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明賢皇後
許觀塵低着頭,想了一會兒,輕聲問道:“殿下手裏還有人可用麽?”
“沒有了。”蕭啓苦笑兩聲,“楊尋與何鎮都死了,你又病着,我手下只有近千個雁北游匪,還有些人,是向元策借的。”
許觀塵抿了抿唇,也說不出話來。
“你好好養病,這幾日再想一想。”蕭啓仍舊疑他,面上卻不顯,別有深意道,“蕭贽受傷,或許也活不了幾日了,等着瞧瞧吧。”
許觀塵面不改色,點了點頭:“好。”
蕭啓笑了笑,一擡手,動作頓了頓,摸摸他的腦袋。
他走之後,玉清子把湯藥端來,在許觀塵面前坐下,低聲問他:“真的不記得了?”
許觀塵擡起頭,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玉清子飛快地環顧四周,确認沒人之後,對他道:“不要信蕭啓了,他不是從前的七殿下了。”
許觀塵怔怔的,眨了眨眼睛:“師父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玉清子道,“你記着師父這句話就好,凡事為自己留一點兒餘地。”
許觀塵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藥。
但是這日晚上再來送藥的,就是小道童小五了。
許觀塵覺着奇怪,問了他兩句,小道童暗中用手背抹了把通紅的眼睛,捏着衣袖輕聲道:“老道長因為這幾日不眠不休地照顧小師叔,所以累病了。”
許觀塵見他的小動作,便知道他說的不是真話。
此後玉清子再來給他診脈,就只是診脈,一句話也不說。蕭啓也在旁邊站着,不像是關心他的病情,倒像是看着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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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又過了幾日,因為靜室裏潮濕陰冷,不好養病,許觀塵就從靜室遷到東邊的院子去住。
搬到東邊院子裏的頭一個晚上,許觀塵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一翻身,就看見兩個黑影跪在他的榻前,自稱是蕭贽派來救他的人,請他快走。
黑暗中,許觀塵下意識就要說話,一咬舌尖,才止住了。
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抓着被子的手緊了緊,緩緩坐起來,望了望四周,厲聲叱道:“我與蕭贽,有什麽幹系?他救我?他做什麽救我?”
他摸索着抓起榻上瓷枕,“哐哐”兩聲,把兩個人的腦袋上分別砸了一個血窟窿。
瓷枕太滑,他抓不穩,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又是一聲巨響。
穿戴整齊的蕭啓推開門沖進來,點上了燈,便看見兩個穿着夜行衣的人捂着腦袋倒在地上唉喲叫喚,地上全是碎瓷片。
許觀塵靠着牆坐在榻上,好像也有些被吓着了,手裏還拿着一個花瓶,見他進來,下意識就把花瓶甩過去了。
花瓶砸在牆上,也碎成了幾百片。
許觀塵指着地上兩個人道:“殿下,蕭贽的人,可以抓起來問一問。”
蕭啓看着滿地的碎片,再看看那兩個人血流如注,扯着嘴角笑了笑:“你病着還這麽厲害,能一個打兩個。”
許觀塵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披散下來的頭發,朝他笑了笑,謙虛道:“出其不意,發揮超常。”
蕭啓讓人把這兩個人帶下去,又讓人把地上碎瓷片掃幹淨。
他站在院子裏,抹了把臉,吩咐底下人:“讓那兩個人好好養傷,這幾日不用當差了。”
那時候許觀塵發熱暈倒,他确實有想過如果許觀塵燒壞了腦子,那就好了,但他也不大相信,事情怎麽會這麽巧合。
所以他這幾天試探過許觀塵很多次,話裏話外試探他,今晚還特意排了一出戲來試探他。
看許觀塵這反應,确實像是失憶了。
這時候許觀塵在他身後喚了一聲:“殿下?”
蕭啓回頭,看見他就扶着門框,站在門檻裏邊,掩着嘴打哈欠:“殿下還不去睡嗎?”他收住哈欠,正色道:“還在煩心金陵的事情嗎?”
蕭啓轉身近前:“有兩件事同你說,今晚咱們擠一間屋子睡。”
“好啊。”許觀塵側身把他讓進來。
房裏兩張床榻,是相對擺着的。許觀塵把大一些的床榻讓給他,自個兒縮在小榻上睡。
吹了燈,一時無話。
許觀塵想了想,似是随口問道:“蕭贽為什麽要派人來找我?那兩個人,還說是來救我的?”
原本就是蕭啓做的一場戲,許觀塵現在問他為什麽,蕭啓為了圓謊,只能說:“蕭贽喜歡你,他顧忌着你,所以……”
黑暗中,許觀塵沒有說話,仿佛很是驚訝。
蕭啓又問他:“前幾日問你現在該怎麽辦,你想到辦法了沒有?”
許觀塵悶悶道:“還沒有。”
“明日帶你去見他。”
“殿下說什麽?”
