妖界與人間相連的滄瀾城的最西邊,有一條青冥河,河中的水仿佛已經忘記了流淌,清可見底。沒有人知道河的源頭,也沒有人知道它的終點。三百年前,從青冥河底伸出了一枝蓮苞,百年後,
蓮苞綻放,花紅如晚霞,瓣似血玉,美得令人咋舌。兩百年後,花靈成妖,化身少女,行走人間。
滄瀾早春,星君神殿,相思古樹煙雲花開,卻及不上花下少女當年紅蓮初綻。白衣飄飄的紫發仙人在她愣神間對她伸出手:“小丫頭,跟我成仙去可好?”
她知道他是神仙,但她不知道這神仙明知她是妖,為何還要領她來這仙靈聖地。
後來她知道了,她來,就是為了遇見那人,給他當徒弟的。
神仙告訴她,她師傅會是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神一般的仙人,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終于相信了這句話。
他從潔白的羽桃花中向她走來,收她為徒。自修成妖身她從未想過一個妖,竟會有個神仙師傅。她本是小小蓮妖,妖氣微不足道,師傅仍贈她鎮魂鈴,施以無邊法力替她壓制所有妖性,令她看起來
與常人無異。
妖就是妖,心性未定,便不能修習術法。
可她只是想當他的好徒兒,替他在人前争氣!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手心,花汐吟真是委屈極了。
“阿吟,為師教你的書可都讀完了?”他撚着袖子為她将眼淚擦去。
她點點頭。
“都懂了?”
“嗯。”
“真想學術法?”
她眼底一亮,擡起頭:“師,師傅願意教我?”
白君卿點點頭:“等你傷好了,師傅就教你。”
聞言,她歡喜地差點從床上蹦下來。
見她如此開心,白君卿不禁淺淺一笑,剎那間,花汐吟只覺得天地都失去了顏色。
師傅笑起來,真好看……
白君卿側身将粥端來,見她左手傷了,便一勺一勺送到她嘴邊。
花汐吟受寵若驚,眯着眼笑得極是燦爛。
望着她純真的笑容,白君卿道:“阿吟,不用因為外界而煩惱,你心地純良,不論是人是妖,都是我白君卿的徒兒。”
這番話,就像在向她保證什麽,花汐吟用力點點頭,一邊吞咽着他喂來的粥,一邊眯着眼瞄着他潔白的衣袖上自己的“傑作”。
眼淚弄髒了他的衣服,她卻覺得心裏歡喜得幾乎要溢出陽光來。
【“你心地純良,不論是人是妖,都是我白君卿的徒兒。”】
花汐吟從未想到,他的一句話,自己竟會一直牢記,直到很久以後,從她嘴裏輕輕念出,也不差一字。
只是彼時。
他不再是溫柔地喂她吃飯,替她撫理碎發的師傅,她亦不再是今日坐在他身邊,只因他一個小小的鼓勵而滿足無比的阿吟。
那時的她想,世事無常大約便似這般,縱使繁華三千終抵不過與那人一瞬間的相守。用盡自己的一生去追尋一件你認為值得,卻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最幸福與最悲哀,往往一念之間罷。
世事無常的後半句,是逃不脫的物是人非。
☆、阿吟的師傅(上)
? 花汐吟養傷期間,蘇浮來探望過幾回,帶來了那瑤池仙境燦若煙霞的榆葉鸾枝,插在了她床邊。
她坐在那,驚奇地看着蘇浮:“桃林裏我師傅設了陣法,連師叔都進不了玉竹居,你怎麽進來的?”
“自然是星君放我進來的,否則以我的修為,怕是早迷路了。”他道。
師傅?是師傅的話就不奇怪了。
蘇浮坐在她身邊:“傷好些了麽?”
花汐吟笑起來,動了動手臂給他看:“好多了,可師傅還不許我亂動。”
“受傷了是該老實些,星君是關心你。”
“我知道。”她笑靥如花,“師傅答應待我傷好了,就教我術法。”
“真的?”他看起來倒比她還高興,“以後有什麽不懂的盡可以來問師兄。”
誰要來問你,我有師傅呢!她暗暗笑。
“蘇浮師兄,你還記不記得那日在瑤池有個叫十夜的?”
“十夜?”他想了想,“你說的是天狼星君座下的十夜師兄吧,他入門最早,連我也要叫他師兄。”
“不打緊,只是走走而已。”她起身。
“那小心些。”蘇浮陪着她走出屋。
“師兄,這天庭都有哪些仙家,我沒怎麽出過門,你講與我聽聽。”
被她一聲師兄叫得,蘇浮喜笑顏開:“好啊。”
他倆坐在竹階上,竹子涼得恰好,正适合這初夏時節。
“世間分為人,神,仙,妖,魔,冥六界,想必你也該聽過。所謂仙界,包括的其實并不止天庭,還有西天極樂世界和隔仙山仙府,天庭只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