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在一陣詭異的寂靜後,苗玉鳳突然發出一聲崩潰的尖叫,“不——”
所有人都聽出那一聲中所包含的絕望與瘋狂。
然後,就見苗玉鳳一掌狠狠擊向她掩藏在寬大喜服下的腹部。
所有人都沒想到苗玉鳳會這樣,離她最近的馮子越在瞬間面白如紙,伸手急擋。
“喀嚓”一聲響,在寂靜的喜堂中分外清晰。
馮子越捂着自己受傷的右手腕,一臉的劫後餘生。
在他搶着擋下那一掌的時候,苗父也飛快地點了女兒的幾處穴道。
看着這意外疊出的場面,林清波忍不住嘆了口氣。
秋展風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
林清波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喜宴恐怕是吃不成了。”
秋展風頓時哭笑不得,“你呀……”
龍公子道:“秋夫人若是賞光,不如在下做東,請賢伉俪吃頓便飯?”
秋展風搖頭,“龍公子太客氣,現在的情形恐怕也不合适離席。”
林清波卻道:“其實,你是最應該離席的人。”
龍公子以扇掩面笑。
秋展風很無奈,“阿波,你別這樣,我真的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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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波目光落向苗玉鳳那邊,呢喃似的道:“她倒是很決絕,可是肚子都那麽大了……”如果是銀島上發生的事情,最少也有六個月了,這麽大月分的肚子,她竟然恨到要直接下死手,一個不巧,會連她自己的命也搭進去的。
秋展風似被觸動了什麽,一把握緊她的手,就連氣息都因緊張而有些微的急促,“阿波,你可不能像她這樣。”
“胡說什麽呢?”
“你若有了孩子,可不能因為聽到些風言風語就對我們的孩子下死手。”
林清波楞了下,似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道:“如果你真的對不起我,月分不大的話,我肯定會打掉他,這樣才可以跟你斷得一幹二淨。如果月分過大的話,我會生下來,然後讓他喊別人叫爹,這是對你最大的報複。”
秋展風瞪大眼。
龍公子也一臉不可思議。不是他故意要聽,實在是因為他離他們太近了。
秋展風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地道:“我會好好守着你的。”他一點兒都不懷疑事情真的發生時,阿波會像她說的那樣做。
林清波瞥了他一眼,略嫌棄地道:“你們都快把我搞成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都不讓我一個人活動。”
“為了大家好,你還是別獨自行動。”他和岳父的心髒都不太能承受得起她一時的心血來潮。
“你怎麽感覺話裏有話的樣子?”
“你聽懂就好了。”
“哈。”林清波瞪眼。
秋展風看她這嬌嗔的小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鼻子上擰“一把。
龍公子在一邊看得微微搖頭,這位傳聞中的江湖大俠實在是太過不拘小節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跟自己夫人打情罵俏。
“啪”的一聲,那只不規矩的手被林清波給打了下去,“別亂伸你的爪子。”
桌子上有幾個人低聲悶笑。
那邊匆匆拜了堂,便讓新人進洞房去了,主持婚禮事宜的白鯨幫管事遂張羅着讓人趕緊上酒菜。
不管如何,婚宴總算是順利進行了下去。
只不過宴後,在議事堂這邊吃席的人絕大多數都告辭離開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的家事他們不好插手。
然而,也不知白鯨幫老幫主是出于怎樣的目的,他竟然把秋展風夫婦給留下了。
龍公子一見,便也留了下來。
看熱鬧嘛,總不嫌事大。
這引得林清波很是對他側目了一下。
龍公子好整以暇地道:“秋夫人有事?”
林清波老實點頭,“有。”
“什麽事?”
林清波歪頭看他,“你是留下看熱鬧的吧。”
龍公子點頭,“對。”
林清波一時無語,他還真就給她點頭承認了?
龍公子還有話說,他表情帶了一點好奇,“秋夫人真的對秋大俠沒有一丁點兒的懷疑?”
