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聖上知道了什麽想到了什麽,這些可以家去再細細思量。
林海有二十個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家丁拱衛,直到北靜王水溶親自到來,喝退了那一衆“兵痞”老爺,林海的家丁們才緩緩散開,讓自家老爺與北靜王說話。
彼此見禮後,北靜王言簡意赅,“聖上要整兵,從陝西開始,屯田更是重中之重。”
至于更詳細的,要麽去衙門,要麽就去二人的書房繼續說才是。
與北靜王分別,林海繼續帶人巡視周圍田地,因為出了剛才的“岔子”,他微服不成,還招來了本地縣令與一衆胥吏。
有父母官領路也好,林海幹脆走到一處,便請來當地裏長仔細詢問田地産出已經耕種人手的情況。
這位領路的父母官不僅盡職,也挺問心無愧。問出的情況,林海自知已經很接近實情了:這裏民屯和軍屯界限時不時地混亂一回,而耕種的那群人如何跋扈,林海也已經親自領教過了。
不說是否真出什麽事兒,一個陝西都指揮使麾下,負責屯田的官員都能帶人堵截二品布政使……可見一斑。
林海也打定主意,回去得找史鼐聊聊了:當然,他沒有抱怨或者為難的意思,剛剛到任能把基本情況,譬如各個~派~系內成員以及~派~系之間的關系弄清楚已經挺不簡單了。
林海就這麽把幾大邊關附近的土地都轉了一圈,等回到長安城小年都過了。
林海多年為官,當得起清廉愛民四個字,那份功德惠及妻女尚不好說,但護住他自己的小命卻已足夠。
賈敏聽說老爺回來,領着一女三兒一起在大門處迎接:果然,就見下鄉轉了小一個月的林海……都沒瘦,就是因為沒睡好眼圈兒有點黑……
進了家門,林海坐等兒女挨個兒見禮,之後便仰面一倒,“敏敏,凍死我啦。”陝西還算好一點,甘肅和寧夏的冬天才是真難熬。而且陝西的百姓也能吃得上飯,在大冬天也不至于凍着。
自家過年,賈敏總要比平時要忙碌一點,但要執掌比起下人一大堆,親戚不比下人少的娘家庶務的嫂子們,她還是挺輕松的。
反正她把兩個侄兒都弄離了京,兩個哥哥也沒了官職,剩個空架子的國公府,也就随他們折騰去吧。至于母親……更是看得明白,有孫子在,她也不在意兒子胡鬧。
這一日管事們剛剛離去,賈敏正想歇個午覺,丫頭撩了簾子,外面一疊聲的“見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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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這天又跟着表哥出門,去那修好水渠的莊子逛了逛:畢竟是自己親自做過的“大事”,她不會這麽快便丢在一邊——借着水渠和新井也許能讓不少百姓吃得飽飯,這的确不算小事。
卻說黛玉笑盈盈地進門,先把手爐遞給了紅紋,自己還搓了搓手,覺得不大涼,才貼到母親身邊,“女兒去瞧了瞧,一切都挺好的。”頓了頓又微微紅了臉,“不瞞母親,女兒見到了北靜王。”
女兒這态度異于往常!她向來不怎麽對男兒多留心。心裏這麽想,賈敏依舊笑容滿面,“北靜王也是咱家舊識,比旁人親近些也是應該。”
母親的态度頓時讓黛玉輕松下來,她想了想才老實道,“北靜王懂得真多。打過招呼,他便在馬車外和表哥便行便聊。女兒頗得啓發,便忍不住向他多請教了幾句。”
女兒愛才……兩輩子都一樣。只是前世愛寶玉的文采,這輩子就對北靜王的務實感起了興趣。
黛玉又誇了北靜王幾句,才細細說起今日見聞。
等女兒回房,賈敏剛想靜下來思量思量,老爺便裹着身冷氣進門。賈敏直接扔過去兩個手爐,林海抱着手爐嘿嘿直笑。
賈敏笑問,“可有好事?”
