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底惡

矮桌上,杯盤狼藉。

邬老頭放下空碗,見郎意自覺的要起身收拾,忙道:“你放下,讓倩娘來幹。”

轉臉就呵斥邬倩娘,“讓你男人洗碗,你在一旁幹坐着,有你這麽做人媳婦的嗎,趕緊接過手去。”

“洗碗又不累,我來就行。”見邬倩娘一臉的不高興,郎意在心裏輕嘆。

“倩娘!”邬老頭冷沉了面色,狠狠瞪着邬倩娘。

“我洗就我洗。”邬倩娘猛的站起來,撞翻屁股下的小板凳,把碗碟弄的叮當響,“你起開。”

一胳膊肘子搗郎意胸口上。

郎意後退了一步,悶不吭聲,心裏卻生出一股莫名的氣來。

“讓他洗個碗還能累死他。”見自己母親被訓斥,邬蘭娘眉目漸漸發紅,心裏窩着一團火,抓起自己的粥碗,驀地就往郎意身上摔。

郎意沒防備被砸個正着,弄了一頭一臉的肉粥,一身狼藉。

寧靜遠是挨着郎意坐的,也被濺了幾滴,頓時惡心的不行,心裏記着郎華娘的囑咐,肉粥不要喝,遠離郎意和那一家子人,遂摸索着退到角落裏呆着。

所有人,不包括寧靜遠,都被邬蘭娘的舉動弄呆了。

邬老頭心頭一躁,一巴掌就扇了過去,罵道:“你個賠錢貨,那是你爹!”

邬老頭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邬蘭娘的臉一下就紅腫了起來。

“你打我?”雙眼銜淚,邬蘭娘瞪圓了眼睛,胸腔開始劇烈的起伏,仿佛有一團火即将沖破壁障竄出來。

臉上火辣辣的疼,正和心裏那團躁火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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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蘭娘渾身繃直,一把指向郎意,赤紅着雙目,破口大罵:“想做我爹,憑你個奴才秧子也配!”

這一聲喊出來,就像是給心底的惡念解開了鎖鏈。

邬蘭娘抓起矮桌上沾着油湯的碟子、碗、筷子就往郎意身上砸,“你不是我爹,我爹是名門公子,我是名門望族家的小姐,你個奴才秧子,笨嘴拙舌,給我牽馬,我都嫌你上不得臺面。”

郎意一開始還躲,漸漸的就如同木頭人一樣站着不動了。

身軀僵硬,清風朗月般的臉卻漸漸扭曲起來,仿佛邬蘭娘的話語裏,有一個詞牽動了他的神經。

邬蘭娘罵出了他們一家子隐藏的秘密,邬老頭心頭火氣,擡腳就踹。

“哎呦!”邬蘭娘被踹倒在地,就勢撒潑打滾,哭嚎道:“我不叫那個奴才秧子做爹,他不是我爹,我爹是名門公子,我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娘啊,我要我親爹……”

邬老頭還打算重新得到郎意的信任,徐徐圖之,把持郎意父女倆,利用郎華娘煉丹的手藝賺大錢的,此番被邬蘭娘叫破秘密,邬老頭只覺心火沖頭而出,對邬蘭娘的恨一瞬間積滿,赤紅着眼眶,照着邬蘭娘的肚子,擡腳就跺。

他像個失去人性的暴徒,跺踩邬蘭娘如捶肉醬。

“啊——”

慘叫聲疊起,地上的邬蘭娘抱肚翻滾,邬倩娘赤紅了雙眼,抄起板凳,照着邬老頭的後背就狠命砸了下去。

“我讓你打她,去死!去死!”幾乎把牙根兒咬出了血,邬倩娘瘋狂亂砸,邬老頭連滾帶爬站起來,反手逮住凳子腿,另外一只手抓住邬倩娘的發髻,猛的一扯,罵道:“沒良心的東西,我是你爹,你敢打我?!”

“你敢打蘭娘,我就敢打你。”

罵咧咧,邬老頭握着拳頭捶打邬倩娘,撕下她一把一把的頭發,邬倩娘祭出自己鋒利的指甲,如瘋貓一般抓撕邬老頭,很快,邬倩娘臉上青紫一片,發髻亂入雞窩,邬老頭臉上被摳挖出一條條血道子。

“作死啊,作死啊。”邬婆子鼓起如癞蛤蟆一般的眼,一跳也撲了上去,一會兒幫着邬老頭厮打邬倩娘,一會兒又幫着邬倩娘厮打邬老頭,忙的不可開交,也被打的破頭爛腚,嗷嗷的叫。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邬承嗣徹底驚呆了,傻子一樣杵在那裏。

從邬蘭娘發飙,到邬老頭、邬婆子、邬倩娘父女母女三人打做一團,一連串動作下來,郎意只覺心裏暢快,突然拍掌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邬承嗣轉臉,像看怪物一樣看着郎意,突然惡向膽邊生,撲向郎意,揮拳就打:“我讓你笑,我讓你笑!”

