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家兄妹的貪財也算是一脈相承了。賈敏随口問了一句,“貪了多少?”

“七八萬兩吧。”林海解釋道,“該拿的孝敬一分沒少拿,七品小官貪墨了這個數,真的過了。”

“他大哥王子騰也沒拉上一把?”

“他的告罪折子遞了上去,”林海搖頭笑了笑,“他自己尚且沒這樣大的胃口,說不準他還要謝我替他壯士斷腕。”

就賈敏所知,舉薦五品知府,還在封疆大吏的能力範圍之內——這裏當然指的是事成。更高的道臺也能舉薦,但成不成可就兩說了。

“王子勝這官本就是因着他哥哥升了從二品才補上,”林海以一副看戲的姿态優哉游哉道,“上任不足一年,卻比他兄長膽子更大,更獨也更貪。把柄随手一抓一大把,讓他丢官回家,便是看在他兄長面上放他一馬。”

賈敏卻是知道自家老爺的為人,未必稱得上“宰相肚裏能撐船”,卻也不至于睚眦必報。他肯對王子騰出手,絕不僅僅因為他對自家黛玉“不懷好意”。

她估計,這怨肯定不止結了一次。

果不其然,夫妻相處林海分外自在,不必追問便主動娓娓道來,“當初為了賈雨村,我們幾個已然鬧得了個不痛快了。”

賈雨村教過黛玉幾年,賈敏重生之後事情繁雜,等她處置過大半再理清思路,才想起賈雨村這輩子似乎比前世辭館早得多,從老爺這兒讨得一封引薦的書信便回京投靠了二哥。

在二哥的推薦之下,王子騰給他補了個知縣,之後就是薛蟠為了英蓮誤殺了人,賈雨村胡亂判案……哪怕薛蟠他爹薛桓還活着,到這裏依舊跟前世一模一樣。

但結果卻是她把英蓮的父母找了來,甄士隐要為女兒讨個公道,而薛家沒吭聲,賈雨村弄巧成拙,終以降職原調為結尾。

偏偏若非林海偏向甄士隐,默許給賈雨村個教訓,賈雨村還未必會調任,而且一切都來得這樣快。

總之,在她二哥反應過來之前全都成了定局——哪怕賈雨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又想忍不住寫信給她二哥求助,也為求個明白順帶訴苦。

就她所知,她二哥也來信向林海詢問,大約是沒得着個确切的理由,才又讓珠哥兒找她說情。話說得挺委婉,卻是想讓她好生勸一勸老爺,最好勸得他回心轉意。

她二哥和王子騰都覺得,賈雨村好歹是個進士……将來怎麽也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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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真是越琢磨,就越發不知如何評價她那好二哥。

偏偏林海又跟他心有靈犀了一回,“這話我也就跟你念叨,賈雨村是進士怎麽了?”我還是探花呢,“當初也不是非得他官官相護的時候。薛家不過是個皇商,因為懼怕薛家之勢他竟要草菅人命,此人操守如何靠得住?”

不過是些許威脅罷了,就把持不住,這種人得了大恩惠,在恩人危急之際沒準兒還會恩将仇報。

前世賈雨村可就是這般發跡的呀。

賈雨村也得了奇遇嗎?賈敏思及此處也是一笑而過:她能有父祖庇佑,憑什麽別人就不行?

她拍了拍老爺的手背,笑問,“我怎麽聽着……老爺瞧不上薛家呢?”

林海沒扛住媳婦兒的笑臉,直接說了實話,“薛桓不過三十出頭,何必直接捐官,考個舉人甚至進士才是正道。哪怕四十餘歲中個三甲,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尴不尬。”

聖上乃是公認的明君,如今吏治也稱得上清明。捐官不僅不泛濫,而且好不容易捐了個實缺,能做到五品也是頂天了。

舉人和三甲進士也未必做得高,可勝在名正言順,在官場上……能挺直腰杆啊。哪像薛桓現在,靠着銀錢和靠山,貌似吃得開,可背後不知多少人看不上他。

賈敏笑着勸道:“我倒覺得他頗有自知之明。他若是真有那份才學,哪有不進學的道理?破財做官不過是這一代略微忍氣吞聲,可繼續經商怕是要一直忍氣吞聲啦。這不是怕不保險,才把天資不凡的女兒也送出去,為自家盡一份力。”