“薛桓的調任吏部準了,他……要去跟賈雨村做鄰居。”
賈敏一聽便忍不住贊道:“老爺高明。”
“賈雨村不能如何,卻終究留在那兒煩人。畢竟他是由王子騰舉薦……”林海話鋒一轉,“對了,王子騰一直謀求巡撫之位,如今也得了準信兒,他得了寧夏巡撫。”
賈敏這次真是樂開了:寧夏以前劃在甘肅省內的,但因為西狄時常來犯,為防止~官~兵勾結,陝甘總督權力過大,聖上才把寧夏單獨成省。
相比甘肅和陝西,寧夏面積廣大,但田地……不多,百姓自然也不多。比起其餘巡撫,這個寧夏巡撫底氣總是略少一點兒的。
沒讓王子騰做陝西或是甘肅巡撫,聖上也是存了防備容家的心思:總督與巡撫一條心,只要數年經營,不管聖上樂不樂意,這二位就能實際上列土封疆了……
賈敏想到這裏,忽然福至心靈:這一世因為老爺在,“奪”了王子騰許多機緣。
其實是因為有林海時常作比較,王子騰不容易耐下心來搞~政~績,而是把許多精力都放在了鑽營之上。
為了廣撒網多拉人,連賈雨村這等人物,王子騰也一直照拂……賈敏想看好他都難,雖然他的才幹乃是賈王史薛四家這一代之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感慨少許,賈敏便問,“老爺見過史家表哥了?”史鼐正是陝西都指揮使。
“他正愁無處立威。”
賈敏又笑了,“容家手伸得真長。”
林海笑道:“他是總督,想往指揮使司伸手也是尋常。”
順帶一提,六皇子乃是駐守西北幾大關的邊軍大将軍,邊軍不歸兵部管,也不歸陝甘總督調動,若是尋常的邊軍大将軍則受樞密院節制,至于六皇子……他當然只需要聽他爹的。如今北靜王也領了個将軍之職,入主邊軍,同時給六皇子做副手。
而都指揮使司上下則屬于守軍,與邊軍不同,他們要聽命于總督巡撫,亦要聽兵部號令。
容敬身為陝甘總督,有六皇子和北靜王聯手坐鎮,再想控制邊軍基本已是空談,但即便如此,陝西甘肅兩省指揮使司十來萬軍士則的确是歸他掌控的。
顯而易見,陝西都指揮使司之中容家的人手不少。将來容敬能控制多少陝西守軍,就看史鼐的本事了。實際上,容老爺真正的“家底兒”和“本錢”都在甘肅。
如今林海已經把賈敏徹底當成了軍師,還是個時不時有高見,又絕不會背叛的寶貝軍師。
他便慨然道:“有珠哥兒和黛玉的賬目做底,若是抓得嚴些,陝西還是能拿出不少糧饷。”
黛玉對水利感興趣,林海樂見其成。就目前來看,黛玉在算學水利農事上還真有天分,年紀這麽點,見解比珠哥兒更勝一籌。
話說,女兒和侄子到自家田莊興修水渠的功夫,這兩個孩子不僅摸清了陝西大致的糧食産量,還有修整水渠需要的時間人手和花費……總之都是些十分靠得住的數據和資料。
靠着這些,林海也就對整個陝西的農事有所了解,明年春耕之後就召集下屬們大興土木,因為有了底,也不擔心下屬貪污而他一無所知。
總而言之,陝西有兵有糧,縱然容敬和西狄勾結,聯手來攻,陝西腹背受敵也能撐上挺長一段時間。蓋因江南亂局只怕一兩年內無法完全收場,那麽江南的夏稅秋稅拖延,導致兵饷拖欠也不稀奇,于是大家都得早作準備。
聽說西狄新任大汗上位,正雄心勃勃地想要“搶上一回”。
話說回來了,認定容家要反,還是敏敏說的。林海只是覺得敏敏說得有理……就算沒有這麽一天,有備無患又有哪裏不好?
