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勇士當自食其力
離開迪士尼, 薩米一點兒都不遺憾。
當初，如果不是羅西的強力挽留，他說不定在第五章就跑去辭職了。
這事其實對羅西的打擊比較大。
他确實因為遲遲得不到上升的空間, 才想向外發展, 但其實還不想立刻離開公司。所以, 在拍攝的那段時間裏，和‘沒人管（公司暫時不知道該把他放在什麽位置上）’而光明正大翹班的薩米不同, 他一直是邊上班邊兼顧劇組這邊, 但顯然, 委婉的翹班也是翹班，最終還是被開除了。
失業再加上劇組出現的資金問題……
羅西到現在還能保持頭腦清醒，已經可以說是很穩得住了。
至于薩米自己……
好吧，他就是沒什麽金錢觀, 主要是從小到大一直沒缺過錢花。
別看他總是低調地對外聲稱‘我只是農民的兒子, 家裏一直是種葡萄, 賣葡萄’的普通家庭。
但普通農民家庭可沒有占地六百多公頃的葡萄園（這還是由于近幾年受城市化影響, 面積有所減少後的數字）, 外加聞名全國的葡萄酒大酒廠。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說的。
家裏的是家裏的，和薩米可沒什麽關系。
而且, 他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家裏那一攤子事了。
一來, 他從小對葡萄沒興趣；二來，他壓根就沒這方面天賦。
比起那些十來歲，僅僅靠耳濡目染, 就已經對各種葡萄如數家珍的幾個哥哥們，他實在是腦子進水泥一樣地不開竅。
哪怕是到了現在, 他依然搞不清楚家裏葡萄園裏種的是什麽葡萄品種？到底是赤霞珠，還是金粉黛？更不知道這些葡萄和葡萄之間都有什麽區別？以及用它們做出來的酒到底能有什麽不同？
——什麽口感嚴肅且厚重？
——什麽絲綢一般柔順？
——什麽有紫羅蘭和櫻桃的氣息？
這些對他來說，全都如同天書一般。
而且……
——為什麽葡萄酒做出來還要有櫻桃的氣息？我們直接去吃櫻桃不行嗎？
——完全搞不懂！
總之，薩米這輩子都不會回家去賣葡萄的。
絕不！
遙想當年，勇敢的小小少年不顧全家勸阻，明明是個顏料都分不清的色盲，卻偏偏跑去參加迪士尼的培訓，還要學什麽美術。等到學完後，又帶着‘終有一日會屠龍’的偉大夢想，毅然決然地決定，孤身一人去好萊塢闖蕩！
想想吧！（自以為）背負着金黃色的夕陽和亂七八糟的畫板畫筆，心中湧起沒來由的信心和滿腔的豪情，莽莽撞撞又熱血沸騰地獨自上路！從此以後，不屠惡龍誓不還鄉！
簡直就是世界主角！
真是讓人熱淚盈眶的回憶！
（邁奇：問題是怎麽又是屠龍？）
（邁奇：……龍招你惹你了啊？？）
然而……
幾年後，一事無成不說，還打電話回家要錢花？
雖然家裏那幫人估計就等着這一出呢！
全都幸災樂禍地等着他混不下去，哭着回家！
像話嗎？
薩米實在拉不下這個臉：“我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唉，所以……
萬事求人還是不如求己吧。
盡管羅西說‘我們一無所有’！
可在薩米看來，他們遠遠稱不上一無所有，更沒到什麽山窮水盡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家裏已經堆放了一箱子拍攝完畢，差不多如小山一樣高的樣片。
薩米沉思了一會兒後，決定立刻開始剪輯這些素材。
劇組沒錢再聘人了。
那剪輯師也只能自己來兼職！
先把這些全都剪出來。
等加加減減之後，應該能有個三十分鐘到四十分鐘的影片時長。
然後，再拿着這三、四十分種的半成品影片，去找投資商重新商量投資的事情。
畢竟，如果空着手跑過去說‘我們電影會火，你投資吧’，別人一般都不會信。
那麽……
假如手裏拿出一部分的成品呢？
這樣的可信度就高很多了吧？
而且，放映之後，說不定會靠質量和實力取勝？
薩米對自己拍的片子目前很樂觀。
