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華清池洗
春寒料峭,華清池洗。
許觀塵一時站不穩,順着池壁往下滑,嗆了兩三口溫泉水。
他攀住池壁站穩,抹了把臉。
身上已經不冷了,暫時應該沒事。
福寧殿後邊,有一個溫泉池子,自北面的山上引來的水。
他想,自己該是在福寧殿的池子裏。
水汽彌散,視物并不清晰。
他爬上岸,随手扯過外裳把自己裹起來。
再沒有別人,許觀塵攏了攏頭發與衣裳,放輕腳步想要離開。
才走出殿門,便看見不遠處蕭贽正往這邊走。許觀塵無路可退,跑回溫泉池子,飛快解下衣裳,重新回到水中,假裝自己還沒醒。
蕭贽推門進來,俯身用手撥開他額前濕了的頭發。許觀塵眉心一點殷紅,顏色愈發濃烈。
蕭贽再弄了弄他身邊的水,借着水波碰碰他:“別在這裏睡。”
許觀塵眼睫微動,緩緩睜開眼睛,扶着池壁,想要往遠離蕭贽的方向走,卻被蕭贽抓住了後頸。
最後他攏着衣裳,跟在蕭贽身後,回了福寧殿正殿。
殿中已經收拾幹淨,換過帷帳,熏了新香,滿地的衣裳也都收拾了。衣桁上搭着新衣裳,因為皇族不穿白,蕭贽也不愛穿白,所以搭在上邊那件玉白顏色的道袍很是顯眼。
他與蕭贽,就相對着坐在長榻兩邊,中間隔着一雙燃了一半的紅燭,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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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觀塵拍了拍腦袋,他覺着自己肯定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否則事情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只當他是身上難受,不愛說話,蕭贽揉了揉他的腦袋,起身出去了。
他一出去,許觀塵也起了身。殿中才收拾過一番,沒有什麽好看的,但是外邊一張長案,案上散落着奏折與書信。
一封折子攤在案上,許觀塵只來得及看見上面的落款年月——竟明三年臘月二十五。
應該是近來的日期,但是他沒有見過這個年號。本朝自開國以來,沒有這樣的年號,不是舊的年號,那就是新的。
難怪方才他喚蕭贽“五殿下”,蕭贽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他不該這麽喊。
現在應該喚他“陛下”。
就算老皇帝一駕崩,蕭贽就繼位登基,現在是竟明三年。
三年,他至少忘記了三年的事情。
許觀塵不大自在,原來三年之後,他和蕭贽這樣要好?
只看了上邊的落款年月,蕭贽就回來了,身後跟着個小太監,端着藥碗與蜜餞盒子。
偷看被現場抓包,許觀塵往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地坐回榻上。
那個小太監一張娃娃臉,許觀塵認得他。是那年除夕,老皇帝把七殿下托給他,他從殿中出來時,假托七殿下的名義,帶他去偏殿的那個小太監。原來他是蕭贽的人。
小太監将藥碗與蜜餞都擺在他眼前,輕聲喚道:“小公爺。”
道過了謝,許觀塵捧着藥碗喝藥,暗暗地瞥了蕭贽一眼。
蕭贽在放着折子的長案邊站定,就站在方才許觀塵站的位置,仿佛要看一看他看見了什麽。最後他一擡手,把折子合上了。
喝完藥,小太監把蜜餞盒子打開,推到他面前:“小公爺,陛下特意吩咐的。”
待他撚起一顆蜜餞吃了,又奉上熱茶,小太監将藥碗與蜜餞放在木托盤上,躬了躬身:“小公爺早些就寝。”
許觀塵應了一聲,後來才反應過來,就寝——
他和蕭贽。
依舊是一時無話,僵持了一陣子,許觀塵起身下榻,拿起搭在衣桁上的幹淨衣裳,躲到屏風後邊。
許觀塵半解下衣裳,手劃過後背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背上不太對勁。
一道疤。
從右邊肩上,延伸到了左邊腰上,一道很長的傷疤。
不是新傷,是舊傷,摸上去已經不疼了。
此時也找不見鏡子,許觀塵很費力地扭過頭去看,也看不見什麽,只好先換上幹淨衣裳。
他系好衣帶,還是打了兩個死結,一擡眼,蕭贽就在眼前。
蕭贽站在屏風那邊,許觀塵便擡腳,想繞過他,往另一邊走。
不知因為什麽事,蕭贽陰着臉,一言不發,明顯是惱了,見他要走,反手一推,把礙在兩人中間的屏風推倒。
蕭贽邁着步子上前,把他堵在牆邊。
他從來就是脾氣怪,許觀塵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喊了一句“五殿下”,話出了口,才想起這人已經不是五殿下了。
許觀塵再試探着喊了他一聲:“陛下?”
蕭贽就站在他面前,把他擠在自己與牆之間。
慌亂之中,好久之前的一個什麽稱呼,被許觀塵從心裏很深的角落裏挖出來。
許觀塵推了他兩下,喚道:“蕭、蕭遇之?”
蕭贽面色一沉,低着頭,貼近他頸邊,倒像是要咬他一口:“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