卻說這個新年林海是在忙碌中度過,而年後賈珠提前回京準備趕考,而新任陝西巡撫也“姍姍來遲”:又是老面孔老上司,曾經的浙江巡撫姜大人是也。
原本功成身退,姜大人該進京撈個尚書當當。林海也沒料到,他就從浙江平調到了陝西,但姜大人已經過了六十五,陝西巡撫任滿也該致仕了……老爺子大概是希望在西北搏些功勳,蔭及子孫。
姜大人再見林海,一樣坦誠,“首輔準備致仕。”都是聰明人,忽悠不住,自然就實話實說了。
難怪姜大人會來陝西……只是次輔和排行第三的閣老都看好太子。這二位一起護佑太子的話,只怕聖上也頗為“不自在”。
随着姜大人一起到任的,還有林海在浙江救下的同科施平,以及黛玉的老師方大人……這兩人一個知府,一個縣令,都成了林海的下屬。
方大人,也就是曾經的方解元赴任,自然要帶着家小,黛玉也終于又跟幼時的手帕交重逢……
兩個小姑娘激動得每天見面……賈敏見這兩個嬌俏的姑娘在自己眼前叽叽咕咕,也是賞心悅目:珠哥兒回京,珝哥兒也開蒙正式讀書,黛玉也跟着寂寞了不少。
結果兩個姑娘叽叽咕咕了兩天,就一起去長安郊外的莊子踏青去了——自然是經過賈敏同意的,只是女兒愛往外跑,雖然氣色極好,身材也比前世圓潤了整整一圈兒,賈敏這個當娘的自是樂見其成。
前世女兒就是被憋壞了,憋癡了!
不過老爺開春收到戶部送來的銀子,便帶着一大堆人專銀專用,改進灌溉順便修路去了。老爺公事繁忙,她就把心思多往老爺身上放一放吧……女大不由娘啊,黛玉也無需她仔細照顧了。
話說林家的田莊距離邊軍的軍屯田和民屯田都不大遠——那邊的軍屯有時要由指揮使司負責,有時則是邊軍自己耕種,全看大軍糧食夠不夠吃,以及邊軍戰事忙不忙。
于是她倆時常能遇見前來巡視的邊軍高官和将軍……反正黛玉跟表哥一起出門的時候,就遇見過六皇子與北靜王數次,身邊換了方家姐姐,該遇見的還是會遇見。
黛玉和方家小姑娘迅速習以為常。北靜王因為博學給她留下了個好印象,于是撞見他們也不會特地回避……她哪兒知道人家有好幾次都是為了遇見她,而特地出營的呢。
只是以前愛頻繁巡視田地的只北靜王一個,現在嗎……連六皇子也愛“四處走走”,理由是見到翠綠田野心情總是特別的好。
寧王嫡長子尹鴻看在眼裏,呵呵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們也就欺負人家小姑娘年紀小。
不過北靜王府和林家……還真是門好親。六皇子這麽多年膝下荒涼,後院也挺空曠……縱然是進士之女,聖上也會指婚的。
卻說從去年年底到開春,賈敏帶着女兒走動時一次都沒見到寶釵:以前六皇子還許寶釵出門透透風呢。
她正遲疑,就聽丫頭來報信兒,“薛家姨太太打發人來,說薛姨娘有喜了。”
薛姨娘說的就是寶釵……難怪寶釵這些日子見不着人。
重生許多年之後的今天,前世那些讓她如鲠在喉的人物,她已經能安然俯視,于是她也越發心平氣和起來。
二嫂王夫人便是其一,她如今連官太太都不算,正為寶玉婚事頭疼不已,賈敏早就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卻說薛家來報信兒的婆子進門便恭敬道:“回太太的話,我們姨娘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子。我們太太打發老奴前來報喜。”
報喜是真,希望賈敏多看顧一下也是真。不過皇子的後宅……薛姨媽還真高看她,倒是可憐她一派“慈母”之心。
六皇子的府邸離邊軍駐紮的大營極進,賈敏一個布政使夫人除非六皇子召喚,不然她哪裏去得成?