蕭啓雙手一撐,就要從榻上坐起來,連忙道:“不是,你別誤會,不是把你送給他。”
許觀塵的語氣中帶着笑意:“殿下當然不會把我送給他。”
蕭啓重新躺回榻上,道:“蕭贽前幾日不是遇刺中毒了麽?這幾日朝裏宮裏因為這件事亂成一團。他不喜歡待在宮裏,把朝政甩給大臣,明日要去栖梧山養病,要經過這裏。”
許觀塵了然:“這樣啊。”
蕭啓再問了他一遍:“你現在想到法子了沒有?”
“沒有。”許觀塵搖頭,“我明日再想想吧。”
……
次日晨起,蕭啓一時興起,又詐他一句:“觀塵,昨天晚上你說夢話了。”
那時候許觀塵正背對着他束頭發,聞言一愣,咬了咬舌尖,語氣仍似尋常:“我昨晚夢見爺爺了。”
蕭啓盯着他的背影,覺着他沒什麽不妥,才收回目光:“是,你是喊‘爺爺’了。”
也實在是湊巧,許觀塵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夢話,又說了什麽。同樣的,蕭啓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兩個人都互相防備着對方,就這麽混過去了。
用過早飯,許觀塵喝了藥,然後便同蕭啓一起出門。
那時候從金陵城出來的儀仗隊伍正經過山腳,許觀塵站在山崖上,山風盈袖。他手上搭着一柄拂塵,風過,将馬尾也吹起來。
他近日精神好,眉間一點朱砂紅得濃豔,卻愈顯出塵。
山崖很高,與隊伍離得又遠,又有樹影遮蔽,只能看清楚隊伍還有當中馬車的一點輪廓。
許觀塵站着出神,山風将他的衣擺衣袖吹起,卻不曾吹動馬車簾子。
見他盯着馬車走神,蕭啓疑心不改,問道:“又在想什麽?”
許觀塵舒了口氣:“我想到殿下該怎麽辦了。”
一直目送儀仗隊伍離去,他才收回目光,對蕭啓笑了笑:“我知道五殿下步步緊逼的情況下,殿下該怎麽辦了。”
他二人行在山間小路上,回靜虛觀去。
許觀塵卻問他:“殿下在朝中還有人麽?”
蕭啓斟酌一番,點了點頭,卻也不說是誰。
“那殿下還記得光宗皇帝麽?”
“記得。”
光宗皇帝是從蕭贽再往上數七代的皇帝,這位皇帝的事跡,倒很是傳奇。
“朝野傳說,光宗未登基時,舊疾纏身,體弱多病。民間有娶妻沖喜一說,宮中有天象更易一說,于是光宗的父皇便着司天監挑了個好日子,與朝中大臣的女兒合了八字,給他挑了個好日子與好媳婦兒,預備給他沖喜。”
“只是光宗的幾位兄弟害怕他病好之後,對自己奪嫡不利,于是在大婚之夜安排了刺客,那新娘為光宗擋了一刀,從此頑疾纏身,反倒是光宗漸漸地好起來了。”
“光宗登基之後,感念發妻恩情,封她做明賢皇後,還特意修建了溫泉行宮供她養病。明賢皇後在世二十七年,光宗幾乎日日都陪在行宮。”
蕭啓笑了笑:“不過是民間傳說,不足為信。”
他解釋道:“父皇從前跟我說過這故事,光宗原本就沒有病,只是朝裏幾個兄弟鋒芒過盛,他韬光養晦罷了。”
“大婚之時的刺客,其實就是新娘自己。為光宗擋刀的,不過是一個小宮女。刺客伏誅之後,光宗感念她的恩情,後來也喜歡她,就把原本明賢皇後的家世身份都給了她,把她留在身邊。”
“那小宮女身強體壯,挨了一刀根本沒有落下舊疾,只是不喜歡待在宮裏,光宗就給她修了溫泉行宮,就是栖梧山上的行宮。”
蕭啓轉頭看他:“你想到了什麽?”
許觀塵道:“殿下既然在朝裏有人,蕭贽又還病着,不如上疏讓蕭贽也娶個媳婦沖沖喜?”
蕭啓一怔,而後轉念一想,确有幾分道理。
“也對,也對。”蕭啓連連點頭,“蕭贽遇刺之後,身邊的防備都加強了,要是還以尋常方式刺殺他,只怕不行。若是在大婚,房中人不多的時候,或許可以。只要他死了,一切事情就好辦了。”
許觀塵卻道:“觀塵言盡于此,具體如何,還是要殿下自己把握。”
“我知道。”蕭啓點點頭,忽然道,“多謝你。”
“也不知道哪位女子有這份殊榮。”許觀塵甩了甩衣袖,“蕭贽雖然傷了腿,這陣子都坐在輪椅上,只怕尋常女子也傷不了他。殿下有人選麽?”
蕭啓此刻回過味來,只覺着這法子由許觀塵講出來,實在是有些奇怪。他放慢腳步,落到許觀塵後邊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仍舊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