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怡寧公主】
? 有人歡喜有人愁。
鬧了這麽一出,蘇暖暖忽然覺得怏怏的,默不作聲地吃着碗裏的菜肴。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提不起精神,但又不願意過早離席。
酒已過半,歌舞走了一輪又一輪。
面前這只青花瓷杯裏已由清茶換成了清酒,又從清酒換做清茶。沈無為呷一小口,懶懶觀賞着眼前的節目。
這是一段黃梅戲,唱得是最通俗的愛情。富家千金與寒門書生一見鐘情,克服種種困難後,終于喜結連理。成親後,書生上京趕考,卻又被公主看中,而後瞞着妻子,做了驸馬。而妻子在家中苦苦等了數十年,最終孤獨老死。
這并不是個美好的故事,沈無為不由想起在雙溪鎮的那個晚上。他和江雲錦說,一個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陛下。”沈信不知幾時走過來的,身後帶了一位小厮,小厮的手裏捧着一只打開的錦盒。錦盒中擺着的是一顆懸珠,珠身晶瑩剔透,散發着幽幽藍光,猶如皎月。
沈信道:“這顆懸珠是臣特意尋來獻給陛下的賀禮。晚間,陛下可把它當做燭火來用,甚至比燭火更明亮。”
“信王爺費心了。”沈無為笑了笑,不動聲色的瞥了眼江雲錦。她低着頭,似乎在刻意逃避着甚麽。
沈信眯着眼,微微打量着他。
黎君傅碰了下沈元,睇了個眼神過去。沈元立時會意,跑過去抱住那只錦盒,道:“這珠子真不錯。三哥,我也想要。”
“想要便拿去罷。”沈無為泰然,旋即道:“朕正好有件事要宣布,趁着信王爺也在,便就此宣布吧。”他示意常懷宣讀聖旨。
喧鬧的平秋閣魆地安靜下來。
常懷展開卷軸,尖聲宣讀道:“先帝崩時,托朕必将其遺珠尋回。今适逢朕之生辰,特此宣之。蘇氏暖暖,乃先帝遺珠,少流落于外,今已尋回,賜名沈暖。念其柔嘉居質,怡顏婉嫕,賜號怡寧公主。”
這一道聖旨來的突然又毫無預兆,別說旁人,就連早知真相的江雲錦與黎君傅二人,亦被沈無為這一行徑吓了一跳。
沈信還立在沈無為的跟前,身姿挺拔如松。他斜眼乜視于江雲錦,她蹙着眉頭,眼下卻是松了一口氣。顯然,她早已知曉此事。更顯然的是,她雖知曉此事,卻沒有告訴自己。沈信垂眼,飾去心底翻騰而起的波濤:“恭喜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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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底下又一片祝賀聲。
李宓沉了沉臉,心下思索起此事的前因後果。沈無為回宮後,直接将蘇暖暖安排在江雲錦的宮裏,如此又道出蘇暖暖的公主身份。這可是在間接告訴衆人,江雲錦才是他最信任的那人。或者,江雲錦才是他放在心上的那個人。
她忽然間黯然。先是季昀懷了身孕,後是知曉蘇暖暖的身世,這一連串的事情,委實叫她開心不起來。可她還不得不硬撐着,勉強歡笑。
蘇媚打了個噴嚏,咳嗽了兩聲。她不得不起身,向沈無為請求先回宮。宋瑤亦随之離席。
柳桑榆倒是沒走,坐在底下,靜待後續。那唐安寧、葉靈與曹可更是不肯走了,亦沒有蘇媚和宋瑤的膽子離開,便也靜靜坐着。
沈信道:“今日真可謂多喜臨門,微臣恭賀陛下。”他話音一頓,又轉向蘇暖暖:“微臣恭迎怡寧公主回宮。”
“敬亭哥哥,甚麽意思?”蘇暖暖錯愕,不明所以。她怔怔的側着腦袋,望着平波無瀾的沈無為,心裏咕咕直跳。
方才,常懷說,她是先帝遺珠。方才,這個人說,她是怡寧公主。那麽,她與沈無為是兄妹?
蘇暖暖頓時覺得委屈,卻不知為何。
沈元亦是驚呆住了。他還道是這小丫頭片子是誰家的,不曾想,竟是自己的姐姐。可她看起來,還不比自己年長。
“三哥,師父……這,沒騙我?”