秋展風将妻子拉到了自己身後,阻擋某人的好奇,“龍公子,交淺言深了。”
龍公子接收到了他的不滿,但他毫不在意,悠哉悠哉地道:“秋大俠難道不好奇尊夫人的答案?”
秋展風淡淡地道:“不好奇。”
“哦,真的?”
秋展風掃了他一眼。
龍公子若有所悟的笑了,往他身後睨了一眼,道:“我明白了,你是吃定了秋夫人一介弱質女流不能拿你怎麽樣,是不是?”
秋展風一時不慎,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弱質女流?
他老婆?
開什麽玩笑!
林清波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什麽意思啊。
龍公子失笑,這對夫妻有點兒意思了。
“他是我家的上門女婿,我們家哪有他說話的分兒。”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好半晌,才有個人用不敢置信的聲音道:“秋大俠,你做了上門女婿?”
秋展風落落人方地道:“林家只要上門女婿,為了娶老婆,我就只能做上門女婿了。”
龍公子哈哈大笑,有意思!
“秋老弟,你真的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這可真是江湖上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了。”長青派掌門一臉的忍俊不禁。
秋展風笑得若無其事,“取笑了。”
長青派掌門又對林清波道:“秋夫人,了不起!”
林清波微微一笑,特別謙虛地道:“我只是招了一個女婿罷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此話引來一片哈哈大笑聲。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不過,今晚的天氣一點兒都不涼快,帶着熱氣的晚風微微地吹拂着。
林清波坐在花池邊上,手裏拿着一把折扇不住地掮着。
“秋夫人。”
一聽這個聲音,林清波就覺得頭疼,也不知道這個龍公子吃錯了什麽藥,倒像是黏上她了。
沒聽到她的回應,龍公子也不生氣,而是自廊下緩步而出,身後仍是不遠不近地跟着兩名護衛。
“秋大俠怎麽沒有陪着夫人?”
林清波沒好氣地道:“你不就是知道他不在才過來的嗎?”
龍公子低頭笑了一下,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由衷地道:“我第一次見到夫人似乎是在一家叫雲來客棧的地方,那時夫人一身新嫁娘的打扮。”
林清波看了他一眼,“你總不會是想對我說,你對我一見鐘情吧?”
龍公子被她這句話給噎了一下,臉上不由現出幾分無奈,“你說話一直這麽不含蓄嗎?”
“我看人說話,有時候含蓄不好使就得直來直去。”
“既然這樣,我們就有話直說。”
“說吧。”
“我第一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眼熟。”
“我沒見過你。”林清波很肯定地回答他。
“我知道你以前沒見過我,可是我們家有一張舊畫像,你跟上面的人很像,尤其是你穿紅衣的時候神韻與之最像。”
林清波靈敏地捕捉到了“舊畫”兩個字所透露出來的資訊,身子不由坐直了些,“你想說什麽?”
龍公子看着她的臉,道:“令慈可是姓龍?”
林清波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從花池邊上下來,在他面前站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他一遍,然後才開口道:“是姓龍,大概五百年前跟你祖上是一家吧。”
龍公子的表情頓時有些激動,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停。”林清波伸手制止他再往前走,“同一個姓氏你也不至于這麽激動吧,再說這天下長得相像的多了去了,你別認錯了人。”
龍公子微微吸了口氣,退回那一步,“你說的也對。”
“所以,別到處瞎認親,我就是個商賈的女兒,不可能跟你有八竿子以內的關系,沒事回去洗洗睡吧。”
龍公子被她最後一句話給逗樂了,“你這樣子還真不像個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千金小姐。”
林清波直接給了他一句,“那是你見得少。”
龍公子為之失笑,但他還不想就此放棄,“不知令慈家鄉何處?”
