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狼狗
“住手!”邬老頭大喝一聲,猛然就沖了上去,護在了郎意的身前,義無反顧的像個慨然赴死的英雄豪傑。
冷刀砍在邬老頭的後背,割裂他藏青色的綢衣,村民驚呼。
邬倩娘和邬婆子哭嚎,一個喊爹,一個叫老頭子。
“爹。”郎意心中大痛,當即抱住滾倒在地的邬老頭。
邬老頭死死閉着眼,猶如死了。
“爹,你不能死啊。”郎意大哭。
“我的親爹啊。”邬倩娘撲上來嚎啕。
“老頭子,你不能撇下我不管啊。”邬婆子也撲過來。
“阿爺。”邬承嗣痛哭失聲。
邬蘭娘早已吓傻了,呆呆的望着倒在地上的邬老頭。
邬老頭緩緩睜開眼,緊緊握住郎意的手,扭曲着五官,仿佛承受着極大的痛苦一般,真心忏悔道:“女婿,我不要那些地了,賣了,都賣了吧,我只要你們都能好好的。”
又轉頭看向邬蘭娘,“蘭丫,退親,阿爺給你退親,咱們不嫁、不嫁病痨鬼。”
說完這些,邬老頭雙腿使勁蹬直,兩眼翻白,仿佛在和閻王爺掙命似的。
于是,郎意、邬倩娘等人都哭叫起來,好像邬老頭真的要死了似的。
望着自己幹淨的刀刃,捕頭一陣無語,猛一踹邬老頭的腿,“別裝死了,我連你的皮都沒砍破,你死什麽死,裝的跟真的似的,你不去唱戲都可惜了。”
“啊?”正哭的投入的郎意、邬倩娘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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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老頭先睜開一只眼,遂即跳起來,摸自己後背,傻呆呆的道:“我沒死?”
原本正跟着悲憤落淚的村民們也都是一愣,遂即哄然大笑。
“這個老邬頭。”
“你這老不正經的,感情你裝的啊。”
“狗剩,狡猾狡猾的。”
“呸!白賺了老娘那麽些眼淚。”
一時之間,說什麽的都有。
邬老頭讪笑一回,沉默一回,對着父老鄉親拱手作揖,“鄉親們,經此一劫,老邬頭我悔了。就在剛才,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死了,為郎意死,我是心甘情願的。”
郎意聽的大為感動,攙扶着老邬頭動容的喊爹。
老邬頭拍拍郎意的肩,“以前都是爹對不住你們父女倆,爹錯了。事到臨頭,爹才知道你的好啊。”
捕頭不耐煩,“我沒功夫聽你們啰嗦,要麽交人,要麽還錢,邬地主你看着辦吧,剛才那一下子就是給你們的警告,你們若是繼續撒潑就別怪我對你們下狠手了。我做捕頭也有許多年頭了,我的刀可是真沾過血,砍過人頭的。”
老邬頭仰天長嘆,抖抖索索着從胸口衣襟裏掏出個紅布包,猛的扔到捕頭懷裏,“拿去!這是我家的地契和房契,是我畢生所有的家財,夠不夠!”
捕頭翻開一瞧,确确實實是地契和房契,詫異的圍着邬老頭轉了個圈,“哎呦,老邬頭你轉性了,還真舍得你這些寶貝地啊。”
鄉鄰們也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有人就嘀咕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根沒毛的笤帚都不舍得扔的主,真舍得?”
“老邬頭的地都肥的狠,真舍了?”
“舍了,真舍了。”老邬頭的眼眶已是紅了,狠狠抹去眼角的淚,冷笑道:“這下縣老爺該稱心如意了吧。我家財散盡,什麽都沒有了,你們要是還想抓我的孫女,不給我們活路,大不了我一家子幾口人都去縣衙門口吊死!”
字字帶着血性,幾個捕快一時沒了主意,都看向捕頭。
邬老頭散盡家財,一朝佝偻頹喪,可憐可嘆,縣老爺那頭就顯得咄咄逼人了。
官逼民,頓時就讓村民們感同身受,有唇亡齒寒之懼,一霎民心都團結了起來。
此時,村長和幾個村老終于肯站出來說話了,在他們身後,是一個個身強力壯的,面含不忿,卷着袖子,仿佛随時都會上來群毆的農夫。
“安捕頭,萬事留條線,日後才好相見。你的現在,就和咱們頭頂的大太陽似的,蒸蒸日上,可老話說的好,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安知你沒有日落西山的時候呢,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村長勸道。
狗子爹認得這捕頭,就道:“安老虎,真把他們一家子逼死了,到時候有人告到省裏,你就是縣老爺的替罪羊,見好就收,趕緊走吧。”
眼見這些村民都團結了起來,衡量一番利弊,安老虎揣上老邬頭家的地契房契,冷哼一聲道:“咱們走。”
臨走還不忘放下狠話以彰顯自己絕不是落敗而逃的孬種,“縣老爺要是還不滿意,我們還會再來的。”
“滾吧!”
