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無所有也挺好
很多人認為, 拍電影很好玩，但真做起來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這麽想了。
——By薩米格裏芬
按照薩米和羅西原本的計劃, 這部影片的拍攝周期, 應該設定在十到十五周之間。
但想得是挺好, 可真正拍攝起來，他們拍了足足快半年了, 也沒拍完。
在這段時間裏, 除了演員們發揮不太穩定, 需要一點點兒溝通和協調外，技術性的難題也開始嚴重影響進度了。
比如，那個會在影片中出現的最為巨大的蛇王模型。
一般來說，拍這種電影, 模型起碼得做兩、三個, 有錢的劇組搞不好會做十多個一模一樣的, 方便出問題時可以及時進行替換。
但最開始, 他們為了省錢, 只制作了一個相對簡陋模型，內裏是機械搭建的骨架，外頭套了一層人造皮, 塑料材質做出來的獠牙和紅色眼珠。
近看其實很容易穿幫的，可放到遠處拍攝的話, 還挺像一頭巨蟒的。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
這個模型在正式使用第一天就壞掉了。
在拍雷納德警長被它纏繞住身體時……
它咔嚓一下就斷成了兩截（可見其粗制濫造的程度）！
扮演雷納德警長的演員赫伯特當時就懵逼地站在原地，反應不過來了。
而且, 他兩手還環抱着蛇的半個巨大身體，卻仿佛一下子從即将被蛇咬死的小可憐受害者, 瞬間變成了一出生就能捏死毒蛇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算是為大家現場表演了一出奮勇撕‘巨蟒’。
場面挺引人發笑的！
然而，笑過之後……
整個劇組不得不面對‘我們拍蛇片，但我們沒大蛇了’的悲慘現況。
拍攝不得不暫時停止了。
道具組也必須重新制作大蛇。
這可能就是新手拍電影永遠不可能避免的錯誤了——準備不足和沒有危機處理預案。
與此同時，
因技術問題導致拍攝延期後，又帶來了更多的一些麻煩。
因為在演員和工作人員加入劇組的第一天開始，薩米和羅西就沒有給出過‘這部電影一定會發行’的承諾。
他們也沒辦法給。
畢竟，獨立制作出來的影片，最終能不能夠發行，發行了能不能取得成功，那真是純靠運氣。
不過，在剛開始拍攝時，來求職的人們通常也不考慮那麽久遠的問題。
大家都是一腔熱情地跑來應聘，一被選上，就興沖沖地上了。
如果拍攝順利的話，這麽一天一天地忙碌下去，可能也不會胡思亂想。
因為人都有惰性，每天重複着固定的工作，習慣性地一天天、一天天，也就這麽過下去了；
但拍攝一旦不順，那些看似繁榮的假相就會被打破，立刻露出了寂寥、冷清的前景。
停下工作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們在無所事事中，開始胡思亂想，甚至慢慢煩躁起來。
他們忍不住開始質疑：
“我現在的工作到底有沒有意義？”
“我是不是又在浪費青春？”
“這麽一天天耗下去，我什麽時候才能實現夢想？成為一名真正的演員？”
“這部片子真能拍出來嗎？”
于是，片中的一名警員的扮演者成了第一個退出的人。
他認為，這份工作目前來看，既沒有前景，也沒有上升空間，而且，工資少，要求嚴、事情也多（薩米一不滿意，就讓他們翻來覆去地拍）。
這麽想也挺合理的。
薩米沒什麽能挽留對方的辦法，只好爽快地同意了。
好在也不是什麽重要角色。
他随口和劇組的編劇休斯漢弗萊說了一聲：“下周咱們把XXX（那名警員）殺了吧。”
編劇休斯現在特別後悔當初和薩米、羅西他們簽合約。
他每天都有一種上了賊車的痛苦：“你們賺翻了，知道嗎？”
這位編劇先生一邊掏筆改劇本，一邊念念叨叨地抱怨：“統共他媽的就付了我兩萬美元，還要這麽多的售後服務！”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當第一個帶頭的人出現後，第二、第三的人也會出現。
越來越多的龍套演員紛紛跑來辭職。
有的是三分鐘熱度，現在嫌路遠，不想再這麽來回跑了；有的也是嫌錢給的太少，不願意幹了；還有的是受到了動物保護協會的感召，認為人類不應該殺死蛇，哪怕在電影中也不行（薩米：what？？？）；還有直接跑來說‘我在好萊塢混不下去，打算回老家放羊養豬去了’，也就是說，連演員都不當了。
薩米導演能說什麽？
他幹脆利落地大手一揮，讓劇組的會計看着處理，只要別搞出什麽金錢糾紛就都批準。
整體情況就是……
薩米一邊面無表情地和演員們說：“走！走！走！都走！”
另一邊，他緊握編劇休斯的手：“殺！殺！殺！全殺！”
