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忏悔
被摟在懷裏,後背就貼着女兒家的一對玉兔,董清妩先是一陣不自在,而後偶然望進了郎華娘的眸,春風拂面,拂起她額前亂糟糟的碎發,陽光落在她的眼睛裏,晶亮如星。
這讓董清妩驀地想起外祖家新生的一個侄兒,耐不住小家夥的可愛,她抱過,侄兒的臉頰是粉嘟嘟的,有一雙水光晶亮的大眼睛,大眼睛裏有光,那光幹淨純粹的讓人心軟,恨不得把自己所擁有的都給他,只為他能對自己一笑。
這姑娘,分明在不久之前才雙手沾過血,可此時此刻,她的眸光又是如此幹淨。
簡直匪夷所思,卻又令她心湖微蕩。
“你這無禮的人,快放開我家大小姐。”青燕的語氣不甚尊重。
董清妩擡手制止,仿佛想明白了什麽,她放松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偎在郎華娘懷裏,還故意噌了噌郎華娘肥嘟嘟的那對兔子,笑靥多媚,風輕雲淡,“好啊,我給你當壓寨夫人去。”
“哈?”郎華娘沒想到調戲不成反被調戲了一把,深覺吃了大虧,趕緊把董清妩放開,摸着鼻子讪笑。
董清妩落地,拂了拂褶皺了的衣裙,揶揄道:“山大王,妾身願意跟着你去呢。”
呆在車廂裏的寧靜遠一對白眼已經翻到了天靈蓋,“哼哼”聲都是從鼻子裏出來的。
“那,清妩,我真的要帶走你家的財寶喽。”仿佛一個男孩子在對一個女孩子說“我真的要吃掉你的白糖糕喽”。
那麽天真逗趣,惹人發笑。
董清妩笑了,只覺十多年來頭一次這般愉悅,毫不猶豫道:“帶走吧。”
頓了一下又嘲弄的道:“反正,我母親的嫁妝,到頭來也落不到我的手裏,而我……”
“而你又真的不在意這些,更不願拉下身段和她們撕扯吵鬧。”郎華娘接話道。
董清妩笑靥加深,微點頭。
郎華娘卻道:“依着我,我不要的東西,扔糞坑裏也不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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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當打發乞丐了而已。”董清妩苦笑,“不過,現在你拿了去,我這心裏突然就痛快了。原來,我不是不在意,只是告訴自己不要與她們一般見識,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俗人。”
“俗人好,我就喜歡俗人,誰讓我是大俗人呢。”郎華娘笑了笑,睨着青燕道:“我要帶着你家大小姐去遛彎,你一定不放心我這個大壞蛋,快去找兩個你們大小姐的心腹來,最好是男的。”
說罷,郎華娘又将董清妩拉上了馬車,此番她不再猶豫,調轉馬頭,一鞭子抽馬屁股上,出溜一下就竄了出去。
青燕呆滞了一瞬,立即高聲喊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快把我們大小姐放回來。”
馬車一去不複返,青燕生怕董清妩吃虧,忙回府去叫人。
邬家村。
郎華娘走後,郎意就老實的呆在家裏,見董府送來的謝禮裏頭有布料,想着郎華娘身上穿的衣裳和同齡的姑娘比,破爛了些,心裏愧疚難當,就拿了剪刀出來,比量着舊衣準備給郎華娘裁新衣。
郎意是個手巧的,郎華娘從小到大的衣裳都是他給做的,真正的又當爹又當娘。
就在此時,院門被推開了,狗子娘急慌慌的喊道:“郎女婿,你還有心思裁衣呢,你小閨女都要被捕快拉走了,你趕緊去看看。”
一驚之下,被刀刃剪破了手,郎意顧不得自己,忙出來問道:“怎麽回事?”
