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即便賀遠征這一生樹敵無數，但真要說他恨過什麽人，首當其沖便是他的父親，其次才是被關在這裏，已經淪為瘋子的——

席夢娜·泰勒女士。

當年賀遠征登上皇位後對付席夢娜的手段，看得黎靖山心驚膽顫，雖然他知道賀遠征向來冷漠無情，但卻沒料到會心狠手辣到這樣的地步。

席夢娜在被他抓住的一周後，就徹底地瘋了。

黎靖山因好奇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大小便失禁，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嘴裏不斷地小聲叨叨着含糊不清的話語，臉上手上全是她尖銳的指甲摳出的血痕，指縫裏全是凝固的血痂……

看到這番景象，黎靖山一陣膽寒，忍不住問賀遠征為什麽。

賀遠征不屑地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是因為林楓才這麽對她的？”

黎靖山自然是知道以前席夢娜對徐林楓做的那些事的，那些讓人作嘔的手段确實讓人不齒。

可如果只是因為這樣，就這麽對待她，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但賀遠征的答案卻讓黎靖山無比駭然——

“我跟她是殺母之仇。”賀遠征說。

“爸爸……”賀翌伸手抱住賀遠征，把他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賀翌沒有把話說完，賀遠征卻已經開口解釋道：“那個是殺了你奶奶的人，叫席夢娜·泰勒。所以我逼瘋了她，把她關在這裏。”

賀翌瞬間抱緊了賀遠征。

事實上賀遠征從未跟賀翌提及過皇室的這些過往，也從未用這樣平靜卻又深沉的語氣跟他交談。

自從徐林楓出事之後，賀翌就感覺似乎父親已經把他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上。他在不斷地成長，而賀遠征卻會老去，在這樣的傳承與歲月的更疊中，終有一天，他會取代賀遠征。

這樣的認知讓賀翌有些惶恐，就好像他抓住了一把細沙，無論如何用力攥住，也無法阻止它們緩緩地從他指縫中溜走。

賀遠征沒有察覺到兒子的糾結，繼續小聲地訴說往事：“當年她想做大公的情婦，所以偷偷接近了我母親。你奶奶有很嚴重的抑郁症，精神狀态非常不穩定，還試圖自殺過幾次。但跟席夢娜在一起的時候，她的病情卻有所好轉，所以後來當她提出要照顧你奶奶的時候，我也默許了她的請求。”

賀翌問：“那奶奶她是因為大公才這樣的嗎？”

“是的，大公在外面養了很多情人，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碰見過他把一個女記者帶到家裏來……”賀遠征頓了頓，“你奶奶她……當年很愛大公，在她發現大公不忠後，情緒一直很崩潰。而在你叔叔快要出生的時候，那個記者還跑去她面前刺激她，害她差點小産。”

從小活在象牙塔裏的前皇後對賀乾一見鐘情，兩人認識不到一周的時間，賀乾便向她求婚，說這是上天的指引，向全世界人民宣布，這是他一生的摯愛。

一個是英俊潇灑的皇儲，一個是善良美麗的伯爵女兒，兩人童話般的愛情故事一時間廣為流傳，成為皇室婚姻的典範。

然而好景不長，風流成性的賀乾很快失去了對妻子的新鮮感，繼續和以前的情人們保持密切的交往，在妻子懷孕後，更加肆無忌憚。就算遲鈍如皇後，也察覺了丈夫出軌的蛛絲馬跡。

可當她去質問丈夫的時候，換來的卻是對方的蔑視與威脅，如果她要揭發皇帝的行為或是要離婚，也許她這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她的家族也會受到牽連，她這輩子都得活在皇室的陰影之下。

在皇宮裏的生活對她來說，漸漸變成了一種折磨，偌大的宮殿仿佛沒有了她的容身之所。幾年過去，在賀遠征的弟弟出生後，她已經走向了崩潰的邊緣。

賀遠征對父母的矛盾有所察覺，從他記事起，賀乾就很少關心過他們，平時連人影都看不到一個。

反倒是皇後，從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族小姐，變成了一位平凡的母親。照顧賀遠征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在冷漠森嚴的皇宮裏，賀遠征總有一種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感覺。

久而久之，帝後二人的矛盾越來越深，終于有一天，皇後和賀乾大吵一架，精神恍惚地帶着兩個孩子驅車離開皇宮，在路上忽然不受控制地把小兒子摔出了窗外，剛剛一歲多的二皇子當場死亡，賀遠征被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皇後歇斯底裏地尖叫，拉扯着自己的幹枯的頭發，雙眼通紅地準備伸手掐住賀遠征的脖子時，被司機眼疾手快地救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皇後逐漸平靜，意識到剛剛自己做了什麽後，絕望地昏死過去。

可這僅僅是悲劇的開始，皇後發瘋的樣子被路人無意間拍到并發布在了網絡上，幾小時內便傳遍了全國。

她從一個端莊的皇後淪為了殺人犯。

全國的人都要求她與賀乾離婚，他們無法容忍國家的皇後竟然是一個摔死自己孩子的瘋子，甚至還有人讓她償命。

而這時賀乾卻召開了新聞發布會，說自己絕對不會放棄發妻，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她治好。利用這次事件，狠狠地博取了一回公衆的好感。