于是，這些演員在影片中很快‘時日無多’，被導演和編劇聯手想盡各種辦法搞死了。
在那些鮮紅的日子裏……番茄醬和人造血漿的濃烈味道，在攝影棚中久久不散！
但最讓劇組遭到致命打擊的卻是本片男主角雷納德警長扮演者赫伯特的離開。
仿佛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薩米的事業之路太順利，想給他找點兒麻煩。
這個勤奮老實的演員居然迎來了一場大機遇。
他很久以前試鏡失敗的一個角色，由于當時選中的演員突然出了車禍、退出參演，反而重新獲得了機會。
那是一部大制作的戰争片，講述的是戰争時期一個将軍的崛起。
如果赫伯特能答應的話，他将會在裏面扮演一名‘由于得知老父親去世，妻子累到重病，兒子出門玩失蹤這些悲慘事情後，選擇臨陣脫逃的’軍隊士兵。
雖然說在影片中，這個角色連個配角都算不上，但他卻能擁有一段相對高光的戲份。
這段戲份主要是講，士兵盡管選擇了叛逃，可在敵人到來後，還是勇敢地迎上去戰鬥。
然而，當他重傷瀕死時，卻又忍不住抓着将軍的手，困惑地問出了一句‘為什麽要有戰争’？這句話讓作為男主角的将軍大受觸動。
所以，這個角色在影片中有兩個作用：
一個是促進了男主思想上的成長；另一個是表達無意義戰争為人民帶來的傷害。
對赫伯特這種十八線小演員來說，這個角色絕對是一場從天而降的重大機遇。
比起還不知道将來能不能拍出來、拍出來能不能發行、發行了也是蛇當主角、自己當配角的怪獸片；這樣一部明顯主流，還是大廠制作、提前預定了大銀幕的電影，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赫伯特實在沒辦法拒絕這種誘惑。
但他對此感到十分羞愧。
于是，和其他跑來辭職，随口瞎胡扯的演員們相比，這位明顯是有誠意多了。
在找薩米提起‘辭職’的事時，他不僅厚道地把之前收到的全部工資都歸還了回來，同時還主動表示，願意支付合同上标明的雙倍違約金，只是請求能不能稍微寬限一點兒時間，等他籌夠錢。
喂，你可是男主角！
男主角都要跑路了啊！
羅西快被這個變故給搞瘋。
他氣得要命，當場就想把人打出去。
但薩米阻止了他，還是把那些工資重新放到了赫伯特的手中：“這是你應得的報酬，沒必要退回來。”
然後，他頓了頓說：“至于違約金，你可以等有錢了慢慢還，這都不算什麽大事。赫伯特，你是個好演員，我祝福你能達成所願。但在離開之前，你必須得再給我們拍上幾段戲，好歹讓雷納德警長有個落幕。”
赫伯特連連說‘那是應該的，應該的’。
然後，他感恩戴德地離開了。
在他走後，羅西憤憤不平地踹了下桌子，推了推眼鏡，還罵了句髒話。
然後，他氣惱地說：“你對他也太好了，還什麽好聲好氣地祝他達成所願。要我說，這些沒半點契約精神的雜種，根本不配獲得一丁點兒好臉色。”
“沒必要的。”
薩米很無所謂地搖搖手：“好萊塢的演員能混出頭太不容易了，咱們沒必要擋人家的路。”
可說實話，這事帶來的麻煩也不小。
好多以前拍好的素材，由于後續劇情的改變不能用了，大家得重新拍。
這麽一出接一出地出事，外加剛開始拍攝時的新鮮感消失，工作漸漸變得枯燥和乏味。
劇組裏的大家近乎麻木地幹着活兒，心裏都不怎麽看好這部影片。
他們甚至覺得：“這片拍好後，真的會有觀衆嗎？也許，我們就是唯一的一波觀衆了吧？”
在這種整體喊衰的情況下……
薩米神奇地依舊能很投入地繼續工作。
他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神奇天賦，天然自帶防火牆，還是全自動的那種，可以被動觸發，主動屏蔽、隔絕一切不好的、壞的言論和負面情緒，只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真空小世界中。
其實，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是這樣了。
當人們嘲笑地談論什麽‘格裏芬家的小兒子怕不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傻子，居然拿着面包刀要上山屠龍’時……
他已經高高興興地揮舞着面包刀，專注地在旁邊山坡上跑了兩個來回，跑的滿頭都是汗，還砍了兩根樹枝，然後，被他大哥給拎回家。
現在，他又一次地進入了這種狀态。
除了盡全力去打造這部有趣好玩的怪蛇片外，什麽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沒有男主角怕什麽？
不是還有女主角嗎？
娜麗莫名其妙地迎來了戲份的升級；
連扮演反派角色的沃爾夫也獲得了更多的戲份。