林海也忍不住笑道:“聽你這麽一說,我覺得……真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賈敏靠着丈夫的肩膀,“薛桓總有一點好,他不缺銀子,用銀子換前程他無比甘願,又曾經出過大筆銀錢修築江邊堤壩。我瞧此人最起碼有一顆愛民之心,而且做官時手底下也很幹淨。”

“你真是越說越有道理。”林海哈哈一笑,“不貪財,這一點殊為難得。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天下多少人當官便是為財。”

自家老爺便不貪財,除了按照品級應有的孝敬,多一個子兒都不肯拿,韓琦亦是如此。

無怪乎富庶之地的官職,聖上多愛指派富貴人家的子弟出任。

而孫家向衆多江南官員許以重利,可這麽多年下來,真正買通的不過六七品的小官,撐死還有随時會左右搖擺的一二知府,四品以上的高官無一真正理會孫家的拉攏。

二人說得興起,賈敏又問道,“虧空的夏稅,老爺打算如何處置?”

林海從容道:“折子已經遞了上去。賬上虧空讓我吃個明虧倒也罷了,非得故意做出七十萬……這不是讓我為難,而是讓天下都看到了他們孫家有多嚣張。”

想起前世太子對孫家的态度,賈敏不免擔憂,“就怕這回孫家錯得如此離譜,太子都會為舅舅們擔下來。”

林海對此也挺無奈,太子仁義得……真夠不是地方的。“聽說此事主意是太子在京城為官的大舅舅所出。”

賈敏接話道:“但出手的卻是他弟弟吧。”

太子這兩個舅舅也“不一般”:大舅舅雖然遠遠不如自己老謀深算能屈能伸的親爹,但為人行事還算靠譜;二舅舅作為小兒子在家裏也是小霸王似地長大,無人敢惹,可惜成年後志大才疏不說,還挺膽大包天。

林海搖了搖頭,“這事兒還是讓聖上頭疼去。幸好他一出手便是七十萬,若真是十來萬的虧空,弄不好我還真得先上個折子自辯。”

這便是不貪財且有政績的好處,沒有把柄便幾乎無懈可擊,想到這裏林海也苦笑了一下: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黛玉身上不成?

他總覺得王子騰無利不起早,忽然問起黛玉,只怕是王子騰背後另有貴人關心起他來。

賈敏也很無奈:是否收拾孫家只能由聖上決斷,在此之前孫家的手段他家老爺也只能見招拆招,卻不能“治病去根”。

這時候真是得承認,看看孫家,也就明白做外戚有多威風和……劃算了:比起所得,當年精心教養女兒的花費真是九牛一毛。

不過這“買賣”再怎麽一本萬利,她也舍不得黛玉去那吃人的地方受罪。

夫妻倆這回又想到一起去了,林海此時忽然道,“看到外戚的風光……他家女孩兒的苦痛就沒人提起了。”

言外之意,他也舍不得女兒黛玉。

林海的祖父就做過首輔,位極人臣;林海的父親則做過鄉試的主考,會試的副主考,桃李滿天下,如今林海的一衆故交有不少都是他父親的學生。林海鄉試會試的兩位座師,李大人和周大人如此偏愛林海,也有幾分是看在與他父親昔日的情分上。

林家真是什麽榮華富貴都享受過,偏偏到了子孫上……數代單傳。也只有林海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兒女繞膝”,因此林海遠比其他人更看重兒女。

賈敏又一連給他生了三個兒子,盼星星盼月亮得來的兒子……個數一多,肯定就沒那麽稀罕。而且珝哥兒畢竟是男孩兒,活潑愛動,哪會像他姐姐那樣貼心又黏人,林海便把心又偏回了女兒身上。

