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真愛啊
金銀,一盤盤的往梅瓶裏傾倒,卻如泥牛入海,激蕩不起半點漣漪。
屏風撤開了,董昌碩親眼看着,肉痛不已,想道:這村姑不可能是真的要我填滿吧,只是拿拿喬,來擡高自己的身價。畢竟,她一個無權無勢的村姑,哪來的膽子得罪我。
想至此處,他驀地看向寧靜遠,心肝禁不住一顫,想道:莫不是我哪裏得罪了寧遠侯,是寧遠侯要整治我?可我是初次見他啊。
把目光從寧靜遠身上移開,董昌碩又看向清冷飲茶,仿佛魂游四海的董清妩,她背後站着淮安王妃,莫不是她祖孫二人找來的外人,合謀演的這場戲?為了給顧婵讨公道?不對,除了今日急躁之下,打了顧婵一巴掌,平日在外人面前,我一直待顧婵溫柔體貼,我沒有什麽地方對不住顧婵的,顧婵愛我至深,也不可能向淮安王妃訴苦。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董昌碩心中惴惴。
“老爺,沒了。”王胡子提醒道。
董昌碩“啊”了一聲,看着一個個空了的漆雕盤子,心疼不已。
“董老爺,等這香燒沒了,你跪下求我給你治,我也不治。”郎華娘趴在桌子上微笑,無辜純淨而清豔絕倫,卻是讓董昌碩心恨不已又心癢難耐,想道:等你拜倒在我身下,看我怎麽折磨你這小賤蹄子!
“別、別,這就填滿了。”福安郡主吩咐一個大丫頭道:“去把我的金銀首飾都拿來,還有我的嫁妝,我記得裏頭有一些價值不菲的玉器,也都拿來。”又轉頭看郎華娘,“玉器可以嗎?”
郎華娘點頭,“可。”
董昌碩眼皮一跳,輕咳一聲,王胡子反應過來,立即道:“郡主,怎能動用您的嫁妝,奴才家裏也有些金銀玉器,奴才這就去拿。”
福安郡主大受感動,“我們做主子的怎能用你的辛苦錢……”
董昌碩卻打斷道:“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不可能去動用你的嫁妝,讓王胡子去,日後咱們再補償他就是了,也算是成全他一片忠心。”
董清妩擡眼,瞥了董昌碩一眼,又看向半滿不到的梅瓶,淺淺揚唇,眸色泛亮,仿佛在期待什麽。
郎華娘将一杯清茶遞到寧靜遠手裏,淡笑道:“好忠心的奴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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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管家一向忠心。”董清妩淡淡回應。
不知怎的,董昌碩就聽出了這兩個賤丫頭的嘲諷之意,禁不住哼了一聲。
片刻後,王胡子回來,手裏提着一個食盒,食盒裏放着瑪瑙盤、玉香爐、玉佩和幾樣首飾,路經董清妩,董清妩不經意的一瞥就道:“慢着。”
她拿起一支步搖迷惑道:“王管家的這支芙蓉出水金步搖,好像我母親曾戴過的一支。”
王胡子虎軀一僵,高聲反駁道:“不可能,一定是大小姐看錯了。”
說罷,他竟來搶。他虎背熊腰,張牙舞爪,猶如猛虎撲來,董清妩臉色雖驚的微白,卻是不動如山。
郎華娘就坐在董清妩身畔,一腳踹他腿窩裏,将他踹的“噗通”一聲跪倒在董清妩腳下,“忠心的奴才可是不會去冒犯主子的,老實跪着吧。”
“你!”王胡子怒目而視。
董清妩定了定神,朝郎華娘眼神示謝,遂微轉步搖,摩挲着芙蓉葉下隐藏的一個圖案,“據我所知,凡是出自宮廷造辦處的首飾,宮廷匠人都會在上頭刻宮廷造辦處這五個字,用印章的樣式,卻沒有印章的刻板,而是線條優美圓潤,仿若花藤。王管家好大的本事啊,你家的這支步搖是真品。我外祖母曾和我說過,出自宮廷造辦處的首飾,每一種圖樣只有一個,這支芙蓉出水的金步搖既是我母親的嫁妝,怎麽王管家又得了一支真品?”