林清波把手一擺,道:“行了,別打聽了,那是我家的事,沒必要向你一個外人說。”
“秋夫人,由你告訴我還是由我派人去查,你自己選一個吧。”
林清波“哈”了一聲,望天吐了口氣,道:“那你慢慢查去吧,連我爹都不知道我娘打哪兒來的。”
龍公子呆住。
“本來想好好賞賞月,不過算了,現在我也沒什麽興致了,你不走,我走了。”
“你別走,令慈可有留下什麽特別的遺物?”龍公子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拉她。
就在他的手快碰到林清波的時候,一陣風拂過,他眼前已經沒了林清波的身影。
“龍公子,這麽晚還沒睡啊。”
随着話音,秋展風已摟着妻子落在了十步開外。
龍公子展開手中的折扇,笑了笑道:“秋大俠不是也還沒睡嗎?不知道苗姑娘現在怎麽樣了呢?”
“哦,你是說馮夫人啊,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龍公子拿扇子敲敲自己的頭,微帶抱歉地道:“對對,是馮夫人,她已經嫁人了嘛。”
林清波不耐煩聽他們兩個打機鋒,開口道:“你們兩個慢慢聊,我先回去睡了。”
“秋夫人,我的問題還希望你認真回答一下。”龍公子這個時候已經明白跟林清波說話确實是不能兜圈子,因為她不耐煩,所以便幹脆單刀直入了。
秋展風看妻子,“什麽事讓他這麽執着?”
林清波沒搭理他,而是對龍公子道:“我娘的遺物據說全讓我爹當陪葬和我娘一起埋進墳裏去了,這好像也是我娘的意思。”
龍公子表情一呆。
“所以說,你就別想了,你總不能挖開我娘的墳去看吧,那可犯法。”
龍公子苦笑了,如果那真是自己要找的人的話,她這麽做還真是決絕啊。
“那令慈名諱能否告知?”
林清波歪歪頭,道:“我只知道我爹喚我娘阿良,至于全名啊,我爹沒說過,我不知道。”
龍公子神情一振,“果真是喚阿良?”
“當然了。”一看對方的神情變化,林清波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總不會她早死的老媽還真跟皇族有什麽瓜葛吧?
我的天爺爺的,皇家那地方的鬥争已經升級到宮鬥的精神層面了,更殘酷啊,難道老媽當年是從那吃人的地方逃出來的,然後嫁給了老爹,就此隐姓埋名?
片刻工夫,林清波腦子裏已冒出無數個猜測,最後她晃晃自己的腦袋,告訴自己,老媽肯定不會跟皇家扯上關系。
“秋夫人——”
“時間真的不早了,我們夫妻先走了。”秋展風察覺到妻子不欲與此人有瓜葛,果斷截斷了他未盡的話,幾個輕晃,人已消失在遠處。
“公子。”兩名護衛上前低喚。
“傳信回京,再派人去薊州,是與不是,總要确定一下。”如果真能找到,也算是了了皇祖母和父皇的一件心事。
“是。”
而另一邊,回到他們在白鯨幫暫時居處的秋展風夫婦則又是另一番情形。
一進屋,林清波就擺出了一副冷臉。
秋展風只能陪笑,道:“阿波,為夫真是冤枉的,你也聽馮子越親口承認了,那孩子是他的。”
林清波甩開他的手,哼聲道:“我不是為這個生氣。”
“那是為什麽?”
“人家馮家的家務事你跟着摻和什麽?你以前不是告誡我說什麽清官難斷家務事嗎?”
說到這個,秋展風只能苦笑,“馮老幫主若非無法可想,也不想請我過去。阿波,這事咱們就不說了吧。”
林清波看着他,冷冷道:“難不成讓你過去安撫那馮夫人的情緒,以免她過于激動傷了腹中胎兒?”
秋展風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腰,壓住了她的掙紮,道:“阿波,我只是答應過去,我沒有去安撫她,那不在我的底線之內。”
“那還待了這麽久?”
說到這個,秋展風更覺得冤枉了,嘆氣嘆得更大聲,“你還說,那位龍公子想是故意使人引開我,就為了跟你說說話。”
“喂,你這什麽口氣?”