知道女兒前世的結局,賈敏便對女兒十分愧疚,眼見老爺對黛玉的偏疼之心依舊,她欣慰之餘又開始吹起“耳邊風”。

“黛玉還得再過幾年才及笄……旁人倒替咱們心急她的婚事。正巧我也想了想,只求門當戶對,或是對方門第稍微差一點也成,但是一定要真心待咱們女兒,家裏亂七八糟的親戚不能太多,女婿的父母也得是講究人。這樣黛玉嫁過去,日子才能過得舒暢,最好像我這樣,在家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林海拉着妻子大笑,“深得我心!”等他笑夠了,又起身給自己和媳婦各倒了杯茶,兩人都潤了潤喉嚨,他才又道,“姜家的二小子也還成,但我卻瞧他越來越不順眼。”

我爹當初看老爺你也不大順眼啊……平心而論,巡撫家的姜二公子是個良配。

賈敏也是哭笑不得,“黛玉年紀還小,讓她跟姐姐妹妹們自如相處有什麽不好?老爺跟她揭破此事,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林海佯作不滿,“這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嘛,我早作打算有什麽不好。”

“對對對,老爺說得可真對。”賈敏輕輕捶了下丈夫的肩膀,“黛玉年紀小,老爺,這話我都連說兩回了,你別吓着她。”

之後她就跟丈夫坦白了,“你知道我娘家侄兒寶玉,還有甄家的那個小霸王寶玉,彼此都沾親帶故的,當初我怕這兩個混世魔王帶壞了咱們黛玉,便教她不要把男人的殷勤太放在心上。結果這丫頭……姜家二小子借着她們姐妹說話的機會,特地現身跟她打招呼,黛玉都能當做件大事兒來跟我說道。”

林海聞言眉頭輕皺。

賈敏知道這話丈夫又聽進去了,便繼續不慌不忙道,“這是姜巡撫先透了點結親的意思,家世不如姜家的當然不好出面說話,而且他們也不知道咱們家是不是想送女入宮……老爺找機會是不是也該透點口風出來?過幾年咱們回京的時候,京裏那些不講究的破落勳貴們就未必有這等自知自明。”

須知她娘家前世也是諸多“不講究的破落勳貴”之中的一員。

林海自然痛快應了,“正該如此。出門走動時,還請夫人跟各家女眷們也說個明白。”

夫妻倆商量妥當,林海望着滋潤無比的妻子,有點意動,剛剛拉住妻子的小手,暖閣裏忽然傳來一陣嚎哭……真的是嚎哭,片刻之後便成了雙重奏……

林海無奈笑道:“真是中氣十足。”

賈敏亦笑,“兩個小祖宗呢。”

這對兒雙胞胎睡醒就要找親娘,吃飽還是要找親娘,奶娘丫頭怎麽哄都不頂事兒。

賈敏從老爺身上坐起身來,往外門吩咐道,“把他倆抱過來吧。”

兩個奶娘一人一個,把裹成繭子一樣的兩個小祖宗抱進屋來,賈敏把兒子放在身邊,便讓奶娘退下。

說來也有趣,只要賈敏開口說話,兩個小祖宗聽見,他們就會齊齊停住嚎哭。果然是肚皮裏就記住親娘的聲音。

林海也是看孩子的熟手——家裏孩子少,他每個都重視得要命,甚至甘願親自照顧,抱起腦門頂着個紅點的兒子,在懷裏颠了颠,“老三,樂一個給爹瞧瞧。”

夫妻倆那個夭折的長子也是序了齒的,因此珝哥兒作為實際上的嫡長子,排行卻是第二。這對兒孿生子自然就是老三和老四了。

兩個來月的小家夥人還看不清,但是老三卻像是能聽懂父親的要求一樣,眯起眼睛,咧開小嘴,露出米分嫩嫩的……牙床,看得旁人……比如賈敏這個親娘,也忍不住喜笑顏開。

林海就更驚喜了,“我兒子真聰明!”

雙生子,情緒似乎真能迅速地彼此影響,賈敏手裏的老四也跟着哥哥“咯咯”了起來。

賈敏笑道:“趁着這機會得好生擺弄擺弄,省得他們長大了,就跟珝哥兒似的,放出去就不肯回來。”

林海應道:“咱們有女兒,兒子長多大也離不了家,不稀罕。”

話音剛落,外間丫頭便打着簾子,出聲道,“見過二爺。”

夫妻倆循着聲音往門邊望去,珝哥兒已然走進門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左看右看發覺還是母親這邊“空地兒”稍大一點,他便撲向母親,“在玩弟弟們?”