話說回來,其實寶釵過得很不錯。山高皇帝遠,遠離王妃,六皇子在西北的宅子裏她頗為自在,如今又有身孕……在宅子裏真是六皇子第一,她第二。
寶釵輕撫小腹,滿面微笑:若是一舉得男,六皇子會不會為她請封呢。
六皇子也快三十的人了,只有一個病歪歪的嫡子,說他不急怎麽可能?!這回雖然是侍妾有孕,孩子的出身差了些,他還是很高興。
除此以外,他見到了一個姑娘,這麽多年了,他頭一次感覺身邊的春風能吹進了他的心坎裏。
至于賈敏,在知道方姑娘見過六皇子之後,早就做好準備:該來的總是會來。
平心而論,為人處世外加~邀~寵,寶釵都不如元春。方姑娘入宮後,那是皇後都要避其鋒芒的帝王心尖子,更別提前世的元春了。
這輩子的寶釵因為父親不曾早逝,眼界稍微寬了些,也如願以償地伺候皇子,但妄想跟方姑娘比……寶釵一定會狠狠摔個跟頭。
即使六皇子與方姑娘現在還只是打過照面。
反正一切順其自然,賈敏自認寶釵她真是愛莫能助,再說人家也不需要她多管閑事。
于是這一年裏,林海的精力大半放在了農事上,賈敏除了照顧老爺,也暗中早早背下糧食,為了将來運輸便利,她還買了一支走南闖北,足足有二十輛大車的商隊,以及能在長江上縱橫的小船隊。
話說這一年裏出了件大事,首輔果然致仕:老人家活到七十,位極人臣如今功成身退,至少聖上和那些閣老尚書們都得暗中贊上一句诰命。
首輔回鄉之前,把自己看好的人手都悄悄交給了林海的座師周老大人,至于姜大人這樣的老人,也托周大人照拂一二……雖然稱呼為周老大人,其實他才五十多。
于是周閣老雖然依舊排位最後,但勢力人手卻不比其他幾位差多少。
話說首輔致仕之後,次輔循例成為首輔,而聖上也沒及時遞補一位新的內閣大學士。這個做法,惹得~朝~廷上下議論紛紛。
西南私販鐵礦一案,查來查去查到了五皇子身上……可聖上心腹奏報,五皇子這麽多年沒有太多花銀子的地方,走~私~鐵礦石獲得的巨額銀兩究竟去了哪兒?
又花了小半個月,聖上的心腹來禀報時臉色就頗為蒼白。
聖上見狀,心裏也咯噔一下,他最不願意相信的情況怕是已經成了現實:五皇子背後,真正從私~販~鐵礦之中牟取暴利的是……太子,以及容家。
事關儲君,聖上再次派了兩撥人去西南詳查,結果依舊一樣。
聖上先是暴怒,随即便是深深的悲哀:沒了孫家這錢罐子,太子就把心思動在這兒了?我一心愛護,居然愛護出了個坦然資敵的太子!
聖上深受打擊,當晚就發起燒來。貴妃守在聖上身邊,守了一整夜。
聖上睜眼便是見到了憔悴的貴妃,聖上此時也有點脆弱,他便問,“深負我望,如之奈何?”
貴妃答道:“先看看是不是有苦衷,若有苦衷不妨罰得輕些。”她心中感慨萬千,終于還是等到了這麽一天!