因此，哪怕現在僅僅只能是先出一個半成品，也很有信心。
想到這裏。
薩米就把方法說給了羅西聽。
羅西也不是經不起打擊的人，頹廢也就那麽一會兒的功夫。
更何況又有了新計劃，他立刻重新振作起了精神，想了想後，認為可以一試！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薩米開始絞盡腦汁地琢磨着用手頭這些有限的素材，努力剪輯出一個勉強能看的半成品片子。
但是，他本身就是影片的導演，在剪輯自己的電影時，由于太熟悉，反而很容易忽略一些在別人眼中很明顯的東西。
所以，他幹脆把（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好友邁奇叫來，在旁邊坐着看，試試能不能一起找到些全新的視角。
于是，邁奇又一次瑟瑟發抖地見識到了人類無比兇殘的一面。
薩米一邊剪輯，一邊聲稱這是一部‘搞笑恐怖片，其實根本不吓人'，因為‘看這個血花飛濺，是不是特別有戲劇化？我們拍的時候，一包一包的血漿倒着玩哈哈哈哈，正常人哪有可能有這個出血量啊’。
但很遺憾的是，他的笑點絕對和正常人，唔，和正常龍也不一樣。
那滿屏幕的鮮紅，看得未成年小火龍飽受驚吓。
這真的不是他太膽小的緣故。
要知道，在龍的族群中，殺戮也是常事，畢竟，龍也要恰飯的嘛！
所以，打獵的過程中，咬死獵物太正常了。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那種一擊斃命的感覺很正常，咬錯地方弄一嘴血，也完全不會吓到龍。
可看薩米拍的那玩意兒，就很無語。
因為他不是故意的，而是天生奇特的幽默感，總是不讓角色好好死，設計了各種各樣的死法，什麽關窗戶時，一不小心就把腦袋給夾斷了；什麽被蛇纏住，一人一蛇互咬，但等人類死的時候，給人類扁平的牙齒來個特寫……
這都什麽啊！
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可也會産生‘這也太慘了吧’的感覺，再或者，就是産生‘在這種影片中，越早死越幸福吧’的想法。
可薩米自己被自己逗得不行，在旁邊一邊剪，一邊哈哈大笑。
而且，他剪視頻也就算了，時不時還總想炫耀那麽一下，會指着屏幕這麽說：“我特別喜歡這個鏡頭。邁奇，你看，警員逃跑了，可不知不覺中，胳膊被蛇吞到嘴裏，然後，他就着急地一用力，哈哈哈，胳膊沒了！你看他這個懵逼的表情，是不是很傳神、很搞笑？”
很搞笑？
邁奇龍不禁弱弱地說：“……但是，但是胳膊沒了啊！好疼的。”
薩米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假的，都是假的嘛。”
“但你拍得真啊。”邁奇特別郁悶地嘀咕。
薩米就得意地壞笑了起來。
那個明明是很可愛的小圓臉，卻顯露出了陰險的表情：“嘿嘿，拍得真就對了，不真怎麽吓人呢？”
在此之後，邁奇還發現，這個小圓臉人類不止把別的演員拍得那麽慘，對自己也不例外。
因為龍套演員不夠的緣故，薩米導演自己也跑去客串了兩個配角，這兩角色也全都是慘死。
其中一個是小超市的收銀員，被從天花板上掉下的蛇纏住了脖子，翻着白眼窒息而死；
另一個是坐在車裏，直接被巨蟒壓成了肉餅！
後者那個血肉模糊的樣子啊，實在太慘了！
全身都是血漿、番茄醬和一些搞不清楚是什麽的粘液，如果不是視頻的後來，薩米突然搞怪地睜開眼睛，還伸出舌尖，舔了下唇邊的番茄醬，又對着鏡頭做鬼臉哈哈大笑什麽的……巨龍都快看崩潰了好嗎？
為什麽對你自己也這麽下狠手啊！
邁奇真不喜歡看到這些。
除此以外，薩米還給一些視頻暫時配上了一些簡單的聲效。
更吓人了！
邁奇龍聽得臉色直發白。
然後，他就忍不住地在心裏想象，想象着自己變回巨龍的原型，龐大的身軀俯視着這個圓臉小矮子，伸出爪子去戳他飽滿的額頭，一下一下又一下，戳得他搖搖晃晃了，才抱怨：“你看你，你還總說什麽惡龍，你才邪惡呢！你最邪惡了，一個邪惡的圓臉小矮子！”