郎意的笑引得打成一團的邬老頭、邬婆子、邬倩娘猛地回過神來,紛紛撒開對方,如惡鬼一般撲來。

寧靜遠貼牆根站着,心頭驚懼。

不是怕了這打架的場景,而是怕了郎華娘。

究竟是什麽丹藥,厲害的能控制人的情緒?

大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身手利索的男娃、少年都騎上了牆頭,看這一家子“自相殘殺”看的目瞪口呆。

“你們父女倆白吃白喝了我十多年,到頭來,翅膀硬了就想撇開我單飛,沒門!”邬老頭拽開邬承嗣,一拳頭打向了郎意的眼窩。

郎意赤紅了眼,理智如雲煙破散,心底惡如猛獸出籠,他驀地擡起手臂,一拳頭打了回去。

一拳頭就把邬老頭打翻在地。

力氣是平常的數倍,仿佛在那一霎間獲得了某種神秘的力量,這股力量足矣毀掉任何欺辱自己的人,也同時控制了心神。

出拳,不是經過大腦控制,而是下意識的反擊。

這一刻,他忘記了一直耿耿在心,邬老頭對他的相助之恩,忘記了自小被灌輸的奴仆守則,他就是一頭最原始的野獸。

侵害我的身軀,羞辱我的精神都是對我的挑釁!

回擊!暴擊!

那是最原始的本能。

“奴才秧子,你敢打我爹。”邬倩娘猛的撲挂到郎意後背,勒緊他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尖牙如刺,登時出血。

“啊——”郎意昂然咆哮。

不是為了耳朵被生生撕裂的疼痛,而是為了那句“奴才秧子”。

“我不是奴才秧子!”痛苦和憤怒在他雙眼裏流轉,郎意一把抓住邬倩娘的腿,一把将她扯下來,拎着她的腿,轉了一圈,猛的将她甩向了牆壁,那方向正是寧靜遠站着的地方,寧靜遠聽到有重物襲來,卻不躲不閃,神色淡定,直到手臂被人一拉,一股藥香撲鼻而來,他緩緩而笑。

他就知道,這個臭女人一定在。

“嘭”的一聲,邬倩娘結結實實撞到了土牆上,把土牆上的幹土撞的嘩嘩往下掉。

邬倩娘被撞的兩眼冒金星,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嘴裏還叼着郎意的一小快耳肉,血粼粼的,很是瘆人。

“我不是奴才秧子,我不是。”郎意抱着頭蹲了下來,不知想到了什麽不好的過去,神情哀傷悲痛,眼淚嘩啦啦的掉。

郎華娘冷眼看着,心裏卻是一陣酸疼,父女連心,怕就是如此的感受吧。

郎華娘驀地灌了自己一口酒,眉目冷酷。

察覺到郎華娘的情緒變化,寧靜遠抓緊了她的手,同時也想明白了郎華娘的做法。在郎華娘看來,郎意是有“病”的,她主導了今日這場鬧劇,便是郎意的藥引,只要郎意喊出心中的惡,往後再慢慢教,“病”自會不藥而愈。

而邬老頭那一家子不過是郎華娘熬這副藥劑需要的作料罷了,成為藥渣之後的下場是什麽呢?

寧靜遠彎了唇角,下意識的勾了勾她的手心。

郎華娘瞥了他一眼,“別勾引我,現在心情不好。”

寧靜遠:“……”好想揍她!