“難道你沒有聞到一股醋味嗎?”
“呸。”
“龍公子似乎對岳母很感興趣?”
“我娘都死了這麽多年了,肯定不是貪圖她老人家的美色。”
秋展風失笑,“你呀,什麽話都敢說。”
“反正又不是找我,不關我事,你也別打聽了。”
“行,不打聽,時間不早了,咱們早些睡吧。”
“嗯。”
兩個月後,秋展風兩人終于回到了那個有家小面館的小鎮。
因為下雨,所以街上并沒有什麽人。
走進面館的時候,林清波頓時有一種游子歸家的感覺,在看到挑簾子從廚房出來的喬小嬌時,眼眶不自覺地便紅了。
“婆婆。”
“是阿波啊。”喬小嬌也是欣喜異常,張開雙手接住了飛撲入懷的小丫頭,“老頭子,快出來,看看誰回來了。”
公孫明看到林清波的時候,眼中也不由泛起了笑意,“阿波回來了,好啊。”
因為他們兩人的到來,面館今日便提前打了烊。
回到內院,秋展風恭恭敬敬地給兩位老人行了子婿之禮。
公孫明和喬小嬌沒有為難他,但也沒有重視他,他們的關注點全在寶貝徒弟身上。
秋展風有些心塞地看着那親熱敘舊的一家三口,有種深深的被排斥感。
“那小子有沒有欺負你,如果他敢欺負你的話,你不用跟他客氣,把我們教給你的本事盡管往他身上招呼。”
聽到這句話,秋展風忍不住替自己鳴不平,“喬前輩,您這樣教唆她虐夫,不大好吧?”
喬小嬌看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敢做對不起她的事,她當然可以對你不客氣。”
秋展風苦笑,“且不說我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單說她有像您兩位這樣的師父,我如何欺負得了她。”
“女孩子總是比較容易受委屈的,自然更要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難道前輩認為阿波是個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嗎?”
公孫明與喬小嬌對視一眼,不由大笑。
他們還記得阿波小時候就說過,委屈了別人也不能委屈自己。
記憶的匣子一打開,他們就忍不住好笑,這丫頭從小到大常常語出驚人,偏偏說的還都很有道理。
小時候聽那個小粉團子一副小大人模樣說那些話,真是讓人又吃驚又好笑。
有她陪伴的那些年,他們的生活多了許多的歡聲笑語,她一走,生活便又沉悶了起來。
只是,她終究不可能一輩子陪着他們兩個老人家,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林清波理直氣壯地道:“我又不是受虐狂,當然不會喜歡受委屈。對我不好的人,我當然也可以對他不好,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公平合理得很。”
喬小嬌笑着點頭,“對,我們阿波說的都是對的。”
公孫明卻微微沉了臉,對秋展風道:“你跟我來。”
秋展風摸摸鼻子,老實地跟了出去。
林清波不解地看師娘。
喬小嬌拍拍她的肩,道:“沒事,你師父有些話要囑咐他。”
“婆婆,你們要不要搬到薊州去,這樣我也好對你們盡孝心。”
“不了,我和你師父兩個人本是退出江湖的人,在這地方開個小面館就好,老胳膊老腿了,不想再折騰了。”
“可是——”
“不說這個了,最近你們似乎惹了麻煩。”
林清波嘆了口氣,“婆婆,你還不知道秋展風嗎,他本身就是個大麻煩。”
“知道他有麻煩,還跟他到處跑?”喬小嬌略帶責備。
“一來呢,我們成親總要來跟公公婆婆說一聲。二來呢,眼看麻煩就要跟着他到我家,索性就出來喽。”
喬小嬌失笑,忍不住戳了她一指頭,“有你在,麻煩只會越惹越多。”
“婆婆,我都不想入江湖,哪裏會惹麻煩。”
喬小嬌笑道:“你總笑話秋展風是麻煩,其實你比他還麻煩。”
“哪有?”
