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膽小的Omega

梁言盯着上面的字,沒相信,直接從通訊錄裏找到尹同光的電話,撥了過去。

可好巧不巧,還真關機了。

他回憶了一下今天的解剖課,尹同光确實是帶着圖譜去的,至于後面有沒有忘了拿,他真沒注意。

梁言給尹同光微信留了言,也沒有收到回複。

他看着這一串陌生號碼,回撥過去,卻很快被挂斷。

“我在圖書館!所以剛剛按掉了。”那邊發來短信。

尹同光倒是确實是個會去圖書館的主,加上沒帶手機,找個鄰座的同學借來發短信,似乎也情有可原。

“我沒空,現在還在醫院,你自己過來拿行麽。”梁言發送了一條短信。

那邊很快繼續回複:“拜托了,我等你回來,謝謝啦!”

其實對方也沒多說什麽,但梁言盯着上面的字,還是發送了一句“知道了”。

算了,估計是尹同光真有點急,自己總不能連這點小忙也不幫。

于是臉上看着比誰都冷,心卻總是容易悄悄軟下來的梁言,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他收好手機,看了一旁還在對醫囑的季秋一眼,道:“我要先走了,可能等不了你。”

剛算好補液量的季秋眼睛立刻就汪了起來:“言言QAQ……”

梁言別過臉去,一方面是受不了這人過于誇張的表情,另一方面也确實是鴿了人家,還存留着些許的愧疚感:“幫室友拿點東西,他等着呢。”

等季秋換好衣服回來,梁言看了他一眼:“我可能要先去一趟解剖樓。他書落裏面了。”

“哦,好吧。”季秋這才勉強應了一聲,“那,下次見。”

“……嗯。”

梁言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季秋手裏還拿着聽診器,沒騰出手,只能轉過頭朝着梁言粲然一笑:“言言再見!”

這個笑容,在梁言走出病房後還停留在他的視網膜上許久,燦爛得驚人。

梁言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外科大樓,季秋的身影已經找不到了。

可之前那個颀長純白的身影,梁言居然一直都沒忘掉。

他開始覺得,季秋會如此受那群Alpha歡迎,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天氣轉涼,黃昏來得也早了些,梁言回到學校時,天漸漸暗了下來。

梁言身上還穿着夏天的衣服,帶着涼意的晚風吹過來,他皺了皺眉,往解剖樓走。

明天是周末,值班的大叔提前回了家,梁言進去的時候,值班室空無一人。

這都要鎖門了,解剖室又怎麽會還開着?

但中國有句話叫“來都來了”,梁言猶豫片刻,還是往樓下走去。

解剖室一般都在負一樓,走廊還亮着燈,一個人也沒有。

看來今天上課的同學已經打掃過了,梁言走進解剖三室時,每個固定好的标本都歸了位,剩餘一些骨頭也都整理好了放在桌上或者櫃子裏。

空氣裏的甲醛味兒不算濃,學校的排風系統做得很好。

他走進了點,發現另一張桌上,有一本被股骨壓着的解剖圖譜。

梁言拿起來翻了兩頁,上面果然寫着尹同光那扭得十分有标志性的名字。

他面色稍霁,正要拿着書就往門外走,忽然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沒等梁言反應過來是不是有人,就聽見“咔噠——”一聲輕響。

而随後在一片寂靜中,梁言聽見令人有些後背發涼的拉門聲。

最後“砰”的一下,門突然關上,在梁言還來不及走到門邊時,就落了鎖。

“……”

這個變故發生得很快,極短的時間內,走廊便重新歸于寂靜。

梁言還有些錯愕,然而很快,頭頂原本還亮着光的白熾燈閃了兩下,最終也暗了下來。

而随着電源的切斷,排風系統也跟着關閉了,冷意幾乎是很快就鋪天蓋地湧上來,梁言面色不虞地拉開窗戶窗簾通風。

他掏出手機第一時間想打電話,但因為解剖三室的位置在負一層,解了鎖發現果然沒有信號。

梁言走到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篤篤”兩聲,在空曠的走廊的顯得格外寂靜冷清。

沒有人。

梁言不禁冷笑,也算明白過來。

他被別人耍了。

9012年了,還有人玩這種游戲?

圖什麽?還是說,只是單純的惡作劇,報複一下?

