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茶棚閑話
元初四十二年,七月,黃昏。
宮城那邊傳來擊鑼聲——閑人退散。
緊接着,一聲馬鞭脆響,禦用的傳旨信人急策駿馬,向北絕塵而去。
金陵城城門外,搭有供過客歇息的小茶棚。
茶棚老板為外鄉人續上熱茶:“客慢用。”
那外鄉人擡眼一望,随口問道:“這是怎麽了?”
茶棚老板在外鄉人身側落座,道:“傳旨信人,怕是要去北邊傳旨。”
“怎生這樣急?”
老板壓低聲音道:“陛下的身子愈發不好了,七殿下連着幾日都沒回府,都說是在宮中侍疾呢。”
客人湊近,亦低聲道:“這又是去傳哪位大臣?”
老板朝着北面一抱拳:“定國公府,許觀塵。”
客人想了想,搖搖頭:“不認得。”
“要說他原先的名字,客一定認識。”老板笑了笑,“他原本喚作許閑。”
“定國公府的小公爺,年少才名滿天下,只可惜昙花一現,如今泯然衆人矣。”那人還是搖頭,惋惜道,“他怎麽改名字了?”
“那許觀塵十歲時,定國公府除他與老定國公,滿門戰死。料理完了滿門喪事,他便陪着老定國公南下青州修道,這一修便是五年。”老板道,“觀塵是他的道號,後來都這麽喚他。”
“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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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悠悠嘆了口氣:“只是這許觀塵回不回來,那可就不一定了。”
“這又怎麽說?”
“他得罪過五殿下。”
“五殿下?”客人面色一變,“那位瘟……”他望了望四周,将“瘟神”二字咽回肚中。
“五殿下身世坎坷,前十三年與他母親裴貴妃在冷宮捱着。後來他舅舅裴大将軍洗了叛國的罪名,又在西北立了軍功,他才從冷宮裏出來。據說出來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瘋子。裴貴妃從冷宮出來沒一個月就去了,五殿下便更瘋了。
“才從冷宮出來時,五殿下被人哄着服過五石散。那藥用了頭腦一熱,在宮宴上,當着文武百官與陛下的面,親手殺了兩個背後嚼舌根的宮女兒。
“從樓上推下去的,血淌了滿地。五殿下站在樓上看了許久,自個兒也跟着跳下去了。
“後來他舅舅裴大将軍壓着他戒了五石散。
“不過自此啊,五殿下就摔殘了腿,從此坐着木輪椅出入了。
“裴大将軍縱着五殿下。陛下對五殿下,一半是愧疚,一半也顧念着裴大将軍。五殿下才養成個陰鸷古怪的性子。”
那客人不禁為許觀塵捏了一把汗:“那許觀塵,又是怎麽得罪他的?”
“前邊說許觀塵去青州修道五年,日日打坐修行,後來老國公爺仙逝,恰碰上陛下南下巡行,憐他年紀小,又是公府獨苗,就把他留在身邊。
“裴大将軍因為五殿下那古裏古怪的脾性啊,操碎了心,正遇見個修道平和的許觀塵,硬是向陛下讨了旨意,把許觀塵弄到五殿下身邊去了。
“五殿下十五歲封寧王,在外邊開府,許觀塵就跟着他在寧王府裏住了三年。
“要說這三年,五殿下的脾氣确實好了不少。”
客人疑惑道:“他二人這不是處得不錯?後來呢?”
“許觀塵脾性好,與誰都處得來。他年幼時才氣與七殿下齊名,他與七殿下,那才是真正的至交好友。
“元初四十一年九月秋狩,七殿下在圍獵場遇刺中毒,西北的奇毒,金陵城中,只有從前在西北待過的裴大将軍有藥。陛下為難,遲遲不肯決斷,許觀塵便趕回金陵,向五殿下求藥。”
“藥呢?”客人擰眉問道,“求到了麽?”
“求到了。”老板點點頭,“許觀塵到金陵的時候是傍晚,從寧王府出來的時候啊,過了一夜,已經是上午了。頭發也散了,衣裳也亂了,一雙眼睛紅得要滴血,不管不顧地往外邊走。五殿下在後邊吼他的名字,摔了不少東西。”
“啊?只怕是……”
“可不能再說了,給五殿下手下的人聽見,要拔舌頭的。”老板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也就是這一鬧,元初四十一年的秋狩,許觀塵再沒回金陵,直接向陛下請旨,去了雁北。”
“難怪……”
“所以說,也不知道許觀塵是不是再不回來了。就算回來了,也不得被五殿下給磋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