聖上則心中一動。
容敬在西北紮根多年,如果真與西狄交情不淺,那麽也的确不可輕動。若西狄從甘肅入關,一路襲殺下來,京師威矣。
于是這一年看似風平浪靜地過完了。順便一提,這一年裏,二皇子、五皇子與六皇子,全都得了個兒子。
至于鳳姐兒也在西南,親姑媽薛姨媽的照看下,順利産下一子。
賈琏因為自己被人擄走過,傷好了便跟着大軍~操~練了一陣子,又親自跑去報了仇,如今身上自然帶了幾分殺伐之氣,鳳姐兒得了兒子也不敢在賈琏面前逞威風。
卻說薛姨媽多年未見,見到賈琏也實在是吓了一跳。原本也是纨绔的侄女婿變化如此巨大,想起她依舊沒什麽長進的兒子,薛姨媽難免傷心失落。
她回去便跟老爺薛桓嘀咕,“不然也把蟠兒送入營中,做個将……校尉?”她本想說花銀子買個将軍呢。
因為寶釵生了個大胖小子而心情不錯的薛桓盯着媳婦瞧了半晌,“寶釵生了兒子,蟠兒也該娶親了。”
趁着自己還能動,正該早早教導孫子,至于兒子……也就是個能生孫子的“玩意兒”。
橫豎薛桓活着,薛家出不了圈兒。寶釵抱着兒子,聽莺兒念信,心裏十分慰貼。這就是不在王府的好處,自己的兒子自己帶。
做了母親,寶釵的想法也迅速掉了個個兒,原先她願意護着哥哥,因為那也是護着自己的顏面,現在……她只希望父親能看住哥哥,別給她的兒子拖後腿。
聽說父親要給哥哥娶親,寶釵也笑道,“這才是喜事兒呢。”
薛桓行事也是雷厲風行,寶釵生了兒子,薛桓給薛蟠挑選媳婦的餘地也更大了。他沒花多少工夫,就挑了個落魄秀才的女兒,有幾分姿色,更重要的是這女孩兒父親母親都不中用,她年紀輕輕卻還能撐起整個家。
薛桓很欣賞這女孩兒,于是請了官媒上門,許了婚事之後更是重禮下聘。
薛姨媽有點瞧不上兒媳婦的出身,想着老爺怎麽也不挑個官家女,小官兒也成啊。薛桓沒搭理她,反正薛姨媽也就是瞎嘀咕,實際上做不得主。
寶釵在千裏之外聽說自己多了個嫂子,還打發人送了重禮過來:這個嫂子她很滿意。自從她生了兒子,連父親行事也會問問她的意思。寶釵笑了笑,摸了摸兒子的小臉,以後聽她話的人會越來越多。
話說,賈珠回到京城,先是出門見過親戚朋友,再回家休養了幾天,便尋了個好天,跑到老祖宗賈母眼前,屏退衆人祖孫倆正經聊了一個下午。
賈珠把自己在西北西南的見聞都一一說給祖母,尤其是容家在西北的勢力,以及諸多皇子在這幾年間隔空鬥法一一說了個明白。
說實在話,林海肯把賈珠“放出來”,也是肯定賈珠的本事可以勝任知府,而不會下屬、師爺,尤其是被積年的胥吏糊弄和架空。
賈母安于享樂這麽多年,腦子還不糊塗:寶玉生帶異象,原本指望這孩子能重振家業,可如今寶玉都十五了,文不成武不就……連說個像樣的親事都有些為難。
不說她徹底對寶玉失望,但也對這個孩子平常多了,光憑那張酷似丈夫的臉,不能讓她始終護着他。
眼前的大孫子才是整個榮府的依靠。
老爺賈代善還在的時候,也曾經跟着聖上闖過奪嫡這一關。
據珠哥兒所說,聖上的心思已經變了,自家也沒必要早早下注或是死活都守着一棵樹。
再想想兩個兒子為奉承太子的花銷……如今兩個兒子,一個只有爵位,一個連官兒都丢了,府裏已經入不敷出,一直在吃老本。
孫兒告辭之後,賈母琢磨了一整晚,還是決心依照孫兒所說,分家!