兩周後，薩米緊趕慢趕地搞出了個臨時半成品。
于是，繼邁奇後，羅西也得以提前觀賞了一下這部作品。
等看完，他深吸一口氣，斷言：“薩米，你整天搞這玩意兒，姑娘們肯定都會被你吓跑的。我看，你是想一輩子找不到女朋友吧？”
薩米很莫名其妙：“我找女朋友幹什麽？我的夢想是屠龍！”
邁奇默默抱緊了自己。
羅西無話可說。
第二天，他倆就拿着這個半成品再次登門去拜訪投資商了。
對了，這次可能還會有個幫忙說情的。
那位之前走後門進劇組，據說是投資商遠房侄女，但一直很努力，也從來不仗着投資人後臺搗亂的女演員梅麗莎。
她不和羅西薩米他們一路，而是直接從家裏出發。
然後，到投資人的家門口和兩人彙合。
不過，在開車去之前，羅西沒忘記提前給薩米打了個預防：“薩米，這位弗朗西斯科裏恩先生還是第一次進行投資電影，一個純粹的外行人，投資只是一時興趣所致。所以，他可能根本就不懂電影，如果他說了什麽你不愛聽的話，千萬別計較，只當沒聽見就好了。”
薩米不太愛聽這些唠叨，覺得羅西當了制片人後，變得唠唠叨叨的。
但他突然又想起了點兒什麽：“等等，你剛剛說，他叫什麽？”
“誰？”
“咱們那個投資人，你剛剛說他叫什麽？”
“薩米格裏芬，你也太誇張了吧！”
羅西愕然：“你到現在居然還不知道我們劇組的投資人是誰？弗朗西斯科裏恩啊。”
薩米驚奇地眨了眨眼。
然後，他追問了一句：“那，那個個科裏恩是不是開過幾家連鎖超市？”
“聽說，科裏恩先生家裏是有很多的生意，連鎖超市的話，應該也有吧。”羅西思考着回答。
薩米立刻想轉身就走。
因為他發現這個科裏恩先生很可能還是個熟人。
在很久以前，這位先生就曾在格裏芬家裏做過客，還曾開玩笑地聲稱‘抱過薩米、給薩米換過尿布’。
這讓當時已經有七八歲了的小薩米非常傷自尊，從此印象深刻……
沒錯了！
這人認識薩米的爸爸媽媽，是他爸的好朋友。
可世界也太小了吧？
完全兩個八竿子打不着圈子裏的人，居然有朝一日都能這麽神奇地碰撞上！
最終，薩米沒有一走了之。
當然，阻止他離開的，絕對不是金錢的壓力，而是，他突然想起……
這時候，距離上次他見到這位科裏恩叔叔的時間，好像也差不多過去有十多年了。
所以，對方真不見得就能認出長大的自己。
抱着這樣的念頭，薩米決定全程保持低調、假裝不存在，徹底把發揮的舞臺讓給羅西。
可憐的羅西還不知道，這場尋求投資的行動還沒正式開啓，找來的豬隊友已經提前掉線了。
幸好，薩米的策略還是正确的。
在看到羅西這次居然帶着一部分半成品過來後，科裏恩先生的表情緩和了許多，顯然也認為他這次表現得比上次有誠意多了。
像上次那樣，什麽都不拿出來，光憑說好話，簡直像是空手套白狼的詐騙犯一樣。
并且……
這一次，自己的那個侄女梅麗莎也在旁邊幫忙說了情。
知道找人幫忙說情，也是用了心的。
雖然和這個遠親家的侄女也不熟，但科裏恩先生至少感覺到了自己是被重視的。
而且，說實話。
他還是挺願意去看看這部自己投資了有兩百萬的影片，目前到底被拍成了什麽鬼樣子。
假如拍得真不錯的話！
那麽，稍微加點兒錢，也未嘗不可。
于是，幾個人就一起來到了放映室。
羅西特別主動地跑過去放映影片，而科裏恩先生悠閑自在地坐在舒舒服服的椅子上，只等着看成果。
薩米從頭到尾不吭聲。
他還裝出一副內向害羞的樣子躲在了後頭。
甚至，哪怕是和大家一起進入的放映廳，他也故意坐到靠門邊的地方，努力降低存在感，不想被人注意：“千萬，千萬別讓科裏恩叔叔認出我，這實在太尴尬了。”
影片此時還只是半成品，配樂和聲音什麽的都沒有好好地調整，只用了最簡陋的版本。
但拍攝出的每一個畫面都還是具有可看性的，很能看得出其中的導演功底。
只是有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以薩米的審美剪輯出來的片子，畫風可想而知了。
于是，在科裏恩先生還沒正式進入觀影狀态的時候……