“從小就怪,一點兒都不像個小孩子。”
“人家現在長大了。”
“是呀,已經大到嫁為人婦了。”
林清波面露羞意,搖着她的衣袖做不依狀。
喬小嬌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雛鳥長大了就要離開鳥巢,外面海闊天空,可以自由翺翔。”
林清波皺皺眉頭,“打打殺殺的,我真不喜歡。”
“每個人的江湖路都不一樣,你會有你自己的江湖路。”
“婆婆啊。”
“怎麽了?”
林清波撓了下鬓角,略有些遲疑地道:“我以前一直覺得我的身世很單純,可這次出門卻突然發現我的身世可能很不單純,我覺得可能會有麻煩。”
喬小嬌失笑,很直接地道:“你看着從來就不像是個身世單純的人。”
林清波傻眼,半晌,她才期期艾艾地道:“真的假的啊,婆婆?”
“當然是真的,誰家的小娃娃像你當年一樣知道那麽多,懂那麽多。”
“我家學淵源嘛。”
喬小嬌直接往她腦門按一巴掌,“就你老爹那個市儈商人能養出你這樣古靈精怪的娃娃,騙誰呢。”
“我天資高。”
喬小嬌都無語了,“阿波啊,你臉皮有時候真的挺厚的。”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阿波——”公孫明一腳邁進屋子就聽到徒弟這話,一向表情匮乏的臉上出現了疑似抽搐的痕跡。
在他後面的秋展風微低着頭以手掩唇,不讓自己笑出聲。
“公公,你叫他出去做什麽訓示了?”林清波一下蹦過去,笑靥如花地問。
公孫明又恢複面無表情,“沒事。”
林清波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道:“我才不信,你肯定是替我教訓他了。”
秋展風忍不住替自己辯白,“阿波,你怎麽就不能盼我點好?”
“我這是很正常的推論。”
秋展風咕哝,“沒看出哪兒正常。”
林清波眼一瞪,“你嘀咕什麽?”
秋展風馬上道:“沒什麽。”
公孫明夫婦見他如此,不約而同地笑了,這妥妥是妻管嚴啊,他們真的是放心了。
十月正是秋末冬初的季節,風刮得有些涼。
林清波最喜歡這樣的季節,但是,在這樣讓人心曠神怡的天氣裏,看到某個人的時候,心情頓時就急轉直下。
“秋夫人,咱們又見面了。”
林清波擡頭沖天翻了個白眼。
秋展風沖對方一拱手,道:“龍公子。”
那個坐在客棧大堂裏獨自飲茶的錦衣公子正是他們夫妻認識的那位龍公子,不過,這次他的目标明顯是他的妻子,不管對方是出于怎樣的目的,這都讓秋展風不舒服。
“兩位請坐。”
林清波四周環顧了一圈,然後皮笑肉不笑地沖某人道:“龍大公子,這麽大一間客棧,就住你一個人,你不覺得冷清啊?”
龍公子慢條斯理地斟了兩杯茶,放到自己的對面,道:“你們一路辛苦,坐下喝杯茶解解渴。”
秋展風則是微微一笑,道:“這方圓十裏既無城鎮又無村落,甚至連投宿的客棧也只有這一間。而且,我們一路走來,似乎看到不少拆遷的痕跡,不知道龍公子對此有沒有什麽說法?”
龍公子呷了口茶,怡然自得地道:“是我讓人拆的,因為只有這樣你們才會進這家客棧。”
“你想做什麽?”
龍公子看向林清波,道:“秋夫人,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林清波哼了一聲,撇撇嘴,不是很友好地看着他,道:“你不會真的去把我娘的墳給刨了吧?”
龍公子被剛喝進嘴裏的茶給嗆到了,連連咳嗽。
秋展風也面露訝異,“你刨了我岳母的墳?”