然後就分了……賈赦和邢夫人挺樂意小叔子一家子分出去,能省多少銀子?現在大房的銀錢都握在邢夫人手裏,十好幾萬兩的銀子呢,縱然老爺隔三差五找她要銀子,她過得依舊無比滋潤。
聽說分家,賈政尚且沒什麽……再不順暢,他還有賈珠。但王夫人險些氣得倒仰,分家後就只能徹底守着那點子田産鋪子過日子,而且寶玉……還沒結親!
賈母召集兒子兒媳婦來說話,王夫人那臉青得……脂米分都壓不住。看着歷來都要壓她一頭的弟妹,邢夫人真是通身暢快!
甭管心裏怎麽想,但全家還是都同意分家。尤其是賈珠、賈赦和元春兄妹三個,聽說分家定準了全都松了口氣。
開了宗祠,請了賈珍與京城的族老們,賈敏聽說也趕了回來,和元春夫婦一起做見證。
賈赦作為襲爵的長房長子,按道理該拿大頭,但因為賈母要跟着二兒子一起過,于是整個榮國府幾十萬的家底,除去祭田,六~四~分作兩分,賈赦拿了六,賈政拿了四——賈赦依舊要負擔賈母的花銷。
榮國府正院東西正好一分為二。賈赦住東邊,賈政住西邊。兄弟倆自此便是徹底關起門來單過了。
其實按照賈珠的心意,他很想帶着祖母和父母媳婦一起出去另買院子單過。而李纨壓根不知道賈珠手裏還有一份豐厚的家産……常年跟在姑父身邊,姑媽便給他在林家的買賣裏入了一股,每年的紅利都是上萬兩銀子。
榮府兩房早就銀錢上各用各的了,李纨管了二房中饋多年,有個去官後總是愛宴請門口吃酒閑談的公公,還有個奢侈不減的小叔子,不省心的婆婆也總是要這要那……
賈珠回來就分了家,李纨滿心委屈和苦楚也拉着賈珠吐了個痛快。
賈珠頗為體諒李纨,深知她在家中十分不易,自然要替她撐腰,把父母弟弟和妹妹一起請到一處,合家吃了個飯,賈珠便“發作”了一回。
他拿了所有的賬目和餘錢給父母弟妹看。別看榮府家底幾十萬,其實這裏面包括大量的土地和房産,以及經營得普普通通的鋪子,現銀不多。
二房分得的現銀也不過幾萬兩。
賈珠平靜道:“父親母親定要好生瞧瞧。”跟在姑父身邊越久,他越對自己的父母沒耐心,榮府眼見着都要倒了,還心安理得的享樂,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呢,想到這裏,他就一點面子都沒留,“咱們二房如今無品無級,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妹妹,究竟每月裏想要何等花銷才肯滿意?”
賈政連個舉人都不是,也就是說他連讓佃戶帶着土地投效,以免去稅賦的資格都沒有。非要投效,這些佃戶也會投效到賈珠身上。
賈政……現在真是個吃白飯的,而他媳婦眼皮子再淺,卻會處置庶務,會看賬本。
別看賈政對寶玉毫不客氣,要打要罵并不含糊,但面對賈珠……他不願意承認他其實有點害怕這個兒子。
在王夫人這兒……別說珠哥兒,就連元春她都怵頭,而珠哥兒不怒自威的樣子她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兩句話把老爺太太全鎮住了,寶玉更是垂下頭。
賈環和探春倒無可無不可,這姐弟倆虧得是嫂子當家,沒短了他們吃喝用度,比起琏二嫂子管家那會兒,他們更有餘裕。不過一來二去,這姐弟也徹底明白如今誰才是一家之主。
賈政和王夫人再不甘再尴尬,甚至還隐隐惱怒,卻誰也不敢跟賈珠翻臉:原因無他,兒子注定出息,他們夫婦的将來又全落在這個兒子身上。
他們不能把兒子怎麽樣,可兒子卻能把他們怎麽樣。
正堂裏一派靜默,賈珠坐在他父親的下手,實際上他卻是所有人的中心。太子與容家不知什麽時候會發動,這個當口手軟,容忍爹娘的糊塗與任性,絕對是滅家之禍!