從那以後，皇後便搬離了皇宮，賀乾派了一大批人照顧她。為了防止她自殺，賀乾還命人收走了一切可致命的器具。未來的幾十年裏，他還得靠這個精神病來為自己加分。

賀遠征冷眼看着這一切發生，他總是想方設法地去見母親，試圖給她一些安慰。只是皇後在清醒的時候還是以前那個慈愛的母親，一旦發病，就會對賀遠征拳打腳踢，恨意之深仿佛要把他整個人給撕碎。

至今賀遠征肩頭都有一個淡淡的痕跡沒有褪去，那是他十四歲那年，皇後用牙刷捅進去留下的傷疤。

最糟糕的是，皇後跟一些病人不太一樣，她清醒之後總會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事，鋪天蓋地的愧疚與自責席卷而來，這些痛苦的記憶每天都對她進行慘無人道的折磨。

以至于到最後，她淚聲俱下跪着請求兒子不要再來看她。

不過就算賀乾收走了鋒利的器具，也攔不住皇後自殺的企圖，她将一個月劑量的藥片偷偷攢了下來，準備安靜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她服藥後沒多久就被仆人發現了異常，送到醫院後搶救回來。

而她每天刷牙洗臉，也完全由仆人們代勞。

皇後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幾乎吃不下東西，賀遠征急得直上火。但這種情況在席夢娜來照顧她後，有了明顯地改善。

所以賀遠征默許了她的存在，直到皇後又一次自殺。

這一次跟以前的都不一樣，皇後死在了浴缸裏。她用鋒利的軍刀割斷了動脈，以一種極端而又慘烈的方式向世界告別。

賀遠征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天的景象，因為動脈極深，母親纖細的手腕幾乎被斬斷了，上面被掏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斷裂的血管猙獰地爆了出來。

她整個人都浸在血裏，仿佛全身的血都流幹了。連她及腰的棕色秀發，也被染成了如墨的漆黑。

賀遠征知道割腕其實并不會立刻死亡，這是一個漫長而又痛苦的過程，自殺的人會在極端的疼痛中默默地感受生命的流逝，宛如一場殘酷的刑罰。

所以他無法想象母親去世時到底有多絕望與無助，她就像被全世界抛棄了一般，孤獨地蜷縮在這裏，等待死亡的降臨。

雖然身份尊貴，住所裏有很多仆人，但卻沒有一個是真心實意想要照顧她的，所以直到她死亡近兩小時後，才有人發現去洗澡的皇後似乎出了狀況。

賀遠征在極度悲痛之下出席了母親的葬禮，雖然有些疑點，可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懷疑上席夢娜，甚至沒有深想，因為他沒想過她會有膽子傷害他的母親。

席夢娜會暴露源于她的得意忘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腦子不好使，還是別的一些原因，她總是接連不斷地去找徐林楓麻煩。徐林楓倒是心大，懶得搭理她，賀遠征卻坐不住，派了林奇去查她。

這一查就出了問題。

席夢娜不僅惡意中傷徐林楓，還跟黑市有些聯系，而當林奇查出她買了什麽東西時，則大吃一驚——

她買了一些慢1性1毒1藥。

讓林奇更加覺得奇怪的是，席夢娜而且完全不像剛接觸此類藥物，她對交易動作與流程都十分熟悉。

這藥是下給誰的昭然若揭。

賀遠征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立刻讓林奇追查了下去，這一查更不得了，席夢娜購藥的時間剛好與她照顧皇後的時間相匹配。

賀遠征難以置信地拿着當時因為他抱住皇後而沾滿鮮血的衣服去化驗，結果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皇後沒有自殺，那麽她在不久之後也會死于慢性中毒。

同時賀遠征查到了席夢娜在皇後去世前後的行程，盡管她已經抹去了可能查到的一切痕跡，然而她依然留下了犯罪的證據。

并且在皇後割腕的前一天，席夢娜偷偷來找過她，巧合的是，當時席夢娜已經懷上了賀乾的孩子……

查到這裏，賀遠征已經分不清皇後到底是因為被席夢娜刺激到，精神崩潰才自殺的，還是意識到了自己中毒，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才用這樣的方式來引起兒子的注意，留下證據，告知真相的。

賀遠征一直都認為是後者。

可是就算他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曾經美麗端莊的母親，已經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而後賀遠征大發雷霆，發誓說抓住席夢娜要讓她生不如死，而他的确也做到了。席夢娜的有生之年，都會被關在這個小屋子裏，永無休止地被折磨。

但這件事除了賀遠征之外，只有林奇一個人知道，連黎靖山都不清楚賀遠征到底用了什麽手段，讓席夢娜崩潰成這樣，但他也不想知道。

至于徐林楓，到現在也只是認為賀乾讓位後，席夢娜被賀遠征趕走了而已。

賀遠征是永遠都不會告訴他這些的。

在與徐林楓擁抱之前，賀遠征會擦幹淨手上所有的鮮血。

但這些卻是作為繼承人的賀翌，必須要知道的事實。

“賀翌，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你母親甚至都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賀翌的臉貼在賀遠征的肩膀上，悶悶道：“嗯……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只存在于父親與兒子，皇帝與皇儲之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