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悔不當初】
? “娘娘,茶來了。”
“放下罷。”江雲錦無心道。
“娘娘,這是奴婢特意給你泡的花茶,您嘗一嘗?”
江雲錦擡眼,瞧見相月笑涔涔的站在眼前,身姿筆直,她的眼中仿佛鍍了一層光,含着壓抑不住的喜悅。江雲錦撇開眼:“你來作甚麽?”
相月勾唇:“王爺說,娘娘這次做得很好。”
她哂笑:“我要見他。”
“王爺最近很忙,沒有時間見任何人。娘娘有甚麽話,還是讓奴婢傳達給王爺罷。”
她現在連見他一面都不可以了。江雲錦嗤笑:“你出去罷。”
相月挑眉,向她屈了屈膝:“奴婢告退。”
江雲錦盯着她出去的背影,恍惚中似乎看見了沈信冷笑的模樣。他送她進宮,逼她做了陛下的女人,一步一步将她推入深淵,想必他很開心罷。她的指尖拂過皓腕上的珠鏈,冰涼的觸感如同一根根銀針刺激着她的神經。她用了用力,似乎想将竄珠捏碎,卻硌得自己指腹生疼。
吱——
又有人推開門,江雲錦蹙眉。
“娘娘。”
是拾囡。江雲錦展眉。
拾囡望了眼外面,道:“奴婢方才瞧見相月從您屋裏出去了,可是有甚麽事?”頓了頓,她又道:“之前您叫奴婢多注意些相月,奴婢發現好幾次相月都有獨自去苑囿,似乎是去見甚麽人。可奴婢每次都會被她甩掉,一直也都不清楚她究竟做甚麽去了。”
江雲錦默了默:“出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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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她開口:“以後,不必再跟着她了。”拾囡點點頭,替她阖上門。
跟不跟着相月,只有一個區別,便是她與沈信的說話內容,她能否曉得。而就算拾囡跟着了,并見着了沈信,以沈信的警覺性,定會發現拾囡。到時,或許拾囡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個絕情無心之人,怎能要求他有一顆憐憫的心!
江雲錦起身在妝臺前坐下,看着鏡中的自己,緩緩取下皓腕上的珠鏈,似有不舍,卻也果斷。她打開一只朱紅色的雕花妝匣,将珠鏈放在其中,阖上。
阖上的瞬間,“嘭”的一聲,如同将昨日的事情都阖了起來。
她擡起皓腕,潔白如玉的手腕上驟然出現一道傷疤,雖已淡去,但仍舊觸目驚心。那是上次沈無為在宮外遇刺時被劃下的一刀,當時金瘡藥并不能祛疤,便在她的手腕留下了這道疤痕。
是以,她當時才囑咐沈無為回宮讓禦醫再醫治一番。
她将手腕抓在手中,凝睇着銅鏡裏的自己,卻如同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恍恍惚惚,茫然極了。
靜坐許久,她讷讷躺回床榻,又沉沉睡了一覺。
這一場夢很長,長得将她近二十年的人生都回顧了一遍。這場夢亦很短暫,短暫的不過兩三個時辰,還不夠她看一本書,便甚麽都結束了。
——
蘇裕在宮門外徘徊有一會兒子了,正猶豫着是否面聖,恰巧撞見進宮彙報某件殺人案進展的唐笑。
“蘇兄,你站着宮門口做什麽?”
蘇裕嘆息,卻無從說起。唐笑雖是他的好友,可到底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他也不好與唐笑商洽。何況,是怡寧公主的事情。
唐笑看得出他的勉強,并不深問,只道:“既然猶豫,不如先進去吧。等面了聖,恐怕你就有決定了。”
他踟蹰一二,點點頭,随他一同進了皇宮。
想到多年前的一些趣事,唐笑不由取笑他:“你這人啊,就是愛猶豫。都二十年過去了,你還是改不了這毛病。”
蘇裕亦是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唐笑颔首。
二人一路沉默,倒是不如二十年前親近了。可好端端的,唐笑忽然嘆了聲氣,比之蘇裕的嘆息還要長:“當年你若是少點猶豫,或許今日就不必在這宮門口徘徊了。”
“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麽。”話雖如此,那些塵封的往事仍舊統統湧出了心頭。蘇裕靜默良久,心湖微瀾。
唐笑提起的,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本是不該被提及的,到底也跟後宮有關。而作為一國之君,最忌諱的便是前朝與後宮有關聯。當年,他還險些因此被先帝問罪。幸好,唐笑為他脫了罪。
“唐大人,您覺得陛下昨日忽然宣布怡寧公主的身份,是為何?”