龍公子終于止住了咳嗽,帶了幾分無奈地道:“不是刨墳,是移墳。”
林清波挑眉,聲音變冷,“說得好聽,還不是刨了之後不得不移。”
龍公子察覺到她的怒火,起身鄭重地道:“事關重大,我們也是在再三确定之後才決定開棺移墳的。令慈身分尊貴,本不應該埋葬在那樣的地方。”
林清波面現怒容,“喂,你什麽意思?難道我林家的祖墳風水很差嗎?”
龍公子笑了下,雲淡風輕地道:“難道比皇陵的風水還要好嗎?”
林清波大怒,“你們移走我娘的棺椁,我爹百年之後怎麽跟我娘合葬?”
秋展風伸手按住妻子的肩,柔聲道:“阿波,冷靜一點兒。”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憤怒,這讓他心疼,更讓他對這龍公子沒了好觀感。
龍公子苦笑道:“你先別動氣,好嗎?”
“好啊,我倒要聽聽你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令慈既已遷葬,令尊百年之後自當與她合葬。”
“可以合葬?”
“當然。”
林清波這才斂了怒容,重新在凳子上坐下,“那現在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祖母和父親想要見你。”
林清波挑眉,“所以你就搞這麽大陣仗找我?讓方圓十裏只剩下這一間客棧?”皇家果然是財大氣粗啊。
龍公子笑了,“實在是秋大俠和你的行蹤飄忽不定,不大好找啊,我也只能如此了。”
“那如果我不願意跟你回去見他們呢?”
龍公子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那我就只能繼續拆下去了。”
林清波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扭頭對丈夫道:“秋展風,有時候財大氣粗真的很氣人哪。”
秋展風笑着将一杯茶遞到她手裏,道:“阿波啊,你以後也可以狐假虎威,這是好事啊。”
林清波白了他一眼,“這算哪門子的安慰?”
秋展風不以為忤,笑道:“我這是實話實說。”
龍公子這時卻像突然發現了什麽,一臉震驚地看着林清波,“你早就知道真相了?”
林清波臉色仍然不是很好,道:“上次在白鯨幫跟你談過之後,我就隐約猜到事實的真相了。只不過,我以為你們不會去動我娘的墳,所以沒放在心上,誰知道你們連死人都不放過,簡直喪心病狂。”
龍公子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這是祖母他們的一塊心病,無論如何都要找回姑姑,即使只是屍骨,也需葬回皇陵。”
“我娘都死十幾年了,只憑一些遺物你們也敢認,就不怕認錯了。”林清波口氣很差。
龍公子的神情越加的尴尬,“所以先時我只是威脅姑父說要挖墳,他才肯将姑姑在世時的言行和生活習慣,以及随葬的一些東西讓人畫出來給我們看。我們确定之後,這才正式開棺遷墳。”
林清波雙手往桌上一拍,霍地起身,瞪着對方道:“竟然威脅我爹?他膽子很小的。”
龍公子讪讪地道:“若不是威脅要開棺,刀都架到他脖子上了,姑父也沒說一個字給我們聽,哪有膽小。”最後,身分确認了,他還得給姑父賠禮道歉,他才可憐好不好。
“在我爹心裏我娘比他的命重要,你懂什麽。”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京?”
“我爹呢?”
龍公子拿扇子掩飾地搖了搖,“在京城。”
“走,咱們進京。”
秋展風看着龍公子嘆氣搖頭,誠懇地道:“其實,我一點兒不覺得請她去是個好主意。”尤其,在她揣了一肚子火氣的時候。
龍公子一臉苦相,他現在也察覺到了,難怪當初姑父會對他說,他好搞定,但他家波兒是很難搞定的。
确實,一點兒都不好搞定。
明明知道他的身分不簡單,偏偏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他留,說翻臉就翻臉,說罵人就罵人……
尾聲
林清波到了京城,才從當今皇帝的口中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她死去的老媽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是太後的老來女,從一出生就千嬌萬寵的,這當然也礙到了不少人的眼。
當年,她老媽從宮裏往皇家寺院“安國寺”的半路偷溜出去玩,然後就此一去不回頭。
皇家後來調查的結果顯示,老媽是被身邊的人出賣了,藉以讓人用來對付當時的太後和皇帝母子倆。
據老爹的回憶,老媽當年是被人追趕才會慌不擇路,從山上摔落下來,然後被他所救。
老媽醒來後卻忘了所有事,便跟他回了薊州城,再後來就做了林家的媳婦又生了她,只是死得太早,未及她長大成人便已病故。
至于臨死之前吩咐老爹所做的那些事,想必是她早已恢複了舊時記憶,卻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而選擇了做一個簡單的林夫人。
“皇帝舅舅。”
“波兒,你想說什麽?”