王胡子的眼珠轉來轉去,雖慌卻不怕,狡辯道:“是、是我家那口子看着郡主的步搖好看,花了大把銀子讓人仿造的,大小姐看錯了,這是仿品不是真品。”
董清妩嘲弄的下睨王胡子,“外頭的匠人能仿造宮廷首飾不假,卻是不敢也不會仿造這圖案,仿者以冒犯皇族罪處死,那麽,王管家,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竟然能找到一個匠人冒死為王媽媽仿造步搖。”
“是真愛啊。”郎華娘一拍桌面,呵笑。
福安郡主也聽明白了,愕然道:“怪不得我每次提及這支步搖,王媽媽總是推三阻四,原來卻是她偷了我的步搖嗎?”
時至此刻,福安郡主竟還是一副不惱不怒,懵懵懂懂的樣子。
郎華娘不免同情起董清妩來,可憐的娃啊,攤上這麽個親娘,操碎了心哇。
董清妩也習慣了,還笑的出來,撇開王胡子夫妻偷盜主母步搖之事不追究,而是道出福安郡主的心聲,“母親為了能治父親的腿傷,不惜拿出自己的全部嫁妝是嗎?”
福安郡主連忙點頭,“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銀子我也不在乎。”
“那好,王管家,鑰匙一直在王媽媽身上,你領着幾個人去清點一下我母親的嫁妝吧,為了能治好我父親的腿,花再多的銀子也值,只要父親安康便好。”
“清妩真是一片孝心,我都感動哭了。”郎華娘笑嘻嘻的抹抹眼角。
董清妩嗔了她一眼。
王胡子看向面容鐵青的董昌碩,董昌碩深吸一口氣,猛的抄起高幾上的茶盞摔向王胡子,“你怎麽管教婆娘的,主母的首飾也敢拿!”
茶盞是白瓷彩釉的,質量上等,從王胡子身上摔下來竟還沒碎,只骨碌碌滾到椅子底下。
王胡子抖了一下面皮,抹去臉上的茶葉,跪地磕頭道:“那婆娘就是拿來戴戴,哪敢占為己有,老爺明察。”
董昌碩狠狠瞪了董清妩一眼,糊弄道:“念在你夫妻二人忠心伺候多年的份上,暫且繞過你這一回。還不快去清點嫁妝,裝填梅瓶。”
“是、是。”王胡子連滾帶爬的離去。
郎華娘起身,倚着梅瓶,道:“董老爺,半滿還不到呦,你确定郡主的嫁妝能填滿嗎?大件的我可不要,我只要小件的。比如,這只香爐就不錯。”
郎華娘拿起剛才她把玩過的香爐,直接扔梅瓶裏去。
玉石撞在金銀上,發聲真是美妙。
郎華娘笑靥加深。
眼見将來可能成為她的嫁妝的金銀珠寶都入了郎華娘的口袋,董眉娘忍無可忍,站起來道:“父親,你糊塗了嗎,她勢單力孤,我們可是有很多家丁,還怕了她不成!”
