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大年初一。
陸語本來是想睡個懶覺的,可想起唐奕承昨晚跟她說的話,她還是在早上九點便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昨晚無論陸語怎麽追問唐奕承,他都不肯說沈素芳究竟跟他聊了什麽,只說,沈素芳今天要跟陸語去逛街。
陸語一開始聽到這話有點緊張,琢磨着沈阿姨不會是要在私底下跟她說什麽不好聽的話吧。可轉念一想,陸語又稍稍釋然了,沈阿姨不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人,她應該是在向自己示好呢。
這麽想着,陸語的心情總算沒那麽壓抑了,大早上唐奕承還沒醒,她已經鑽進在洗手間洗漱了。
對着占據半面牆壁的歐式雕花鏡子,陸語沾濕發梢,往下捋了捋。她是過肩的直發,睡覺壓亂了,發梢彎彎的不好看,她用水順了幾次還是不夠服帖,索性拿卷發棒在發尾卷了幾個大卷。
鏡子裏的陸語化了點淡妝,眉如黛,眼如杏,鼻尖小巧,鼻梁秀挺,皮膚白裏透紅,宛若泛着米分光的剝殼雞蛋。乍一看,像是原來那個人,又有哪裏不像了。果然,一個女人無論再怎麽天生麗質,也還是需要化妝品點綴的。這麽一打扮,陸語看起來比平時少了一分稚氣,多了一分嬌美,只讓人覺得眼前一亮。
唐奕承推門走進洗手間的一剎那,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陸語。
他眼眸裏還帶着晨醒時的惺忪,嘴角已經驀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你跟我出去也不見精心打扮,怎麽跟我媽出去變得這麽積極了?”
說話間,唐奕承近了陸語的身,從身後環住她,鏡子裏映出彼此交疊的身形。他只穿了件白色的睡袍,帶子系的松垮,前胸的熱度透過衣料傳遞到陸語後背。
她身子僵了一下,從鏡子裏看着他。
眼睛一彎,陸語笑得又軟又萌:“醜媳婦見公婆,怕被人嫌棄啊,當然得好好拾掇一下自己了。”
“原來你這麽急着給我當媳婦。”唐奕承微微低頭,嘴唇蹭着她的耳垂低低地笑開了。
陸語意識到自己上套了,有點懊惱,也有點羞澀:“你別鬧了……癢……”
她剛歪了歪頭想要避開他的唇,唐奕承卻手臂猛地一緊,就這麽将她抱了起來,陸語的拖鞋掉了,腳尖掠過地面,她的驚呼聲還卡在嗓子眼裏,轉眼已被那十分強勢的臂彎抱到了大理石洗手臺上坐着。直到坐穩,陸語才發現彼此的姿勢是,她坐着,他站着……站在她雙腿間。
借着身高優勢,唐奕承把她整個人都攏在了自己的掌控範圍之內,他捧起她的臉頰,一瞬不瞬地看着。
這一刻,是無聲的。
只有他那安靜卻灼人的目光,滑過她的長發,她的臉頰,她的眉她的眼,最後落在她的唇瓣上。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可陸語卻覺得臉頰脖子全都滾燙一片;他明明沒吻,她卻覺得像是被他吻了很久一樣。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麽?”唐奕承問她。
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陸語點點頭:“當然記得啊。”
那時她被唐奕承從留學中介那位色`魔手裏救出來,她好像一條小尾巴一樣,跟着他沿着哈德遜河的河岸走了好久,好久……直到他拽拽地轉過頭,睥睨着她。
跟現在一樣,他也是這樣黑得發亮的眼睛,慵懶又肆意。
就是那麽一眼,讓陸語的少女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仿佛那波光粼粼又平靜徐緩的河面被人投下一顆小石子,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那是彼此人生的初見。
驚豔了,心動了,那一幕像是被刻在腦海裏、心尖上,誰都不會忘記。
陸語關上記憶閘門的那一刻,就感覺到原本落在她臉上的灼熱目光悄然消失了,下一秒,唐奕承頭一低,重重地壓在了她的唇上。