黎君傅喝了一口荷花蕊,直起身道:“這裏留給你三哥,我們走了。回去休息。”
遂,沈元被黎君傅帶走。他走了還不安分,不斷追着黎君傅詢問事情的前因後果,黎君傅只好給他說了個事情的大概。
平秋閣裏,沈信已經退回席中。
回頭的時候,他路過江雲錦的桌席,不由瞥了兩眼。她垂着眼,似乎并不願意與自己對視,不知是不想,還是心中有愧。
微妙的互動,叫沈無為心中一沉。
“敬亭哥哥。”
沈無為回神,與她笑了笑,一如既往的霁月清風。他輕聲道:“暖暖,你是朕的妹妹,今後該叫朕一聲皇兄。”
“可是我,我……”蘇暖暖喃喃,卻又不曉得說些甚麽。她無助地望着江雲錦,可江雲錦亦只是溫柔莞爾。她忽然就想回家了,回到邬湯鎮,回到蘇裕的懷中。
她道:“敬亭哥哥,我想家了。”
沈無為靜靜看着她,片會兒,他小聲叮囑了常懷一些,旋即與李宓道:“賢妃,這筵席就交給你了。”
李宓起身,溫婉卻又苦澀:“嫔妾恭送陛下。”
沈無為負手,帶走了魂無所歸的蘇暖暖。
常懷走到江雲錦身邊,将方才沈無為的話耳語于她,大意便是叫她即刻回畫堂齋。是以,江雲錦亦離開了筵席。
李宓的心更沉重了些,讷讷盯着接二連三離開的那些人,眼底泛起一股潮濕的酸澀。她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瑾秋站在她的身後,有幾分擔心:“娘娘。”
“沒事。”
——
突然走出平秋閣,一下子暗了下來,江雲錦還有些不适應。今日又是個沒有皎潔月色的天,她不得不扶着拾囡一起走。
猶記兩月前,她曾用此計逼得沈無為牽住自己的手。那時候,她表面真的,心裏卻是特別緊張,生怕被他看出自己是故意的。如今想想,他看出來了也沒甚麽,她确實是夜盲。
江雲錦倏地嘆了口氣。
那日,也正是沈無為去聽風樓的日子。而就在方才,她親手确診了季昀懷了他的骨肉。
終究,這才是帝王家。
“娘娘,您怎麽了,是不是心情不好?”拾囡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一步接着一步,不疾不徐。
“我也不知道。”
拾囡微笑:“娘娘定是因為季婕妤懷孕一事罷。”她道:“陛下是一國之君,季婕妤有孕便該是意料中的事情。”她寬慰她:“娘娘,您放心罷,陛下如今很是重視您,您将來也一定有機會為陛下誕下龍子的。”
拾囡的話,如同一把刀,正好切在她的心弦上。她的心弦,倏地就斷裂了,她的心尖兩頭被震得有點疼,也有點痛苦。可是,她不覺得這與季昀懷孕有甚關聯。
鵝軟石鋪就的小徑兩旁栽植了不少月季,花香濃烈,充斥在江雲錦的鼻尖之下,倒有幾分擾人。
倏地,她道:“拾囡,幫我摘一朵花吧。”頓了頓,她道:“花骨朵兒。”
拾囡小心翼翼地摘了一枝月季,放在她的手中。江雲錦緊緊捏住枝桠,直到過了宮門才走得快些。
沈無為和蘇暖暖已經回到畫堂齋。
一路上,沈無為沒有說話,蘇暖暖也沒有開口。這是破天荒的事,若在往日,蘇暖暖還不知唧唧喳喳說了多少事情。可見,他忽然宣布她的身世,對她的打擊有多大。
畫堂齋被照得很亮,沈無為看了眼蘇暖暖,她的眼圈已經微微泛紅。他很是疼惜,道:“暖暖,抱歉。”
這聲抱歉簡直是打開了蘇暖暖眼睛的水閘,突然之間,淚如泉湧。她掩面而哭,哭得叫人手足無措、心裏泛酸。
沈無為撚眉:“暖暖。”
江雲錦甫一踏進明間,便見到如此一幕,她笑了笑,走過去:“暖暖,怎麽哭成這樣了,哭成小花貓就不可愛了。”她道,聲音恬淡極了,仿佛天生便能穩住人心。
“雲錦姐姐。”蘇暖暖擡起臉,臉上滿是淚痕。
江雲錦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指腹溫柔至極。她從發間取下方才摘來的月季,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瞧,我給你帶了甚麽?”
“月季。”
江雲錦莞爾:“你這麽聰明,一定知道月季代表着甚麽,是不是。”
蘇暖暖點點頭,嘟囔道:“堅強。”
“所以,你應該像它一樣堅強,是不是。”江雲錦嫣然,将月季簪入她的鬓間:“陛下是一國之君,所有的決定都有他的考量,不管作為妹妹還是朋友,你都應該理解他,是不是。”
蘇暖暖點頭。
蘇暖暖點頭。
江雲錦哄道:“暖暖真乖。”
這顯然是在哄小孩子,沈無為不由失笑。他掩着唇,偷偷地笑了,心裏卻是暖融融的。
蘇暖暖張了張嘴,又嘟囔起來:“可是我,我……”
江雲錦睨了眼偷笑的沈無為,道:“我曉得,陛下瞞着你,是陛下不對。那我們三天不與他說話,就當是對他的懲罰,好不好?”
蘇暖暖再次點頭:“好。”
沈無為失笑,斟了一杯茶遞給她。江雲錦擡眼笑了笑:“謝陛下。”她接過手,抿了小小一口,潤了潤喉嚨。
他亦遞了一杯給蘇暖暖,蘇暖暖接過來,一口飲下,嬌哼:“我要三天不跟你說話。”
真是小姑娘脾氣。沈無為無奈的笑了,哄着她道:“只要你不怨恨朕,甚麽都依你。”
“哼,我回去睡了。”蘇暖暖掉頭就走。
“還是你會哄她。”沈無為粲然。江雲錦失笑:“公主還是孩子性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軟聲哄幾句便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