男娃們紛紛撿起土坷垃扔他們。
見捕快一走,邬老頭身軀一軟就坐到了地上,嗚嗚如老狗一般的哭起來。
“老頭子,我們以後可怎麽辦啊。”邬婆子往地上一躺就撒潑哭鬧起來。
邬倩娘抱着自己的兒女,也跟着哭。
失了家財肥地的邬老頭就像個沒了翅膀的土雞,整個人看起來順眼多了。
此時此刻,他也沒功夫呵斥妻女,就抓着郎意的手腕道:“郎意,爹現在什麽都沒有了。爹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爹為啥那麽對你們父女啊,那是因為爹害怕啊。
很久之前下河村有個王地主,和我一樣,也沒有兒子,也是招贅的女婿,那女婿不是個東西,把王地主的家財哄騙到手以後,不僅把王地主的女兒給賣到了窯子裏,還把老兩口害死了,我是真怕了,怕你也和那人一樣,這才、這才……可經過了今兒這事,爹是看明白了,你不是那種人,你是個孝順的,是爹對不起你,你原諒爹吧。”
說的郎意心頭發酸,心軟的一塌糊塗。
不只郎意如此,鄉鄰們也被感動了。
栓子娘道:“下河村王地主那事我也聽說過,那女婿簡直畜生不如。”
“是啊,是啊。老邬頭也不容易。”
“這就是沒兒子的難處。”
“也不怨老邬頭捂錢捂的緊,這都是沒兒子鬧的。”
“是啊,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老邬頭多留個心眼也沒錯。”
老邬頭長嘆一聲,“你們也別哭了,大不了我領着你們娘幾個去要飯。”
他不這麽說還好,邬蘭娘一聽要去要飯,頓時哭出了聲兒,嚷嚷道:“那我還不如嫁給病痨鬼呢。”
“你這丫頭啊,怎麽還是這麽不懂事。”老邬頭苦笑搖頭。
看着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個個淚眼模糊,可憐的樣子,郎意抿了下唇,打定主意就道:“爹,你們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
老邬頭頓時感動的兩眼淚汪汪,一把抱住郎意就大哭道:“郎意啊,我的好女婿。”
前嫌盡棄,翁婿二人抱頭痛哭。
一聽不用去乞讨了,邬婆子歡喜、邬倩娘歡喜,就連一向看不起郎意的邬蘭娘也歡喜的什麽似的。
這就好像是,吃慣了山珍海味,一朝告訴你往後你只能吃馊飯,忽的天外飛來一人又跟你說,跟着我吧,跟着我能吃青菜饅頭,這麽一對比之下,青菜饅頭就是心上開出的花兒啊,再也沒有比青菜饅頭好吃的了。
自然巴巴的歡喜起來。
“我的好女婿啊。”邬婆子也圍上來跟着哭。
“郎意,你總算男人了一回。”邬倩娘捶了郎意後背一下,破涕為笑。
邬蘭娘也慢慢跪到郎意身邊,生怕郎意不要她似的。
只邬承嗣心裏愧疚難當,有心想告知郎意真相,思忖來思忖去,又承擔不起整個家的重擔。
他在心裏發誓道:爹,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我發誓,若我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必然好生報答你。此生,你就是我親爹!
一家子哭哭啼啼,卻雙眼帶笑,好一副大團圓結局啊。
把鄉鄰們看的大為感慨,還有眼窩子淺的,也跟着落了幾滴淚。
本是很感人的氣氛,狗子娘卻突然道:“郎女婿,你這麽幹,你大閨女知道不?”
郎意:“……”
青山疊翠,雲海如波,山道上停着一輛馬車。
郎華娘把寧靜遠扶下來,拿上狗子家的繩索,擺手道:“回去吧。”
董清妩掀開車簾,美目盈盈的望來,“華娘,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兒。”
“嗯。”郎華娘笑點頭,捆住寧靜遠的腰,往肩上一搭,就揮手道:“走了。”
寧靜遠忍無可忍,扯着腰上的繩子怒道:“你牽狼狗呢!”
摸着下巴,郎華娘往寧靜遠下腹三寸掃了幾眼,就猥瑣兮兮的笑露了牙,“不錯,不錯,你是我的小狼狗。”
“……”寧靜遠下意識的夾緊雙腿。額上青筋暴跳!
董清妩笑掩朱唇,見她二人越走越遠,心中若有所失。
青燕不好意思的道:“奴婢還以為她是見錢眼開的人,沒想到她卻把所有財寶都還給了大小姐,奴才之前還對她态度不敬,奴婢心裏怪不是滋味的。”
董清妩輕輕喟嘆,“別說了,我們走吧。”
車轅滾滾而去,青山寂靜。
“臭女人,幹什麽對那個董清妩那麽好,你腦子被驢踢了?”
舉起酒葫蘆猛灌了一口酒,雙眸有一瞬的茫然,郎華娘低喃道:“她仿佛像一個人,可她像誰呢,我又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這一刻,她無助的像個失怙的孩子。
聽着她語氣中的茫然無措,寧靜遠突兀的心中一悶,禁不住想要抱抱她,他也緩緩伸出了手。
“小狼狗,咱們回家喽。”
畫風一變,寧靜遠一霎漲紅了臉,怒喝:“誰是你的小狼狗!”
郎華娘哈哈大笑,喝着烈酒,牽着她的小狼狗,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