她怔了須臾,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嘴,纏住他的舌,彼此舌尖相觸的那個瞬間,她當即換來唐奕承更加瘋狂的反噬,唇`舌撩`撥着,吮`吸着,糾纏着,他的眸色深了又深。陸語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絲綢睡衣下緣不知何時有滾燙的手伸進來,沿着她玲珑的腰線和細嫩的皮膚一路往上,握住他最愛的那處,肆無忌憚地挑`逗。
陸語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慌忙伸手過去,抓住唐奕承的手腕,紅着臉道:“我和沈阿姨要出門呢,沒時間了。”
“讓她等會,沒事。”唐奕承一點要停手的意思都沒有,他嘴角噙着笑,眼裏淬着火:“是你先招惹我的,誰讓你今天這麽漂亮……”
“……”男人啊,男人。
速戰速決,陸語真懷疑自己是只冰淇淋,快要被他吃得融化了。從洗手臺上下來時,她的腿都是軟的,打理過的頭發也亂了。沒時間重新梳理,她只能紮上馬尾辮,急匆匆地換上衣服,就要下樓。
唐奕承倒是不疾不徐的,用那種惬意又清醇的聲音問她:“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陸語瞪他一眼,波光猶存的眼神沒有絲毫威懾力:“不用了!”沈阿姨又不是他,不會把她吃了的。
陸語下樓時,沈素芳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了。
“不好意思,我起晚了。”陸語壓下那絲心虛,抱歉地笑了笑。
沈素芳看了看她脖頸上的那串紅痕,不動聲色道:“沒關系,我也剛收拾好,走吧。”
“……”
**
兩個女人出了門,唐奕承進了書房。
他給蔣仲勳打了個電話,問候了春節快樂之後,他直切正題:“梁氏在禧景灣度假村項目上使用僞劣建材的消息,我的人今早已經曝光給媒體了。還有,梁氏這些年的偷`稅證據也一并透露出去了。”
一切都在預料中,蔣仲勳了然,“梁梓行這次是在劫難逃了,我會吩咐禧景灣那邊跟他劃清界限,重新招标的。”
沒有錯,蔣仲勳正是景禧集團幕後的大股東之一。
從故意讓周萱萱看到的競标書那一刻開始,梁梓行就落入了圈套。唐奕承之所以會開出二十億的高價,也是算準了梁梓行為了贏他,會不顧一切地跟他死磕。梁氏資産不夠,他只能去貸款,正規渠道貸不到,就會去高利貸借,總之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籌錢。可梁梓行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投入的越多,最後輸得只會越慘,甚至是傾家蕩産。
一擊即中,直搗黃龍,唐奕承和蔣仲勳不給他留任何後路。
七年了,是時候清算了。
挂上電話,唐奕承離開書桌,背身而立看向窗外。他狹長的眼眸中,目光悠遠而寧靜。
冬日的陽光雖然溫暖不了大地,卻和煦的,明媚的,如同那一天的紐約。
陸語去大學上課去了,唐奕承照例在給某間酒吧送完貨後,驅車駛離,卻不料在酒吧後巷被一位黑人攔下。
黑人個頭高大,堵在貨車前,厚嘴唇上穿了唇環,身上罩着件皮夾克。這人粗壯的手背上有蛇形紋身,蛇信子紋在指節下端,往上是蛇頭,一路延伸至磨出毛邊的袖口裏,應該是整條手臂上都布滿可怖的蛇身圖案。
以前沒認識陸語的時候,唐奕承身邊也有壞朋友,他雖然沒幹過違法的事,但對類似的混混并不陌生,他們有自己的地盤,自己的生存方式。
以為對方要“借點錢花花”,唐奕承降下車窗,剛想讓他滾,黑人已經把一個信封遞進半開的車窗。
唐奕承皺眉,打開信封,裏面的照片當即刺得他眼前一黑。一張一張翻過去,他捏住相片邊緣的手指指節彎曲到僵白。
照片像是從視頻中截下來的,并不算清晰,不過還是可以看出上面的女孩很漂亮,身體曲線玲珑有致,有她換衣服的,洗澡的……
而那個女孩,唐奕承再熟悉不過。
是他的小語。
開門,下車,唐奕承把信封塞進牛仔褲後兜,冷冷地問黑人:“你什麽意思?”
