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來将赤霞嗅
淩莉潤心裏頭不太安寧。
她像是等不及了,在大雪未消的、陰冷的午後,電話催着盛星過來;房間裏頭點着什麽醉人的熏香,淩莉潤穿着寬松的長袖旗袍,床沿上堆着件帶狐貍皮的素色大衣。
“淩老板,”盛星沒工夫思考自己脫口而出的、新的稱呼,他神情有些焦慮,進門也沒坐,說,“我都聽說了……陳先生的事情。”
淩莉潤坐着卧室一旁歐式的單人沙發,她疲倦了,因此顧不得什麽儀态,将旗袍下一雙細而且修長的腿縮着,她晃着頭,然後,睜開了哭紅的眼睛,說:“我不在乎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罪孽。”
“他會好起來。”盛星像是被牽引的機械,他徑直到淩莉潤對面的沙發前,将大衣遞到傭人手中去,他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了這句話。
淩莉潤深吸一口氣,她面容舒展了一些,用那張點綴着紅唇的、白皙的臉龐微笑,說:“咱們現在去柯钊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盛星快成為淩莉潤的助手,由于他和五湖園沒有關聯,并且有着光鮮的身份與廣博的人脈,他聰慧、細致、單純。
是江菱月親自來迎客的。
盛星穿着西裝與大衣,他看着金貴,又總是眼神清亮地笑,江菱月半天時間沒見他,卻像是隔了很久沒見,倆人在客廳裏頭,旁邊是來來往往的仆人,他們在打掃或者準備晚餐,江菱月在給陳江福鋪子打電話,要訂下惠立春生日派對的點心。
盛星是個正兒八經的客人,他在等待去柯钊書房裏談話的淩莉潤,因為身份,所以得肅穆矜持地坐,接受仆人們隆重的對待;仆人們們見過盛星,但也不一定記得清,他們只知道,淩莉潤是很有分量的客人。
“盛先生,喝點兒酒麽?”江菱月放下電話,轉過臉問他。
盛星只穿着西裝了,他不明白江菱月的意味在何處,但終究有了兩人的話題,于是點了點頭,只說一個字:“好。”
管家親自斟酒,這是更隆重的對待,江菱月選了绛色的紅葡萄酒,他拿着杯子往前走,再往前……
盛星慢慢站了起來,沒笑,可眼睛更透亮了,似乎還有幾分頑皮嬌氣,他看着江菱月,再看他手上高腳的酒杯。
江菱月走近了,近到不能再近,他很高,在嚴謹的黑西裝裏,情緒卻絲毫不安穩,肩膀的寬度是正好的,眼睛裏盛着一種堅韌的、僅僅盛星能領會的纏綿。
“赤霞珠是葡萄的君王,果子是近圓形的藍黑色,是法國傳統波爾多紅葡萄酒的主要釀造品種,釀成最優雅高貴酒,入口有溫柔清新的澀味,香氣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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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星知道江菱月離他很近,近到無法真正看清楚在眼前的、他的鼻尖;人的體溫像爐火,又包裹着每個人身體上獨特的、私密的香味。
脖子一陣發涼,盛星感受到了傾倒下來的酒的香氣,真的微澀,卻也像薄荷亦或是松木那樣,有種帶着冷意的、悠遠的香;江菱月手上的杯子幾乎空了,裏頭原本不多的紅葡萄酒,像水墨畫中放肆的朱砂,染滿了盛星白色襯衣的領子。
“抱歉,盛先生,”江菱月還在一本正經,他一只胳膊自然地攬住了盛星,對他說,“去樓上房裏處理一下。”
“好。”盛星仍舊只說一個字。
淩莉潤愉悅起來了,她在柯钊眼睛裏,成了那麽驚異的存在;不長的對話時間裏,柯钊心中大概拿她和惠立春比較了無數次。
“是不是沒猜到過我就是溫溫?”