賈敏佯怒道:“怎麽說話呢?爹娘這是在逗弟弟。”

“哦,”珝哥兒不僅“皮厚”,還“聞過則改”,“那爹娘也逗逗我啊。”

兒子額頭見汗,小臉還紅撲撲的,估計是從自家的小校場騎馬回來——說是學習騎射,以珝哥兒這年紀,不過是他騎在溫順的小馬身上,而教授他騎術的師傅拉着缰繩,帶他不快不慢地兜風而已。

賈敏拿了帕子就糊到他臉上,不甚溫柔地抹了又抹,“說吧,惹禍了還是想要什麽新鮮玩意兒?”

珝哥兒哼唧了一聲,被母親說中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唔,母親……就想……”說不下去轉頭就想父親求助,“父親,母親她……”說着便拉着父親的手晃來晃去。

這招還是他從姐姐那兒學來的,他姐姐正宗的讨好爹娘~大~法乃是抱着爹娘胳膊柔言軟語,無奈珝哥兒個子不夠,也只能将就着拉父母的大手央求撒嬌啦。

不過形式有差別,效果……相仿啊。

林海也輕笑道:“也就這個時候黏一下人。”

此時門外再次傳來丫頭的行禮聲,“見過大姑娘。”

黛玉随着聲音袅袅婷婷地走進門來,見過爹娘,再瞄了眼弟弟那張微紅的小臉,她笑眯眯問道,“你這是來告狀不成?”

黛玉也是一身騎馬專用的短打扮,看起來整個人的氣度與平素大相徑庭,竟是有幾分英姿飒爽之感。

見到這樣的女兒,不光是賈敏了,連林海都愛得不行,一時連米分嫩的小兒子也丢到了一邊,“心肝兒,”他還招了招手,直到黛玉坐到夫妻中間,他才繼續道,“你弟弟光結結巴巴地喊了幾回爹娘。”

珝哥兒戳着兩個小弟弟的臉蛋,哼唧道,“我才沒有告狀!姐姐冤枉人。”

黛玉依舊笑眯眯,“真的啊?那姐姐給你道歉,冤枉你啦。”

珝哥兒聞言果然展顏,“好吧。”又滿懷期望地望着父親,說出了自己的要求,“爹爹,我想再要一匹小馬。”

黛玉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賈敏好奇問道:“怎麽回事?”

得了匹漂亮的小紅馬,黛玉很是喜愛,聽教授騎術的師傅說自己的馬最好自己照顧,便每天都給它梳毛,還喂它糖塊兒,一來二去,一人一馬便混得很熟。

黛玉出現在馬廄,小紅馬便立即顯得興奮而雀躍。

相比而言,珝哥兒可就粗心太多了,梳毛就算了,連糖塊都不肯喂。于是他那匹小白馬便讓黛玉的糖勾走了……反正見到黛玉比見他親。

今天珝哥兒想騎馬,還是從姐姐那兒把小白馬拉回來的。

黛玉分說完始末,林海與賈敏全笑倒了。

黛玉說完,還從荷包裏摸了個糖塊出來,親手剝開,擡手塞進了弟弟口中,“我親手熬的。”黛玉給弟弟的是羊奶糖,在江南還是比較少見的。

珝哥兒捧着自己的嫩臉,雖然挺沒面子但還是由衷道,“好吃。”

黛玉摟了弟弟在懷,“你還好意思嫌棄小白?”

珝哥兒辯解道:“我沒有嫌棄。”

賈敏悄聲問向林海,“再從西北弄一匹小馬,可還方便?”