屏幕中，一個看不清的黑色人影已經開始拖着一具女屍在夜色中蹒跚地前行了。
科裏恩先生險些把剛喝進嘴裏的水噴出去。
他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開頭，心想：“我知道你們拍的是恐怖片，可要不要一上來就這麽猛？”
此時，在微弱光線的照射下，還能隐隐約約能看到那具屍體的凄慘死相，臉色青白，死不瞑目，額頭被打破，血流了一頭一臉，衣衫破碎，上身正被看不見臉的兇手抓着，像是拖死狗一樣地硬拽過，兩條腿在地上被拖拽得到處都是傷痕，腳上穿的高跟鞋不停地磕碰着碎石子，在靜谧的夜色中發出一下一下地細微碰撞聲。
等到了一個較為隐蔽的地方後，那個始終看不到臉的兇手開始用鐵鍬挖土，埋屍……
誰知這時候，草叢中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轉頭看了看。
身後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于是，他低頭繼續挖土。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他猛地轉頭，依然什麽都沒有。
這時候……
鏡頭停駐在了那一片黑暗中，定格，停了大約三四秒。
然而，一片黑暗的屏幕，不僅沒有給人帶來緩和和安慰，反而帶來了更加不安和恐懼的感覺。
科裏恩先生已經把水杯放到了一邊桌子上，有點兒緊張地喝不下去了。
事實上，在剛才屏幕中黑暗的三四秒鐘裏，他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兇手漸漸變得不安起來。
他停止挖土，掏出手機，借着微弱的燈光，向草叢中再次張望了過去。
這一次，他終于找到了一個聲音出現的源頭……
無數條蛇正或盤或卧地在草叢中、樹上，或者石頭旁，冰冷地注視着自己。
兇手驚叫了一聲，恐懼地扔了鐵鍬，不顧一切地轉身瘋狂逃命。
本來安靜的蛇群一下子被驚動了。
它們紛紛開始快速地游動着追了過去，場面極度壯觀。
哪怕明知道逃跑的人是個殺人兇手。
可看着一堆密密麻麻的蛇群開始追逐人類的時候，科裏恩先生還是不由得提起了一顆心。
但這時候，蛇群發現了地上的女屍。
蛇群于是停止了追擊。
在此之前，科裏恩先生還目不轉睛地望着屏幕，迫切地想知道那個兇手到底能不能逃脫蛇群的追殺。
所以，當蛇群停下時……
他還沒來得及轉開注意力！
完全是猝不及防，剛好就看到了極為殘忍的一幕：群蛇一擁而上，吞吃女屍！
科裏恩先生猛地站了起來，臉色一片鐵青。
在羅西和梅麗莎驚疑不定的注視下，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就往外走……
“完了！”羅西當時就絕望了。
他在心裏悲觀地想：“天啊，居然連十分種都看不下去，他一定不喜歡這部片子，不會投資了。”
梅麗莎也有點兒無助。
她想：“呃，這可怎麽辦？這片子真的那麽差嗎？我覺得看着還行，就是有點兒吓人，但恐怖片不都這樣嗎？”
然而，當科裏恩先生就這麽一路默不吭聲地快走，即将走出放映廳的時候……
他突然彎下腰，再也忍耐不住的樣子，朝着地板就‘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梅麗莎：“……”
羅西更絕望了：“我們的電影居然讓投資商看吐了，完了！完了！這次沒希望了！”
很巧合的是，薩米剛好坐在一旁，可第一反應卻和羅西截然相反：“哇哦，我的電影居然能把人搞吐，酷啊！”
然後，他樂觀地繼續想：“不錯嘛，證明影片真實有感染力，這波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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