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凡心道心
蕭贽原本是要去偏殿湊合一晚的,在外邊看見燭火未熄,只道是許觀塵留着燈等他,腳步一頓,轉頭去了正殿。
殿中紅燭還餘有小小的一截,眼見着就要燒盡。榻前銀鈎依依挽着帷帳,許觀塵卻沒在。
許觀塵那時正坐在草蒲團上,雙目緊閉,細細的汗濕了鬓角,倒像是魇着了。
蕭贽就站在邊上,也不知該不該叫醒他,然後看見他紮在發上、結在手腕與腳踝上的香草。
後來許觀塵忽然睜開雙眼,蕭贽看得清楚,他醒來時,用唇形罵了一聲。轉頭看見蕭贽的時候,再罵了一聲。
“小道士,你坐的夠久了。回去睡吧。”
許觀塵随手抓起案上蔔卦用的龜甲,心道誰跟你“睡吧”?
蕭贽出去練刀回來,長刀入鞘,還抓在手裏,一反手就用刀柄碰了碰他。
許觀塵目光微閃,慢慢放下龜甲,又緩緩站起身。
睡就睡嘛,好好的拿刀做什麽?
案上紅燭正巧燃盡。
許觀塵用錦被把自己裹好,滾到床榻最裏邊去,枕着手,背對着蕭贽。
一時之間,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将睡未睡的時候,蕭贽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發熱了?”
許觀塵一激靈,困意全都散去,僵着脖子搖了搖頭。
默了一陣,蕭贽問他:“放在案上的折子,你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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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觀塵還是搖頭,他确實只看見了那上邊的落款年月。
再無他話。
許觀塵想睡又不敢睡,側躺在榻上,心中默念了十來遍經文,越念越困。
正犯迷糊的時候,有個人把他壓得很緊的被子掀開,貼了過來,長手長腳的把他捉進懷裏,然後——
試了試他的呼吸。
還有什麽東西在腰上硌得難受,許觀塵無意識的,反手就給了他一下。
修道之人的大道無情之太極推雲手。
蕭贽悶哼一聲,抱着他狠狠地撞了兩下。一只手都掐在許觀塵脖子上了,卻沒下狠手,只捏了捏他的喉結。
最後蕭贽坐起來,揉了揉眉心,掀開帷帳,拿起才放下沒多久的長刀,出去了。
榻上的許觀塵也緩緩睜開雙眼。
他早就醒了,他一掌拍在蕭贽身上的時候,他就醒了。
就是沒來得及收手。
半掀開簾子,往外邊看。
破曉時分,天光稍暗,也已經是清晨時分。
怪不得。
許觀塵癱倒在榻上,早晨,再加上蕭贽方才這麽一遭,他也睡不着。
他也坐起來,與方才蕭贽的動作一模一樣,揉揉眉心,掀開帷帳下了榻。
洗漱過後,許觀塵重新系上香草環,在蒲團上打坐。
道士的每日修養,破戒之後也堅持修行。
還是靜不下心,一顆道心仿佛被煉化似的。
許觀塵做了個收式,睜開雙眼,随手揀起案上的陰陽環來玩。白玉的環扣,磕碰起來叮叮地響,吵得他愈發心煩意亂。
放下陰陽環,許觀塵換了一卷卦書。
卦書中間夾着三枚銅錢,他之前蔔過一卦。
許觀塵照着卦書反推,這一卦是問日子吉兇,問的是臘月二十五這一日,問卦的結果,是這日大吉。
只是許觀塵不知道他那時具體問的是什麽。
他拾起三枚銅錢,放入龜甲之中,再蔔了一卦。
鬼使神差的,他先替蕭贽算了一次。
——凡心甚重。
許觀塵點頭,私以為這一卦挺準,蕭贽就是這樣一個人。
再替他自己算了一卦。
——道心過輕。
他嘆了口氣,滿以為這卦象是說,他做道士的日子,是做到頭兒了。
他這種修行尚淺的道士,每日只能蔔三卦。
最後他為七殿下蕭啓起了一卦。
——不離舊時人。
許觀塵撐着頭,盯着案上的銅錢出神。
這一卦他參不透。
不單這一卦他看不懂,還有缺失了的三年。無論怎麽想,他也不明白,少了的那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弄成現在這樣?
因為參不透,許觀塵找了張紙,仔細地将“不離舊時人”的樣式描摹下來。
描好之後,就夾在卦書當中。
他揉了揉脖子,擡眼見窗外天光大亮,想着宮禁時辰也該過了,整了整衣裳,準備出宮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