林海給一雙兒女準備的不是在尋常役馬之中挑将軍,而是西北戰馬之中的良駒。

畢竟常年跟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之下賈敏相當識貨:當年父親賈代善在世的時候,家裏也有數匹這種良駒……而今呢,反正賈敏估計憑大哥的面子,八成是要不到這種品相的良駒。

越想賈敏越覺得她不用再耐心等着,好歹等着琏哥兒鳳姐兒夫妻倆先生個孩子。

她今年就讓琏哥兒去西北——西北也是祖父和父親的起家福地。

當地還有不少父祖的舊識……父祖保得西北數十年平安,西北那些樸實的百姓和士紳還記得父祖恩情,琏哥兒過去縱然吃虧,也總有人照拂,再說親眼見得曾祖父和祖父保家衛國守疆土的往事,聽聽他們如何建立的不世功勳,興許能激發下這個纨绔公子的雄心壯志。

退一步說,就算琏哥兒沒有靠着自己重現榮國府輝煌的心思,讓這孩子吃點苦受點罪……總之離他爹娘遠點兒,就不愁不上進。

恰在此時,林海對兒子點了頭,“那就再要一匹來。”

珝哥兒立即轉投父親懷抱,“謝謝父親!”

因為珝哥兒情緒太激動,連自娛自樂正吃着手的兩個弟弟都齊齊扭頭望了過來。

賈敏順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使了個眼色,黛玉便笑眯眯地拎着珝哥兒到暖閣裏梳洗去了。

賈敏這才問道:“老爺在西北的舊識……我可認得?”

“怎麽會不認得?那可是岳父曾經的下屬。”林海坦然道,“想把誰……”這又不難猜,媳婦對兩個親哥哥越發不耐煩且逐漸疏遠,但對侄兒侄女兒的愛護之心卻實在沒話說,“你想把琏哥兒送去西北?”

賈敏應道:“琏哥兒只比珠哥兒小兩歲,到了正經立業的年紀。我尋思着,別在京裏跟那群纨绔胡混,尤其是遠着點兒寧府的珍哥兒。”

不管前世還是這輩子,珍哥兒都曾口出狂言。平心而論,珍哥兒也的确是他列為兄弟之中除了賈珠之外,最有本事的一個,卻也是最恣意妄為的一個。

林海十分贊同,“寧府的珍哥兒也是個人物,我聽說他跟太子信任的幾位幕僚走動得很是頻繁。”

老爺當真耳聰目明,賈敏點了點頭:珍哥兒她是管不了,但她卻能押着琏哥兒不得不去學好。

“琏哥兒将來不必多出挑,但我信他用功之後,定是能支撐門戶的好孩子。”她跟丈夫凝重道,“琏哥兒他親哥哥沒了,他便是長房嫡長子,可是要襲爵的。”

寧國公和榮國公都是降等襲爵,連襲五世。

寧府到了蓉哥兒這兒若無大功勳,就是最後一代;而琏哥兒若是平安無事,還能撈個二品将軍……但有名無實也就是聊勝于無。

反正沒實職的勳貴,一年到頭除了正月裏的大朝會以及祭拜天地,也見不上聖上,還不得不為着身上的品級,而勉力撐起相應的顏面……

林海果然懂得媳婦的意思,“想讓琏哥兒官位配得上爵位,殊為不易。不過北狄人忍了許久,西北終有一戰。到時候若能早作準備,琏哥兒一舉驚人也未必不成。岳父去世之後,西北那邊的親朋故交聯系便少了大半,卻還是有人指望得上。尤其是琏哥兒過去,總比在京城虛度光陰強。”

聽聽吧,老爺也覺得琏哥兒在京城純粹是虛度光陰。

賈敏半是欣慰半是無奈道:“你是不是怕說大實話讓我難受?”

林海笑而不語。

賈敏又捶了他一下,鄭重感激道,“先是珠哥兒,後來是元春,如今又是琏哥兒……總之辛苦老爺了。”

林海攬着媳婦的肩膀笑道:“應該的。我也有私心,同族早都出了五服,大家各自過日子罷了。将來咱們兒女終究孤單了點兒,有這些表哥表姐相互照應,咱們也能省心些。”

賈敏心中感動,攥着老爺的三根手指誠懇道,“都是我的娘家侄兒侄女,我看他們難免偏頗。老爺你跟我說實話,他們之中哪幾個值得好生教導一番?”