“我為什麽要生氣？我為什麽要着急？我為什麽要擔憂？劇組又沒解散。”
薩米導演從頭到尾都很淡定。
他還非常奇怪地望着周圍人，一臉不解地問：“你們這麽有閑心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是覺得工作太少？還是覺得蛇蛇們不可愛？”
此時，在他身後……
好幾十條蛇正圍繞着他彎彎曲曲地來回爬行着，場面極度神奇，也極度驚悚。
後來，這個劇組殘存的那些演員們在一些綜藝節目中調侃說：“別的導演一早起來可能會去遛狗，但我們導演肯定就不會了……因為，他一般早起都是溜蛇的。”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
除了人員和劇情上都産生了重大變動外，劇組的資金也漸漸跟不上了。
薩米直接找羅西要錢。
羅西作為制片人自然得去想辦法。
但當他和劇組的財務人員核對了一番後，才發現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
作為一名新手制片人。
羅西雖然有個聰明腦子，但嚴重經驗不足，結果就是——他太随着薩米的性子來了。
雖然兩個人是好友，薩米也确實是一位有能力有才華的導演，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坑害他。
但制片人和導演的關系，本來就是互相制約關系。
他出于信任朋友的緣故，直接把主導權都交給了薩米。
這聽起來也沒什麽錯。
可問題在于……
導演考慮事情，只會考慮‘怎麽拍讓我的影片更好看’，而不是‘怎麽拍，能好看的同時還省錢，不超預算’。
羅西稍一放手的結果就是……
花錢如流水。
好了！
沒錢了。
羅西頓生焦頭爛額之感。
但他還得想辦法去找錢。
于是，那位冤大頭的投資商就又和羅西見面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投資電影的投資商從來沒想過會遇到這種事，在他原本的設想中，這就是拿點兒錢做個投資，電影拍出來就賺錢，怎麽還需要追加錢？
他抓着一大把的報賬單，卻翻來覆去地看不明白，只好問了一句話：“我上次給了你們足足二百萬，你們把錢都花哪了？”
羅西開始不厭其煩地給他做詳詳細細的解釋和彙報，什麽雇傭員工、租賃場地、制造蟒蛇模型、拍外景時，還涉及到要清場，以及給當地人一些補償……
投資商面無表情地聽着，似乎每一條花錢的理由聽起來都合情合理。
但合起來就是一句話：花光了，沒錢了。
他深吸一口氣：“那為什麽還要去拍外景？既然沒錢了，在攝影棚拍好了。”
羅西就回答：“外景更逼真啊。”
“可逼真是會花很多錢的。”
“但今天的花錢是為了明天的收益。”
“別鬧了，這玩意兒還能有收益嗎？”投資商都氣笑了。
這一刻，他有一種自己被人詐騙了的感覺，先投一筆錢後，說不夠，又被要求再投一筆。如果不投的話，前頭投的二百萬就前功盡棄；可繼續投的話，也只是賭一個‘成功’的可能，搞不好到了最後，還是全賠進去。
這時候！
是及時止損，還是加碼豪賭？
這不争氣的投資商很沒魄力地選擇了前者，非常光棍地說：“沒錢，也不會再給你們錢了！你們能拍就拍，不能拍就算了。”
羅西沮喪地回去了。
但他和薩米的壞運氣還沒結束。
迪士尼人力部門的一位主管直接給他倆打電話了：“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啊，抱歉。”
薩米接到電話時，才想起自己是有工作的人，頓時尴尬地捂着頭說：“我最近有點兒事，就沒去公司……”
“哦，那現在能來嗎？”
人力部門的這位主管涵養真不錯，面對翹班快三月的狗屎職工，還能這麽和和氣氣地問。
可薩米有時候犯蠢，居然冒出來一句：“你等下，我看看。”
然後，他在那頭翻起了自己的拍攝計劃表。
電話中肯定是響起了翻頁的聲音，極為諷刺……
那頭僅僅是客氣一句的人力主管大概是被氣笑了。
“我看你也挺忙的。”
他繼續客客氣氣地商量說：“要不，等你那天有空再過來。到時候，直接找我把離職手續辦一下？”
薩米于是停下了翻頁，認真地想了想。
然後，他說：“Good idea！”
當晚，和他同一命運的羅西敲響了他家的門。
他進屋後，仰躺在沙發裏，表情沮喪至極：“我們已經沒有了男主角，也沒有了錢！現在可好，連工作都沒有了……我們一無所有了，該怎麽辦？”
薩米建議：“學耶稣吧。”
羅西沒聽懂：“什麽？”
“先裝死三天……”
薩米捏緊拳頭，鬥志昂揚地說：“然後，複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