黑人也不含糊,直接報了個數字:“兩萬美金,照片歸你。”
如果擱在現在,別說兩萬,兩百萬都不在唐奕承話下。可那時,他沒有,真沒有。
黑人見他雙目赤紅,站在面前一動不動,又說了:“照片上的妞不錯,兩萬塊買點裸`照回家自`慰,也挺不錯的。如果一個人欣賞不過瘾,還可以叫兄弟一起來玩……”
黑人的話尚未說完,一記重拳便迎面而來。
那麽大的塊頭硬是沒招架住,狠狠地向後趔趄了一下,他大概不知道唐奕承可是進過地下拳擊場的人。黑人吐了一口痰在地上,痰裏見血,是被打的。他立馬氣紅了眼,不由分說就掄拳朝唐奕承胸口襲擊過去,可這記力道十足的拳頭卻在近身的一剎那,被唐奕承閃身避掉了。黑人還沒反應過來,胯`下又中一腳,他疼得嗷嗷直叫,罵着髒話捂住褲`裆,一手竟是從兜裏抽出一把蝴`蝶`刀,如狼似虎一般朝唐奕承撲過來。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兩人都被激怒,唐奕承不給對方任何反撲的機會,抄起地上的一個空酒瓶就朝黑人腦袋砸了下去。在對方血流滿面的那個瞬間,他借勢扣住黑人握刀的那只手,用力一擰,只聽“咔嚓”一聲,黑人的手臂就斷了,整個人向後連連敗退,倒在了巷子裏,那條吐着信子的毒蛇垂在肮髒的地上,狼狽至極。
“照片你從哪弄來的?”唐奕承踩着他的臉,聲音冷冽如刀,聲帶隐隐顫抖。
黑人不僅不吐露分毫,反倒繼續口出穢`語:“照片算什麽!還有視頻,你要不要?視頻更厲害,那妞真正,如果放到網絡上……”他罵着罵着就沒聲了,竟是頭一歪暈死過去。
唐奕承額角突突猛跳,恨不得把他的臉踩碎,卻在這時巷子另一頭傳來鋼管摩擦建築外牆的刺耳噪音。顯然是混混有同夥,幾個面露兇相的黑人拎着鋼管朝唐奕承步步逼近。
不可能硬拼,會沒命。
唐奕承只能扔下半死不活的黑人,迅速跳上車,疾馳駛離。
直到小貨車在紐約街頭兜兜轉轉了無數圈,唐奕承幾欲躍出胸口的心跳才平複下來。
少年,害怕麽?
害怕。
然而,唐奕承害怕的,并不是跟人鬥毆。
而是那些照片,還有他沒見過的視頻。
那時的陸語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假如那些東西外流出去……唐奕承不敢往下想,一腳急剎車,他把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痛苦地抱住頭。
到底是什麽人會做出這種龌`龊事來?
他的小語那麽幹淨,那麽清純,連被他碰一碰都會臉紅的啊。
車窗外日光傾城,被玻璃窗過濾後的光斑投射在少年身上,卻仿佛末日的烏雲,籠罩。
不知過了多久,唐奕承坐直身,把照片一張一張地撕成碎屑。那個時候,他的眼睛裏像是翻滾着狂風,狂風掃過,這世界一片荒蕪,滿目碎屑。
根據陸語那些照片的背景,可以看出針孔攝像頭并不是安插在唐奕承那間地下室的,而是裝在她剛到美國那會入住的寄宿家庭裏的。寄宿家庭就是留學中介的那位色`魔安排的,顯然攝像頭也是他安裝的,而黑人,很可能是他收買的。
這些,唐奕承不難推測出來。
可當他怒氣沖沖地找上門時,色`魔雖有忌憚,唯唯諾諾地承認了視頻是他偷拍的,卻堅決不承認自己曾找人拿視頻去敲詐唐奕承。
他只說:“視頻被人買走了,高價。網上交易,不知買家為何人。”
查證中斷,唐奕承知道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可能有更大的麻煩等着他,手持視頻的人說不準哪天又會來勒索他。但他卻萬萬沒想到,很快找到他頭上來的人,卻不是勒索犯,而竟然是……警察。
黑人被打成重傷,送醫急救才險險地撿回條命,卻是落下終生殘疾,被酒瓶碎片刺瞎了一只眼。如果鬧上法庭,唐奕承的罪不會輕。被關在拘留所裏,他很清楚,唯一為自己脫罪的方式,就是道出真相。
可,他做不到。
因為照片和視頻不在他手裏,那人既然能找上他,說明早已把他和陸語查了個底掉。他們在明處,而那人在暗處,唐奕承怕對方會狗急跳牆,報複在陸語身上。
那種不雅照是對一個女孩一生的傷害,陰影,恐怕一輩子如影随形。
少年啊,沖動又魯莽。在某些事上不加考慮,本能地用拳頭來解決問題,卻在某些事上又處處謀劃,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心尖上的少女。
後來的事情不言而喻了,蔣仲勳幫唐奕承處理了一切。
他不知道蔣仲勳的人用了什麽辦法,撬開了黑人的嘴。黑人不僅同意撤訴,還乖乖透露了背後指使人的名諱。
指使人也就是買視頻的人、通知警方去肯尼迪機場抓捕唐奕承的人,以及将陸語從紐約帶回國的,都是同一個人。
那個人叫——
梁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