董昌碩偷觑一眼始終不發一言的寧遠侯,見他不為所動,就呵斥道:“你懂什麽,閉嘴。”
寧靜遠淡淡道:“治病付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若嫌她要的診金多,你們大可不治。”
此話深得她心,郎華娘猛點頭,“嗯嗯,就是這話。”
一件事趕着一件事,倒是把之前請來的老大夫忘在了一旁,這老大夫也沒吱聲,原本只是等着這家人付他診金的,不想卻是撞見了秘辛,撞見了秘辛還不算,撞見了郎華娘他才算開了眼界。
等王胡子領着人又端來一盤一盤的珍寶首飾,一股腦的倒進梅瓶,老大夫幾乎饞的流口水,心想:莫不是真的都給她?這家人也太慷慨了,早知這家人如此冤大頭,我也要啊。
福安郡主不心疼自己的嫁妝,董昌碩和董眉娘卻是心疼死了,然而,卻是還不夠。
郎華娘笑問:“沒了?可是還不滿呢。香,卻是馬上就要燒完了。”
“再去拿!”董昌碩咬牙喝道。
王胡子雙腿一軟往地上一跪,哭喪着臉道:“老爺,小件都在這裏了,那些大件她又不要。”他都心疼死了,這麽些年從郡主那裏算計來的東西,大件他不敢動,原本拿的就是小件,此番卻是都沒了。不僅把算計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還把自己的也賠了進去,王胡子此刻是欲哭無淚。
董清妩冷眼看着那些原本屬于自己母親,卻謊稱失蹤,不了了之的東西再度出現,微彎了唇角。
心念一動,道:“青燕,去把我的首飾都拿來。”
“大小姐,您的首飾可多是王妃給的,太貴重了……”
青燕還要勸說,董清妩卻道:“那些都是身外物,父親的腿畢竟是因我之故才斷的,只要能治好父親,都不算什麽。”
董昌碩聽了,臉色好看了許多。
董清妩表了态,董眉娘就略有慌亂,尖聲道:“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原本就都該你付,王妃娘娘給了你那麽多好東西,你趕緊都拿出來。”
董清妩點頭,“應該的。”
囑咐青燕都拿來,董清妩看着高大肚肥的梅瓶,憂心道:“父親,我怕還是不夠。”
董昌碩就看向董眉娘,董眉娘心尖一顫,“父親,我、我沒有多少首飾的,我又沒有一個王妃外祖母。”
郎華娘推波助瀾道:“多多少少都算你的孝心不是,董老爺養你這麽大,在這種關鍵時候,難不成要你幾件首飾,你都不舍得?好一只白眼狼啊。”
雖然知道郎華娘是在挑撥,但是董昌碩還是黑沉了臉,心道:平日我總是拿了顧婵的東西給你們娘倆,到頭來,顧婵和清妩都為了我,傾盡自己的所有,你們娘倆卻忘恩負義,不是白眼狼是什麽。
就道:“眉娘,算是父親先借你的。”
董眉娘也不是傻子,知道董昌碩生惱了,咬咬牙改了口,“父親,說什麽借不借的,女兒的一切還不都是您給的,只要您要,只要女兒有的,女兒都給。”
畢竟是自己最疼的女兒,董昌碩心裏熨帖,有了好臉色,“乖,日後父親會補償你的。”
“父女情深啊,真令人羨慕,是吧,清妩。”郎華娘笑道。
董清妩淺“嗯”一聲,淡若煙雲。
“可是,董老爺,你确定加上董眉娘的就夠了嗎?”郎華娘捧起燃着香的銅香爐,放到董昌碩跟前,輕撩眉眼,眉眼如畫卻言辭冷酷,“香燼,我走。”
董昌碩一霎從美色中回神,臉,紅了青,青了白,心疼的在滴血,但還是不得不咬着後牙槽道:“王胡子,去把潘姨娘的首飾也拿來。”
王胡子自去,董眉娘也不敢阻攔,只兀自生悶氣,越發看郎華娘不順眼了,心道:只不過是罵了你幾句乞丐,你卻來割我和我姨娘的肉,真是個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片刻,青燕和王胡子都回來了,手裏托着精致的匣子,王胡子把首飾倒入後,冷冷看了郎華娘一眼,就到董昌碩跟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麽,董昌碩不動聲色的點頭。
“郎姑娘,你……”竟然是這樣的人,青燕心裏不免看輕郎華娘幾分。
“青燕,回來。”董清妩蹙眉淡聲道。
“是。”青燕為董清妩舍不得,最後嘆息一聲,放了進去。
郎華娘淺睨了董清妩一眼,轉身看着董昌碩,“下來吧。”
“什麽?”董昌碩訝然。
郎華娘一把将他拖下來,如同拖死狗。
“你?!”董昌碩怒容滿面。
就在這時,郎華娘對着他扭曲的骨頭就狠狠踩了下去。
咔嚓!
“啊——”
董昌碩一霎暈了過去。
老大夫張大了嘴。
福安郡主哭啼出聲,趴伏過來,“碩哥!”