林海道:“你挑的這三個都不錯。”像是專門驗證他媳婦的念頭,他又補充道,“其實寶玉比珠哥兒更有靈氣,只是這孩子你二哥二嫂看得忒緊。”

賈敏冷笑道:“這孩子乖着呢,最聽他母親的話。”

賈珠拎得清又主意正,王夫人不能把長子如何,更不能把小姑子賈敏如何,那麽小兒子寶玉她說什麽都得死死看住,不許他片刻遠離。

林海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你娘家人又不多……”這番勸解顯然也意有所指。

賈敏果然笑了,指了指天,“比我娘家熱鬧忒多了。”

夫妻倆這樣說着體己話,一點也不耽誤兩個兒子睡覺。

看着相依偎着呼呼大睡的兩個兒子,賈敏的心又軟成一片:最近該做點什麽,為你們積攢一筆功德呢?

卻說四月的江南,已經稱得起繁花似錦。

薛姨媽順着運河,從京城乘船抵達杭州,再坐了半天的車終于回到丈夫薛桓身邊。她雖然見不到女兒,卻在離京之前從陪嫁過去的莺兒那裏得知:六皇子待寶釵不錯。

薛姨媽暗道:等寶釵生了兒子,六皇子再為她請封……将來的親王側妃照樣風光。

六皇子為人低調,有才幹亦有聲名,遲早能成為實權親王。薛桓覺得女兒這前程比入宮伴君,以及伺候太子都好上許多。

總之,知道女兒的近況,薛桓也能安心辦差,薛蟠經歷了父親嚴苛的教導過後也總算能松了口氣。

而賈敏做完月子,出門走動的第一家自然是韓府。

妙玉她娘張夫人兒子生得比賈敏早,但月子做完還不大有精神出門……賈敏這回一見,也吓了一跳:張夫人不止人瘦了一圈兒,眼下深深的青痕,更是明白地說明她有心事。

今天沒有外人,賈敏便直接問道,“你這是怎麽了?生了兒子還不痛快?”

提起兒子,張夫人難得莞爾,“是個壯實的小子。有了他,我也是對得起他們姐弟兩個的父親。”

賈敏越聽越不對勁兒,“這話怎麽說?”

張夫人道:“你知道江南今年的夏稅都快交不上了嗎?”

“你為這個發愁你家老爺的前程?我家老爺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張夫人抓着賈敏的手都不覺用力,更是雙眼睜大,“真的?”此言一出,她便立即羞赧起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并沒有懷疑……”說到這裏,竟有些哽咽,旋即眼圈兒也紅了。

賈敏安撫道:“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知道的。”說着,捏着帕子給她擦起淚來。

張夫人等這股子勁頭過去,也就徹底開了話匣子,“你知道在公中賬目上強做出七十萬虧空的……正是我娘家嫂子的哥哥!”

賈敏聽了也不急,“這賬做得夠假的。”要不是因為這人跟林海有繞着彎兒的關系,孫家未必會逼迫他來硬做虧空。

不過反過來也得感謝他:把賬目做得太假,假到誰都不信的地步。林海去年年底才到任,不到半年的時間裏一口氣貪下七十萬兩,這得把所有江南官員全都一口氣串通才成。

而整個江南~官~場團結一致……這是聖上為君幾十年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張夫人繼續道:“當初孫家來人威脅他,他便知道難以善了。可他這些年撈銀子撈得多了,不聽孫家的話,丢官入獄也是起碼的。”

聽張夫人這話的意思,賈敏問道,“我聽說做虧空的那個官員畏罪自盡了?”

“那是他找的替身,”張夫人忽然果斷道,“他那一家子曾經來投奔我……我知道她們如今藏在哪兒。”

出乎張夫人預料,賈敏始終鎮定,“你家老爺可知道?”

張夫人沮喪道:“我最怕的就說是牽連他!我都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闖下大禍倒想起來找我,他們求情我沒應,可是終究心虛,不敢跟我家老爺說,也更不敢跟你透個口風。”

賈敏聽說心裏越發有數,“自打……”韓琦落難之後,“你們老爺管家嚴不嚴?若是他沒早早松懈,你這‘轉彎抹角’的親戚上門求情,你老爺八成也知道。”

張夫人垂頭思量了許久,才喟然長嘆,“我這是愁個什麽啊……”

“生孩子都比以前要傻一點兒,我也是。”

賈敏從韓府告辭的時候,張夫人不說精神煥發,至少不再心事重重。張夫人氣血兩虛,月子也沒做好,賈敏自然硬按着她不許她下地。

妙玉送賈敏出門,在她登上馬車之前又是大禮道謝,“多謝姨母!”