“你別問我啊,我一個外人哪裏知道,哎呦,你快去邬老頭家門口去看看吧,你小閨女哭的呦,嗓子都號破了。”
郎意一聽,撒腿就往外跑,把狗子娘遠遠甩在後頭。
狗子娘追不上,一屁股坐田壟上,拍着大腿,又想笑又得憋着,道:“這急慌的樣兒,老母豬搶食似的,可見是親生的呦。”
邬老頭門口圍了不少人,其中還有好幾個孔武有力的捕頭,其中一個正拉扯邬蘭娘,邬蘭娘吓壞了,蠟黃着小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阿娘,救我,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給病痨鬼。”
邬倩娘也哭的劉備似的,有心想去救,卻被邬老頭死死拉着。
“她不嫁,讓縣老爺收了咱們的地,咱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去啊。”邬老頭鐵青着臉吼。
“你們想抓我二姐,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邬承嗣攔在一個捕頭前面,梗着脖子,漲紅臉,字字铿锵,頗有男子漢的氣概。
拉扯邬蘭娘的大約是捕頭,聞言氣笑了,松開手,抱臂在胸,冷睨着邬老頭道:“邬狗剩,你大小也是個地主,在邬家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想說話不算話還是怎的?”
“我說話算話,蘭丫你帶走就是。”邬老頭一雙渾濁的老眼瞪着邬承嗣,上去就給了邬承嗣一巴掌,并罵道:“吃白飯的混賬小子,你給老子滾一邊去。”
邬承嗣急紅了眼,哭道:“我不讀書了,也不吃你家的飯,我們走,我們走還不行嗎。”
“我的兒——”邬倩娘哭的涕泗橫流,身子倒在地上軟如爛泥,也叫道:“我不認你這個爹了,我有男人。”
哭到此處,邬倩娘好像一下通了竅,忙哭喊道:“郎意,郎意你在哪兒,你個沒種的男人,你小閨女就要入火坑了啊。”
邬蘭娘也立即想起自己還有個便宜爹,立即哭號着喊爹救命。
“蘭丫,爹來了。”聽着自己閨女的呼救聲,郎意心裏一陣一陣的疼,跑的更快了,扯着自己發幹的喉嚨就怒吼道:“你們別動我閨女。”
“郎女婿來了。”人群嗡嗡起來,順便給郎意讓出了一條道。
郎意到了跟前,趕緊把邬蘭娘護在懷裏,警惕的瞪着來抓人的捕快們,聲腔顫抖着道:“有、有什麽都沖我來,別、別動我閨女。”
窩在郎意懷裏,感受着這個便宜爹的顫抖,邬蘭娘暗罵一聲沒用,嫌棄的高高撅起嘴巴,一雙眼睛裏的恐懼卻是消減了不少,有人護在頭頂,她的眼淚也止住了,雙手緊緊扒着郎意,生怕郎意棄她不顧。
“阿爹。”邬承嗣也撲到郎意懷裏,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不怕,有爹在呢。”郎意對這些捕快有本能的畏懼,目光躲閃,只一味兒的護着兒女。
邬老頭閃爍了下目色,一張臉似笑非笑,但當他站出來說話時,臉上就完全是一副沉痛的模樣,“郎意你走開,讓他們把蘭丫抓走吧,我、我實在是沒法子啊。蘭丫冠了我的姓,是我嫡親的孫女啊,你當我忍心嗎,可民不與官鬥,縣老爺就想拿我殺雞儆猴,我只能認命,舍小保大。”
這捕頭一聽就黑了臉,“說的好像我們縣老爺觊觎你的家財一般。各位鄉親別聽邬老頭胡吣,先說說咱們哥幾個為何來抓人吧,邬老頭收了我們縣老爺的聘禮,約定今年立春的時候就把孫女嫁給我們縣老爺的公子,可我們縣老爺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送嫁的,這才派人來問。
鄉親們摸着良心說,自從縣老爺上任以來,可做過什麽喪盡天良,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嗎?”