梁言回憶了一下,自己實在沒得罪過什麽人,頂多就是不理不睬,別人總也犯不着搞這麽一出。

要真說有的話……

他重新回想起之前周嘉鵬的那個眼神,無奈又可笑地搖搖頭。

處分決定也不是自己捅到政教處的。

但梁言心裏沒抱怨,畢竟要不是那個Alpha,自己後來會怎麽樣也不知道,因此只是粗略地環視了一下教室,認清了現在的局勢。

也怪自己大意。在收到第一句話時,他就該知道,這不是尹同光的作風。

大概是自己經不起求吧。

梁言自覺心裏還算鎮定,連着敲了幾下門後發現都沒有回應,索性懶得再管,自己搬了張高腳凳坐下來,尋思着看能不能幹點別的。

畢竟不是什麽大事,就算他現在跟個傻子一樣不停敲門,也不見得就有人能聽見。

關鍵還丢人。

別人不好說,他梁言肯定是不會這麽做的。

畢竟以前也見過,梁言沒什麽好怕的,跟立在教室門口的一具完整骨骼标本對視了一會兒,實在盯不出什麽花來,幹脆拉過那具标本的手,細細數起骨頭來。

舟月三角豆,大小頭狀鈎——他甚至還自得其樂地背了一會兒口訣。

可天色最終還是完全暗了下來,空氣中的冷意消退了些,随之而來的,就是排風關閉後,從屋子中央傳來的難聞的福爾馬林溶液氣味。

這是每間解剖室标配的标本,每一具都封存了很久,而現在要是風櫃沒有作用了……标本可能會壞掉。

梁言其實心裏沒什麽打算,大不了就等第二天換班的人來了自己再出去也未嘗不可,可标本畢竟保存了這麽久,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壞掉。

這畢竟是爸爸鐘愛的學院。

梁言把手機電筒打開,找了個位置撐起來放到一邊,自己走到風櫃旁,雙手用力,将它打開。

一具完整的标本暴露在他眼前。

标本閉着眼,雙手垂放在一旁。

這具标本就很明顯沒有被好好收拾,腹腔打開,裏面的東西雜亂無章地擺着,幹癟枯瘦。

梁言腳下一滑,手堪堪扶好,結果動作幅度太大,手機摔在地上,發出空曠的回聲。

而自帶電筒因為鎖屏關上了,解剖室內登時一片漆黑。

在充斥着甲醛味的空氣裏,梁言第一次覺得,自己膽子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

他定了定神,剛要拿起手機,就聽見一陣急促的、由遠而近朝這邊奔來的腳步聲。

來了?

梁言心中一凜。

他不知道周嘉鵬想做什麽,會不會報複自己,梁言這麽想着,心跳不可自抑地變快了幾分。

冷靜,要冷靜。

他一邊這麽說着,一邊籲了口氣,放輕了腳步,朝門的方向走過去。

走廊外的腳步越來越近,夾帶着一點喘息聲,在整個空曠的環境下清晰無比。

梁言不錯眼珠地看着門口,心想要是對方闖了進來,自己能用點什麽東西防身。

腳步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梁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變得很輕。

兩秒後,他聽見門外的人開了口。

那人還在喘氣,像是跑了好一會兒還沒緩過來,但聲音卻是梁言熟悉的,有時候會刻意放軟了說話,有時候清澈好聽,在面對病人時又自信而篤定。

“言言,”他焦急地說,“言言,你在裏面嗎?”

梁言放在門把上的手僵住了。

剛才還有些慌亂的心也不知不覺間安心了不少。

半晌,他在找回自己的聲音:“……季秋?”

“是我!言言!”季秋連忙敲了兩下門,梁言離門很近,季秋的敲擊像是直接穿過門板扣在他胸膛上一樣,“你還好吧?”

梁言捂住鼻子,不讓一陣一陣的刺鼻氣味往裏鑽,朝對方回答道:“我沒事。你怎麽在這兒?”

“我……”季秋有些語塞,總不能告訴他自己覺出一點不對後立馬跟了過來,只能随口解釋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離開解剖樓了沒有,就想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

這理由實在是蹩腳,季秋連忙繼續說道:“那你等等我!我出去叫人,來幫你開門!”

“好。”梁言下意識點了點頭,之後才發現對方在門外看不到,自覺犯蠢地勾了一下嘴角,“我不急,等你。”

于是他聽着季秋的腳步聲重新往另一邊跑過去。

梁言坐靠在門邊,覺得自己的勇氣又回來了一些。

可不到三分鐘,季秋便又回來了,帶着一點沮喪的語氣。

“言言……”

梁言問:“怎麽了?”

“一樓的大門也鎖上了……”

梁言看不見對方的模樣,卻莫名覺得,自己能想象出此時對方臉上恹恹的表情。

“沒事。”

季秋又道:“我來得太急,沒帶手機……”

“……”梁言頓了一下,“沒事。”

他能出現在這裏就是個意外了。

“……抱歉。”梁言嘴唇動了動,還是隔着門說道。

而且,還弄得他也要跟自己一起被關在這裏。

“砰”的一聲,門上傳來一點響動。

季秋的聲音隔着門傳來,嗡嗡的,但聽上去心情還不錯:“言言你道什麽歉?你別急,我看看怎麽能把這個門打開。”

于是,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裏,梁言聽見這扇門被季秋折騰得死去活來,敲摔砸打全用上了,奈何這門質量實在挺好,梁言心想就季秋那點力道,能弄開就有鬼了。

不過有個人時不時跟自己說說話,也熱鬧不少。

至少梁言現在看着那具标本,感覺就好多了。

“言言!我好像打不開!”