賈敏扶着妙玉的胳膊道:“你幫我照顧黛玉,我還沒謝你呢。”

妙玉忙道:“姨母這樣說,外甥女兒要無地自容。”

賈敏道:“好了,你娘跟我向來親厚,咱們不許計較這麽細這麽多。”

妙玉當着賈敏可是挺敢說實話的,“那一家子來投靠,父親立即就聽說了,只是為了安他們的心,才假做一無所知。”

“那你還不趕緊回去,替你父親向你母親賠不是?”

妙玉連忙點頭應是。她父親本想塵埃落定才跟母親和盤托出的,可是母親早知道真相也好早點安心……而父親這些天多在衙門值守,她壓根沒機會跟父親說上幾句體己話。

卻說離了韓家,賈敏才得空跟前來接她的侄兒賈珠說話,“你姑父今天晚歸?”

賈珠道:“不止姑父,韓大人今明兩日也得在衙門處置公務。姑父讓我跟您說,欽差要來查案。”

果不其然。

孫家這回是真地弄巧成拙了。賈敏又問,“欽差是哪位?老爺可有說法?”

作為當朝內閣大學時的學生,老爺的消息不可謂不靈通。

賈珠輕聲道:“姑父說八成是二皇子或是六皇子。”

二皇子多病,聖上便不經常給他差事,可一旦吩咐他辦差,又大多棘手。前世裏這位二皇子在六皇子登基後做了輔政親王,再怎麽病病歪歪也比他五弟八弟活得更久。

不管怎麽說,這兩個欽差人選,足夠看出聖上存了徹查之心:若是這回依舊要回護孫家,勢必會派遣親近太子的官員到來。

賈敏又問,“欽差的副手呢?”

賈珠答道:“應是容家的人。”

容家便是太子妃的娘家。

容家正蒸蒸日上,未必能容忍一個時常作死卻還自以為高明又高人一等的親戚……總是拖後腿。

太子的母族和妻族……端的是一場好戲。

賈珠此時便問,“姑母不擔心?”

賈敏笑道:“不擔心。行得正,自是沒什麽可怕的。”頓了頓又道,“這才多久沒見,你跟姑媽便生分了?”

這個哄兒子的語氣……賈珠無可奈何,“聽姑父說,您想把琏二弟送到西北歷練去?”

賈敏笑道:“是啊。怎麽了?”

賈珠又輕聲問道:“能找個帶家眷赴任的官職嗎?”

武官赴任,有的能帶家眷,有的卻必須把家眷全留在京城。

賈敏笑了,“怎麽?鳳姐兒闖禍了?”

賈珠答道:“發現得早,還好沒事。多虧了元春警醒。”

賈敏故意調侃道:“你那妹妹比你心細不說,心眼兒還多,要是男孩兒,也就輪不到你支撐門戶了。”

賈珠應得萬分真心實意,“您說得是。”

其實是多虧了姑媽才對。姑父姑媽的教導提攜之恩,他和妹妹若是回報不到姑父姑媽,就全還在表妹和表弟身上吧。

至于母親打發人來問,表妹黛玉是否也要入宮,他幹脆提都沒提:這還用問?

千裏之外的京城,元春正好也在跟母親說話。

說起來,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母親總也占不到便宜,卻為何還要試着撩撥一下姑媽?母親她傳的話寫的信,有大哥和她看着,壓根都送不到姑媽眼前啊!

王夫人此刻道:“我是想着你那表妹若是也能入宮,總能幫襯你一二。”

元春想了想,便問,“舅舅能把表妹的名字也報上去?母親,德妃娘娘當年之所以挑中我,也是看在了姑父,其實也是姑媽的面子上。”

王夫人大驚,“什麽?”

元春一瞧,便猜着個~八~九~分,“母親不會又讓舅母哄走銀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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