“父親!”董眉娘慌忙來瞧。
董清妩笑了,只覺心中後一半氣也出了,頭頂的天是藍的,水是清的,空氣都是甘甜的。
郎華娘收回貴腳,嫌棄的在地毯上蹭蹭草鞋,“好了,骨頭正了,休養兩個月就又能禍害小姑娘了。”
“哎呦,發財了,阮靜寧咱們回家。”
“想走,沒門!”王胡子冷喝一聲,“來人,抓住這兩個入室搶劫的盜匪,打死勿論!”
彼時,一衆手拿武器的家丁闖了進來,齊聲高喝,“是!”
聲勢震震,吓死小姑娘是綽綽有餘的。
“王管家,你眼裏還有我這個主子嗎?”董清妩一霎站了起來。
王胡子潦草的一拱手,“回大小姐,這是老爺的命令,大小姐若有疑問,可等老爺醒來,向老爺親自問明。動手。”
王胡子雙臂抱胸,态度冷硬。
董清妩沒有猶豫,擋在郎華娘身前,清姿多媚,一派從容,“想打死她,先把我打死了吧。”
話雖狠辣,從她口裏出來,卻猶如在說,“今兒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一般。
郎華娘訝然,卻是挑眉一笑。
有董昌碩撐腰,王胡子不怕董清妩,但是他怕董清妩身後的淮安王妃,他哪裏敢打死董清妩,即便是董清妩少了根頭發,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大小姐,你一直在幫着外人,莫不是大小姐和人串通好的。”王胡子眼珠子一轉,污蔑道。
董眉娘可算有出氣的機會了,立即補上,“大姐,等父親醒來知道是你設下的這場騙局,我看你如何交代。”
王胡子說的只是一種猜測,到了董眉娘嘴裏,就直接給判了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董清妩冷笑,“我倒要看看,你們敢不敢給我安這個罪名。”
王胡子和董眉娘一窒,董眉娘越發痛恨董清妩的出身。
福安郡主傻眼了,磕磕巴巴道:“王管家,你這是做什麽?”
王胡子立即道:“郡主,這是老爺的命令,這兩個人是騙子,讓奴才亂棍打死勿論。可是大小姐卻在阻止奴才,郡主,您快把大小姐拉開。”
福安郡主哭笑不得,“誤會,這兩人不是騙子,我認識他們,你下去吧。”
王胡子不從,加重了語氣,“郡主,這是老爺的命令,奴才不敢違背,郡主,您敢嗎?”
最後一句竟然帶着威脅的意思。
福安郡主卻不在意,只是蹙眉道:“他們不是騙子,王管家,你下去。”
王胡子獰着臉,急躁的喝道:“郡主,這是老爺的命令!”
福安郡主吓了一跳,“王管家你放肆。”
語氣還是輕飄飄,軟趴趴的。
郎華娘撫額,環住董清妩的小蠻腰,将她抱到旁邊,扶穩。
冰清玉潔的閨閣女子,哪裏被這般撫觸過,董清妩情不自禁微暈了玉頰。
郎華娘沒注意,只是道:“大奴才可不聽你們兩個柔弱女子的話,想讓這奴才聽話,還得打,打到他滿地找牙為止。我從來都覺得,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修仙界,強者為尊,殺人奪寶多正常的事兒啊。
她信奉斬草除根,湮滅靈魂,是解決隐患的最好辦法。她只覺得可惜,可惜不能亂殺人,那就只能打,打到他畏懼為止,打到他見她如見魔。
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寧靜遠碰掉了茶盞。
伴随着“嘩啦”一聲,郎華娘沖了出去,王胡子一聲令下,“打!”
十來個成年男丁,兇神惡煞的圍毆一個女孩,若是一般的女孩,早已被打的抱頭哭叫,那畫面,慘絕人寰。
可惜,王胡子錯了
董昌碩錯了。
這嬌弱女孩的身子裏換了一副靈魂,這副靈魂雖藏匿悲煞卻很強大,這副靈魂習慣了見血,殺死肉軀算什麽,她幹的最多的是湮滅靈魂,連輪回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的敵人。
打?
打在皮肉上撓癢癢嗎?
當是鄉下農婦們捶衣裳呢。
她若打,便要見血,要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