“陳太太很不俗,心思缜密……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太太。”柯钊說着話,喝手中白瓷杯裏的咖啡,他為見客,因此推了夜裏一個聚會。
只因為電話那頭的人說:“溫溫傍晚要去您府上拜訪。”
淩莉潤衣服換了,是一身長袖長褲的茶色西裝,将她身體裝飾得更修長骨感了,但不嚴肅,因為是有些寬松的外衣,褲腰上裝飾着藍布紅花的絲巾。
“不是太太了,我讓您走出了陳岳敏的圈套,救了江念微的姑姐……我這裏有一批貨——”
“好說。”
淩莉潤笑了,她周身很重的距離感,可仍舊有一種能夠說服人的魅力,她展現的是真實和誠懇,和那些老派的財閥自然不同。
除卻通風報信的恩情,淩莉潤仍舊很有禮數地孝敬了柯钊一筆黃金,她話語裏什麽也不提,只是說:“少帥是值得交的朋友。”
柯钊的心思沒誰看透,他總能适時地僞裝,看着嚴肅又果斷,但這回,算是感情用事了,淩莉潤救了江菱月,淩莉潤就是值得回饋的、可信的恩人。
在這棟洋房的卧室裏,盛星要把一生的刺激祭獻了,他鼻息裏仍舊是新鮮的酒味,髒襯衣被扯開了扣子,像一片帶血的紗。
“關燈……關燈好不好?”盛星疑問着,身體和江菱月緊貼,江菱月在抱他,在吻他,不顧慮外頭的仆人,也不顧慮樓下的兵。
肉體的味道帶着澀口的甘甜,又那麽溫熱,在夾雜了碰撞的動作裏,全部事物的界限模糊起來。盛星覺得自己快被江菱月肢解,但他又因為那些焦躁的撫摸而樂在其中。
江菱月喘着氣,舌頭瘋了一樣鑽進盛星幹淨柔軟的耳朵裏,再往下,嘴巴貼緊了他修長的脖子,說:“關了燈會被發現,客人和管家去換衣服,為什麽要關燈?會被發現的……”
酒沒喝,酒全在襯衣上、脖子上,可盛星像醉了,他的不管不顧,甚至比江菱月再鮮明幾分,他那樣順從地輕喘出聲,嘴在江菱月耳朵邊兒上。
“我們是今兒早上還見過嗎?”盛星說着,他整個人像是漂浮在海上,“我還是太想你了……你的什麽……都好。”
“我也想你,荍荍,我也想……”
江菱月手撫着盛星的腦袋,将他的額發往上撩,再去貪婪地親吻盛星的嘴。
他們像是在忙碌的間隙裏找個角落,享用一場盛宴,空間是危險的,卻能像繭般密封,江菱月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沒想過要和誰同行,他做好了随時死去的準備,他有時候毫無目标,他眼中的美人們,是遙不可及的畫片。
後來知道,盛星才是真的美人;角兒被千萬人捧着,像是沾了露珠的、易碎的寶貝,盛星在園子裏浸潤久了,那樣會說會講,笑時候輕凸的兩邊頰肉,像是抹了白色誘人的蜜。
江二雲買了豬肉和凍魚,她進門之後像瘋了,也不摘圍巾手套兒,就拎着一堆東西站在屋子當中喃喃:“快死了,應該是快死了……”
屋子裏頭是沒人的,擺放着昂貴的西式家具;江二雲轉身出去,到邊兒上廂房裏頭,她再說一遍:“應該快死了,陳岳敏應該快死了。”
女人的聲音帶着冷氣,可喚不起江蓮香了,她快剩下一個骨架,正整日裏吞咽一大堆藥片,江二雲昨兒還請了個作法驅邪的“大仙”來。
“蓮香,我去菜市,聽說陳岳敏差點兒被殺了,現在在醫院裏頭,快不行——”驀地,江二雲忽然把嘴巴閉緊了,她不能在江蓮香跟前兒說“死”。
可江蓮香還在睡夢裏,她一張尖臉兒,穿着絲綢的睡衣,在床上頭,被柔軟的被子裹着;臉色倒好些了,比在山裏被關着的時候好。
江二雲開始忙前忙後了,她記着江菱月的囑咐,因此天天兒給江蓮香煮雞魚的湯,給她吃好的、補身的;大夫也許拿她的病沒法子了,因此僅僅開了一堆藥,讓在家裏吃着。
江二雲知道江菱月仍舊在找新的西醫,這座院子華麗,可江菱月說開了春搬家。
應該要買新的大房子了。
大門口在夜裏傳來了響動,江二雲披着件棉襖出去,她開門,看着黃色的路燈光裏,站着江菱月和盛星。
“請進。”江二雲沖盛星說。
盛星能懂江二雲的眼光,那裏頭是種絕對的客氣,加上種慣有的低微;可她是長輩,于是盛星說了句:“打擾了,姑姑。”
江菱月的卧房裏點着火盆,果子、點心是江二雲先前預備的,不過江菱月囑咐的是明兒晚上,因此,還沒準備全了吃的喝的。
“蓮香怎麽樣?”江菱月問她。
江二雲像是站在雇主眼前般,端立着了,她什麽都一絲不茍,聽完了才利落地回答:“藥都按時吃了,說是想睡覺,那會兒醒了,喝了兩碗魚湯,吃了幾個桃片糕……看着吧,臉色的确好多了。”
“我已經聯系到了美國來的一個醫生,等排好了時間,咱們就帶他過去。”
江菱月是個願意吃苦的人,即便受了壓力與脅迫,可他總不願意多講;他願意在能力所及的地方為江蓮香安頓好一切。
江二雲誇贊着他:“菱月你有出息了,你只要別不管蓮香,你爹就放心。”
“他才不管蓮香的死活。”
盛星看不得江菱月憂愁,于是想着安慰他的法子,他在桌子邊兒上捧着江二雲拿來的熱水,覺得不燙了,終于喝兩口。
他說:“讓姑姑早點兒歇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