一顆藥丸的藥效也就到此了,躁火漸消,望着昏厥在牆根下的邬倩娘,抱着肚子翻滾的邬蘭娘,披頭散發的邬婆子,坐在地上發呆的邬承嗣,圍攏在家門口看熱鬧的左鄰右舍,邬老頭傻眼了。

詭異的氣氛凝滞片刻,“嗡”的一下子,人群炸開了。

“我、我聽見了什麽,邬蘭娘不是郎意親生的?”狗子娘眨巴了幾下眼,掏了掏耳朵,“我沒聽錯吧,蘭娘子還說啥,她爹是名門公子?我的娘呦。”

“嫂子,你沒聽錯。他家剛開始打架的時候,我正從門口經過,聽了個一五一十,邬蘭娘自己親口說的,還說了好幾遍呢,罵郎意是奴才秧子。”挎着菜籃子的栓子娘道。

“娘的,我之前竟然還同情那老不死的,原來他還是那樣。”

“就你們傻信邬老頭的話,我一早就說,這邬老頭是狗改不了吃|屎。”

“哈哈,當年我就說邬倩娘被那個外地人給睡了,你們還不信,這回信了吧,崽子都給人家生了。”

“郎女婿也真是可憐,給他家當牛做馬十幾年,到頭來兒子女兒還是替別人養的。”

“……”

嗡嗡的,說什麽的都有。

正在此時,三輛馬車陸續停在了人群之外,頭前一輛包着藏青色暗金紋的套子,像是男人所用,後頭一輛則是珊瑚色的套子,頂端流蘇玉珠垂挂,一看就是大家小姐的風格,最後一輛則是灰撲撲的,馬車一停,王胡子就從車上跳了下來,後頭還跟着兩個小厮。

“老爺,郡主,到了,請下車吧。”王胡子把腳凳放下,恭敬道。

董清妩在青燕的攙扶下,下得馬車,瞥一眼由兩個小厮架着腿小心翼翼抱下來的董昌碩,露出了一抹冷笑。

“讓開、讓開,福安郡主駕到,還不跪地相迎。”王胡子扒拉着人群呼喝。

“郡主?”

村民都是長眼的,見來人穿戴不凡,就知道是貴人,不自覺的就讓開了一條道。

董昌碩急着向寧靜遠示好,催着小厮快點進門。

福安郡主緊緊跟随在側,倒也儀态萬千。

董清妩先邁了一步,驀地,被人從後背推了一個踉跄,抿了下唇,自覺往旁邊站了站,露出後面打扮的嬌豔欲滴的董眉娘。

董眉娘托了托精心所梳的飛星逐月髻,假惺惺笑道:“對不起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無礙。你先吧。”董清妩淡淡道。并不在外頭和她一般見識。

“那就多謝姐姐了。”董眉娘橫董清妩一眼,扭着肥臀,緊跟在福安郡主身後走了進去。

沖着董眉娘的後背,青燕重重一哼。

撫順被春風吹起的額前碎發,董清妩笑了,如斯迷人,道:“咱們也進去,看一出好戲。”

世上真的有那麽巧的事情嗎,沒有血緣關系,卻長的那麽相像。

也許真的存在這樣的兩個人。

但當事情發生在董昌碩身上,董清妩更願意相信,她那個爹所表現出來的情深似海、潔身自好都是虛僞的。

院子裏,郎意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做過什麽。

他打了邬倩娘,打了邬老頭,他反抗了。

看着自己的雙手,郎意有一陣的不知所措,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如此暴躁的時候。

看出了郎意的退縮,邬老頭立即哭道:“郎意啊,你還是人嗎,倩娘她有再多的不好,那也是你的婆娘啊,你竟然狠心的甩她去撞牆……”

邬老頭是準備倒打一耙的,他不關心左鄰右舍怎麽看,只要拿捏住了郎意,之前發生的事兒就都不是事兒。

在他心裏,郎意是很好擺布的人,這個印象根深蒂固,并不是郎意一朝發火能改變的。

聞言,郎華娘站直了身子,靜靜等待郎意的回答,并在心裏下了決斷,如若郎意的回答不能令她滿意,那麽,她會徹底放棄郎意。

“你們走吧。”郎意垂着眼眸,開口了。

“什麽?”邬老頭不敢置信。

“滾!”趁着自己還有勇氣,郎意驀然一喝。

郎華娘笑了,懶懶的靠着寧靜遠,“不錯,沒白費我的藥。”

“是什麽藥?竟然能控制人的情緒。”寧靜遠試探着問。

“什麽藥?我也不知道。”郎華娘随性的道:“就叫心底惡吧。”

寧靜遠不得不服氣的道:“好名字。雖然頭一回知道,惡,也能治病。但不得不說,你的醫術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你雖有時混蛋了點,但,很好。”

郎華娘一把掐他腰肢肉皮上,“我就喜歡被誇獎,再誇幾句?”

寧靜遠疼的龇牙咧嘴,抓住那作亂的手指,壓低聲音,“松開!”

邬老頭被吓了一跳,才要說話,就見院裏來了人,當他看清董昌碩的長相,立時張大了嘴,怒氣上湧,“重石頁,你個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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