梁言聽着他在外面鼓搗,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對方的聲音也生動得像是就在眼前,再開口是聲音裏也帶了點笑意:“這是高級防盜鎖,要是這麽容易就能弄開,這些标本早就不知道被偷多少回了。”

“啊……”他聽見季秋沮喪地嘆了口氣。

梁言剛想說你上去找個通風好點的教室,說不定困了睡一覺,等第二天例行檢查的人上來門就開了,別在這負一樓耗着。

結果他剛要開口,就吸入了一大口空氣中彌散着的甲醛,嗆得他連着咳嗽了好幾下。

“言言?言言?”季秋敲了敲門,問道。

“沒事,”梁言順了一口氣,“裏面的福爾馬林味兒有點重。”

“啊……”季秋像是思考了一下,“窗戶打開了嗎?”

“打開了。”

但無濟于事,失靈的排風系統讓梁言此刻眼睛都要被熏得睜不開了。

季秋繼續說:“言言你別害怕!裏面的屍體不吓人的!那都是為了我國ABO醫學發展事業作了崇高貢獻的人!”

“……”梁言眯着眼看着那具似乎是Omega的标本,好像順眼了不少。

“我沒覺得——”梁言想說自己沒覺得害怕,季秋的話就打斷了他:“沒事兒,我也害怕,言言你跟我說說話,我們兩個就都不怕了。”

梁言一貫冷漠的眉眼此時動了動,終于還是彎起了嘴角:“行啊,那就聊個兩塊錢的。”

真是個膽小的Omega啊。

梁言想。

說是說兩人一起聊天,其實幾乎是季秋一人在說話。

每當季秋抛出一個問題,梁言随便答了兩句,季秋就總能搶過話頭,繼續喋喋不休。

……就像是,他其實只是在确認,梁言還在跟自己說話。

夜色漸深,梁言的話也越來越少,他幹脆坐在地上,與季秋隔着門,背靠着背。

按季秋的說法是,“這樣說話能聽得更清楚些”。

于是,季秋叨叨的話總能通過門板的共振,傳到梁言耳朵裏。

梁言擡頭看了一下窗外,月亮像是被雲朵遮住了,只留下一點點清淺的光輝,吝啬地灑進來,不願意照亮整間屋子。

他忍不住閉上眼,被滿屋福爾馬林熏得流出一點生理性的淚水。

他有些透不過氣,頗難受地将頭也揚起,耳朵貼在門上。

“言言?言言你在聽嗎?”

季秋像是不會疲倦,還在說着什麽。

“……在。”

“嗯!我剛剛是問,言言你以後想當什麽。”

想當什麽?

梁言遲疑了一下。

在醫科大學問這句話,十個臨床學生會有九個人瞪你:肯定是當醫生啊,還能當什麽?

然而梁言在恍惚間似乎知道季秋想問什麽,頓了頓答道:“我想……做外科醫生。”

他從進校起就想當外科醫生。

Omega能進這所學校的就已經很少了,更別說想往外科發展的。

外科往往意味着高尖端的操作,極細膩的心思頭腦,和一雙冷靜的手。

而這些東西,在刻板認知裏,統統都是Omega所不具備的。

梁言說完也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熏糊塗了,怎麽就順口說給季秋聽了。

也不知他會不會像那些人一樣,無惡意卻不屑的語氣,說着“Omega想去幹外科?簡直癡人說夢”。

他抿了抿唇,沒繼續開口。

“外科??”門外傳來季秋的聲音。

果然……還是沒人相信吧。

“嗯。”梁言低低應了一句。

“言言好厲害!”季秋的聲音卻忽然高了一些,“我也特別喜歡外科!”

梁言愣了一下。

“我以後也是要做外科醫生的!”季秋興奮道,“還好問了你,不然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了……那以後一起加油呀,言言。”

季秋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敷衍和驚訝地接受了這個信息,還認真地告訴他,自己跟他目标相同,想要與他一起加油。

夢想被肯定的暖意緩緩在梁言心間流淌,帶着一絲以前他從來沒有過的其他感受。

那感受說不清,他只是感覺,可能明天出去後,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讨厭這個Omega了。

季秋還隔着門繼續說着什麽。

梁言被滿屋子的氣味蒸得有些頭暈,眼睛早就被熏得睜不開了,他張了張嘴,想繼續跟門外的季秋說話。

可彌漫開來的刺鼻空氣封住了他的喉嚨,梁言想努力咳嗽兩下,卻覺得頭腦昏沉,眉頭不自覺地皺得死死的。

“言言?言言?”

“……”

“聽得見嗎?言言?”

“嗯……”梁言敲了敲門表示回應,越過難受的氣體努力想跟季秋說話。

他說:“我有點困,睡會兒。”

他說:“你別害怕。”

季秋又叫了他幾次名字,梁言倦極了,最後還是沒撐住,靠在門板上睡着了。

門外是另一個Omega,雖然傻了點,有時候行為舉止還令人驚奇。

但意外的……不壞。

梁言迷迷糊糊間這麽想着。

季秋的聲音還在繼續,但好像輕了很多,似乎不想打擾他,而是在确認着什麽。

梁言在朦胧睡夢間,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包裹着。

好像是……另一個人的信息素。

信息素透過門傳過來,隔絕了令人窒息的福爾馬林的氣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了安撫意味的氣息。

不是他曾經聞到過的甜香,而是另一種……濃烈,卻溫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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