知道賈珍比大伯和父親更直接,親身參與了私販鐵器的買賣,賈珠如今幹脆不搭理賈珍。
敲打過父母,賈珠果斷把用度削了三分之一,包括他自己的院子,而弟弟寶玉那裏則是直接砍了一半兒,整個二房只有賈母那裏月例一點兒沒動。
大刀闊斧的節流之後,賈珠悄悄給媳婦李纨三萬銀子,更沒隐瞞來源,“姑父姑媽給的。”
就這一句話,李纨就知道将來如何對待姑父姑媽一家了。
大棒之後,也有安撫。賈珠把探春賈環姐弟叫來,很直接地告訴他們,“你們的婚娶銀子已經預備下了,不用瞎想。”
當然,大哥厚道也是有前提的,賈珠不僅自己讀書還盯着弟弟妹妹們讀書。
賈環還算聽話,自從元春拘着他不許總和趙姨娘見面之後,他總算一腳邁到了正路上——反過來說,榮府兩房全都有點落魄,他連寶玉也不大嫉妒得起來。
至于寶玉還想着偷偷逃課,出門會一會秦鐘和蔣玉菡……被賈珠堵了個正着。
賈珠不打不罵,直接把寶玉屋裏的丫頭削得只剩襲人和晴雯,扣掉三月月例,再當着寶玉的小厮長随的面兒道,“再有下次,一家子就領了工錢求去吧。”
至于那些富得流油的家生“二祖宗”,賈珠手裏捏足了證據,一個一個的收拾。送官的,挨打的,被趕出去的……簡直“絡繹不絕”。
賈珠這套粗~暴~的手段使下來,二房上下風氣為之一肅。元春得空回家來誇了他大哥好幾回……不過最近的這次回娘家,元春不止有丈夫和丫頭左右“護法”,她自己幹脆已經扶着腰緩步走了。
她一進門家裏便是片片道喜聲。賈母欣慰得不得了,元春留在祖母等一衆女眷這邊說話,賈珠則把妹夫拉進了書房。
這二人擔負着往西北送消息的重任,寫信之間他們還是會“串~供”一下的,其實是核對一下,盡量把一件事兒說得周全些。
總之賈珠回來這一年,寶玉見到父親賈政未必跑,但見到大哥卻是只想溜的。
而王夫人為寶玉說親,依舊四處碰壁:她看得上的人家根本不搭理她。她原本跟賈珠抱怨過幾次,不僅不管用,賈政還很不耐煩,但跟兒子賈珠抱怨一下……
賈珠問道:“寶玉與史家表妹不是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嗎?”