村民們一想,紛紛表示沒有,和上一任的縣老爺一比,如今的縣老爺不說是個青天,也至少是個不貪不虐的好官了。
捕頭望着邬老頭冷笑,“我們縣老爺和夫人都是知書達理的人,怕邬家遇事耽擱了所以誤了佳期,就先讓媒婆來問了一遍,邬老頭支支吾吾的搪塞了過去,說是孫女病了,得等幾天,好,等幾天就等幾天吧,可幾天過去之後,邬老頭依舊不發嫁,我們夫人就又派了貼身的媽媽來問,是退親還是怎麽的,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可鄉親們你們猜猜怎麽着?”
“怎麽着?”
“肯定是邬老頭不退人家聘禮。”有深刻了解邬老頭的人嘀咕道。
捕頭道:“可不就是。這邬老頭,一不嫁孫女,二不退聘禮,這也太欺負人了,任憑我們夫人那麽好脾氣的一個人,都被氣病了,我們縣老爺一氣之下就派了我們來,既然不退聘禮,那我們就要新娘子,我們這才來抓人的。鄉親們給評評理,我們來要人有錯嗎?他家還弄一出生離死別,弄的我們這幾個捕快跟惡棍似的,這不是敗壞我們的名聲嗎。”
受着鄉鄰們的指指點點,邬老頭氣個倒仰,咬着後牙槽道:“說的比唱的好聽。明明是縣老爺先騙婚!後頭被我發現縣公子得了痨病,馬上快死了,縣老爺求娶我家的蘭丫,就是看重蘭丫的生辰八字,娶蘭丫就是為了給那病鬼沖喜的,我要是真把我孫女嫁過去才真是喪盡天良!”
村民們一霎嘩然,嗡嗡嗡的議論起來。
邬老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繼續道:“一知道了這個情況,我立即就打算退親,可縣老爺卻不放過我,說我偷稅漏稅,要抓我去坐牢,要不想吃牢飯就得嫁孫女,鄉親們啊,誰想坐牢啊,我就是家裏那根頂梁柱,一旦我去坐牢了,非得家破人亡不可,可我也不能把孫女往火坑裏推啊,就只能拖。”
穿着官皮,腰上挎着鋒利的大刀,捕快們一點也不怕輿論攻擊,領頭的捕快抱臂在胸冷笑連連,“別扯那些沒用的,要麽你退聘禮,要麽我抓人回去交差。”
“誰也不能動我閨女。”郎意緊緊摟着身子顫抖的邬蘭娘,犟的像頭牛,蠢的像只豬。
捕頭嗤笑,“你以為你把她護在懷裏我就拿你們沒辦法了?真蠢。”當即高聲道:“來啊,把這個蠢貨給我拉開,拉不開就給我打,打到他撒手為止。”
幾個捕快一擁而上,一個去掰郎意的手指,一個去錘擊郎意的後背,還有一個拿刀背砍郎意的雙腿。
“郎意,你不許松手。”邬倩娘吓的尖叫,還用着命令的口吻,她自己卻躲到了邬老頭背後。
邬老頭抹一把臉上的濁淚,哭道:“郎意啊,爹對不起你。”
話落就沖上來推打捕快,一邊和捕快們争執拉扯一邊哭道:“郎意,爹做的最錯的事兒就是為了能保住蘭丫想要犧牲大丫,郎意,爹錯了,你原諒爹吧。”
“不怨爹,爹也是被逼的沒法子了。”一根指頭被掰斷了,郎意疼的雙臂哆嗦,卻依舊死死鎖着十指,把邬蘭娘鎖在懷裏不松手。
邬蘭娘吓傻了,摟着郎意的脖子,貼着郎意的耳朵尖叫,“不許松手,死也不許松手。”
郎意憋着一股氣,猛點頭,“爹不松手,死也不松手。”
“呵!還真是父女情深啊。”捕頭嘲笑着說了句,緩緩抽出了腰刀,“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胳膊硬,還是我的刀硬。”
說時遲那時快,捕頭對着郎意的肩膀就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