“蘇兄果真是多年不問朝中事,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了。怡寧公主雖然是你一手帶大的,可到底是先帝遺珠,而今又被接回宮中,還被安排與妃嫔同住一處,這怎麽說都委屈了怡寧公主。可貿然安置一處宅子給公主,又不好與衆臣交待。何況……”
蘇裕接道:“何況有些人已經蠢蠢欲動。”
唐笑揚唇,有些事,心知肚明便夠了。眼前便是甘泉殿的門口了,他作了個“請”的手勢:“蘇兄。”
二人一同走過去,常懷攔在門口:“兩位大人,今日陛下不大舒服,這會兒正在休息,兩位大人還是請回吧。”
唐笑凝神思忖片刻,舉手作揖:“那就勞煩公公轉告陛下一聲,就說這次的案子,微臣已頗有眉目。”
“唐大人放心吧,奴才一定代您轉告于陛下。”
他點點頭,轉頭睇了眼又猶豫不決的蘇裕。他不禁失笑,手掌搭在他的肩頭,輕輕拍打兩下:“蘇兄,小弟先行一步了。”
常懷又道:“蘇大人可是也有話要奴才轉告陛下?”
“麻煩公公同陛下說一聲,微臣想就怡寧公主的事情與陛下說幾句話,還望陛下恩準。”蘇裕作了一揖:“勞煩公公,本官便在這裏等陛下的回複罷。”
常懷笑了笑:“蘇大人客氣了,奴才這就給您問問。”
說罷,他轉身進了屋裏。未幾又出了來,道:“蘇大人裏面請,陛下正在裏面等着您。”
“多謝公公。”蘇裕又一作揖。
他舉步跨過門檻,走進去,正瞧見沈無為在下棋。這盤棋,才剛剛開始,黑白兩道尚未分明。他深深叩拜:“微臣參見陛下。”
沈無為方從畫堂齋回宮沒多久,方準備理一理思緒,想個能使季昀露出馬腳的法子,便聽說蘇裕要見他,還是關乎暖暖的事情。“蘇大人有事要說?”他直奔主題。
蘇裕點頭:“陛下,微臣想請求陛下一件事。”
“什麽事?”
蘇裕默然須臾,道:“請陛下恩準微臣帶怡寧公主回邬湯鎮。”他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敢對着沈無為說出這句話,說話間,更是不敢偷窺于他。
沈無為擡眸,睇了眼垂着眸子、垂着腦袋的蘇裕,又垂眼盯着棋盤。他的指尖拿着一枚黑子,正猶豫着下一步放在哪裏。
靜候許久,不聞回應,蘇裕便曉得沈無為在等他的解釋。是以,他道:“長安雖然繁華,但怡寧公主自小便在邬湯鎮長大,這短時塗個新鮮,時間久了恐怕會想念邬湯鎮的日子。是以,微臣考慮良久,還是希望陛下恩準微臣攜怡寧公主返鄉。”
“返鄉?”沈無為落下一子,又舉起白子:“這話怎麽不在昨日與朕說,為何偏偏選在朕公布了怡寧的身份後才提出來。”
“臣也是今日才想明白的。”
“明白什麽?”沈無為問道,卻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人生如棋,落子無悔。當日蘇大人同意朕接怡寧回宮便該料到日後會有怎樣一番境遇,今日卻是與朕說,你後悔了。”他頓了頓,擡眼問他:“請問蘇大人,你叫朕如何跟天下人說,朕後悔宣布怡寧的身份。”
“微臣惶恐。”蘇裕巍顫顫地跪倒在地,一時間竟也想不出怎麽回話。可他私心裏,是真的後悔了。悔不當初。
說到底,是他對不住暖暖。陛下作為她的哥哥,至少也是一心一意為她着想的,亦是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她。可是,暖暖也是因為自己的一時私心才被接回長安、接入皇宮。如今暖暖的身份天下人皆知,本是一件舉國同慶的大喜事,卻時刻伴随着危險。他不敢賭,可這一切,還是歸咎于自己。
沈無為拿出棋子:“若沒別的事,回去吧。”
蘇裕無奈,只好退下。可他仍舊道:“微臣懇請陛下三思。”言罷,他離開了甘泉殿。
沈無為的手中還舉着一枚黑子,這會兒聽聞蘇裕離開了,懶懶放下手中的棋子,長長舒出一口氣。
後悔?
若說後悔,他最後悔的,便是這些年對沈信的心存不忍。加之這些年他羽翼未滿,難免讓沈信逍遙了些。
“方才你說,唐笑手中的案子已經有眉目了?”
常懷點頭:“是。唐大人是這麽說的。”
沈無為抿唇,勾出一抹淺淺的笑,眼底蘊着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