王夫人急道:“湘雲父母雙亡……”
賈珠輕聲道:“但史家兩位表叔一個二品一個三品。母親替寶玉相看,可有官家太太與母親攀談?”論拔除爹娘的幻想,賈珠絕對是把好手。
王夫人無語。
賈珠明年春闱中了進士,寶玉的行情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因為所謂出身看的是父祖,沒有看哥哥的。
王夫人無可奈何,只得求助于元春。元春早讓大哥說服,深覺寶玉湘雲也是良配。
王夫人猶不甘心再找上賈母,賈母比兒媳婦務實得多,話裏話外不過是“知根知底才有好處”。
林海夫婦安心在西北“種田”,一年多下來成果斐然,收成比前年增長不到兩成!說起心得不過兩件,多幹活,少貪錢……
有個盡職盡責又明智勤奮的上司,一衆官員未必開心,但結果喜人,每人的資歷都添了厚重一筆,這個時候總算有點皆大歡喜的意思。
于是林海在春闱之前便被聖上叫回京城,擔任戶部侍郎……這時林海已經四十出頭了,這個二品侍郎就不再惹眼。
林海這一路~官~途,其實也就是從道臺升任暫代布政使靠了點運氣,但他在放倒孫家的過程中立下足夠功勞,又有二位欽差皇子和兩位座師背後出力,自然坐穩了布政使之位。
浙江加陝西布政使一共坐了小六年,這才回京做官,算起來這叫穩妥,而跟幸進一點關系都沒有。真要說官運亨通,王子騰才算。別看這麽多年,跟林海幾番暗鬥沒占上便宜,但他在許多人眼裏也是簡在帝心的典型人物。
要說戶部侍郎目前來說……也挺棘手,因為戶部如今正在次輔,也就是昔日排名第三的那位閣老手中。
聖上把林海放進戶部,不用他跟次輔對着幹,只要該幹什麽幹什麽,戶部的動靜多聽多看而已。
等林海到戶部衙門上任,春闱也要開始了。賈珠趕考,賈敏帶了黛玉和珝哥兒姐弟四個一起相送。
元春挺着大肚子也來了——她在婆家也會受點繼妃的氣,不過她都不放在心上,只關心入口的飲食和貼身的衣着。尹澤從郊外大營回來,只會更愛元春幾分。
寶玉賈環探春此時跟抱着蘭哥兒的大嫂李纨一起,坐在大姐的馬車裏,遙遙望着大哥踏入禮部貢院大門。
賈政和王夫人倒是沒來。賈敏微微一笑:大約是羞于見到她這個妹妹吧。
春闱一共三場,每場三天,一連九天下來,考完出來的賈珠蓬頭垢面,回家倒頭就睡。醒來的賈珠也不忙去向長輩們請安,而是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換了衣裳梳好頭,才依次拜見賈母,父母,又去隔壁大伯出轉了一圈兒,然後就精神抖擻地叫上媳婦兒子一起往姑父姑媽家趕。
看着賈珠意氣風發的模樣,林海和賈敏也徹底放下心來。
林海在戶部還算舒坦,領着聖上和座師給他的任務,先翻了翻這些年賦稅的賬目,尤其在江南那一目多看了好幾天。
四月,賈珠進宮殿試……結果出來得了個二甲第七,入閣要看老天的意思,但至少這成績夠他做到二品封疆大吏了。随後賈珠考入翰林院,準備先用心學習一年再謀求外放。
順帶一提,賈珠的座師也是周閣老這一系,不然林海也不許他考這一科。
之後日子過得依舊挺順意,偶爾不快也是些許小事。
第二年春,黛玉及笄……本想請方家姐姐做她的贊者,無奈一紙聖命,方姑娘就要嫁給六皇子為側妃了。
即便如此,方姑娘也說雖然備嫁,但時間來得及,她還是會來做這個贊者。
消息傳來,六皇子妃倒穩得住,但已經回到京城的寶釵卻大失所望,她生了兒子,也沒等來诰封!以前相處的姐妹進門……還壓了她一頭……但寶釵終究不敢抱怨。
其實這個時代,幼兒又有多少能長成年?寶釵家世不顯,寵愛也一般,縱然得子想得诰封也得等孩子再長大一點,最起碼也得是孩子讀書的時候。
賈敏也因着黛玉及笄,又見到了前世幾乎獨寵~後~宮的方妃,小姑娘面色不錯,但賈敏隐隐發覺,她對做側室,哪怕是皇子的側室,也都不大情願。
總之黛玉及笄禮剛過去,妙玉的信就到了,半車的禮物,然後……她說她定親了。
這可有點突然。
妙玉她娘也給賈敏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