林清波的目光在宮宴上所有人的身上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然後道:“這些都是咱家的直系血親,對不對?”
皇帝點頭笑。
坐在首位的太後也笑,“看到這丫頭就像看到了良兒,真是一模一樣啊。”都是一樣的古靈精怪。
林清波放心地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然後神色一肅,話鋒一轉,道,“皇帝舅舅,你和幾個表哥都中毒了。”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皇帝臉色一肅,“你說什麽?”
“你們中毒了。”林清波伸手在衆人中指了幾指。
皇帝一看她所指出的幾人,臉色越加的難看。
太後除了震驚,更多的擔心害怕,“皇帝,快傳太醫。”
皇帝卻沒下令,而是繼續看着林清波,問道:“波兒,你怎麽說?”
林清波道:“這種毒其實是一種蠱,估計太醫們根本看不出來。”
“蠱?”許多人悚然色變。
皇帝依舊看着她,“波兒如何看出來的?”
林清波抿嘴一笑,“因為我眼睛毒啊。”
龍公子,也就是當今的齊王殿下,看着她道:“表妹,你既然能看出此毒,是否也能解毒?”
林清波歪頭瞅着他笑。
齊王又道:“表妹想必早就看出我身上有此毒,為何一直不說?”
林清波理直氣壯地道:“我不愛管閑事啊,況且,你後來又挖了我娘的墳。”
齊王欲哭無淚。
太後一聽她這話,就知道這丫頭是有解毒之法的,心裏便也不着急了,“這事也怪不得他,你就不要記恨他了。”
林清波眨眨眼,一臉無辜地道:“外祖母,我沒記恨他,我就是沒告訴他而已。”
這還不是記恨?
皇帝也忍不住搖頭,“波兒,別鬧了,此毒可有解法?”
“有啊。”她答得很爽快。
許多人都松了口氣。
“要怎麽解?”
“用這個。”只見她手一翻,玉白的掌心便出現了一金一銀長約五寸的小蛇。
這一下把挨着她坐的兩位表嫂給吓得差點失聲叫出來,還好及時用手掩住了。
秋展風以扇柄敲頭,無語至極。
皇帝一臉疑問看着那兩條小蛇。
林清波道:“這兩條蛇專食毒物,毒越厲害的它們就越喜歡,您別看它們長得小,可是都已經有五六十歲的蛇齡了哦。”
皇帝道:“看來你不在家的那幾年是跟了異人學藝去了,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吧。”
“還好吧。”
太後道:“波兒,先幫你舅舅他們解毒吧。”
林清波點頭,然後沖着齊王嫣然一笑,道:“表哥,來,咱們從你開始吧。”
齊王內心直抽搐,心說:你擺明是拿我開刀練手,果真是得罪不得。
林清波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往某人的左右胳膊上各劃了一下,血便汩汩地冒了出來,然後那兩條小蛇便竄到了兩處傷口上開始吸血。
殿中衆人睜大了眼睛看着。
不到一刻,從那兩處傷門開始爬出白色的蠱蟲,然後都被兩條小蛇吞吃下腹。
殿中有人開始嘔吐了。
他們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身體裏會有這樣的蠱蟲,後怕加惡心,簡直觸目驚心。
如果祖母和父皇沒有一心要找回姑姑,沒有這個平空掉下來的便宜表妹,他們的結果可想而知,想想都不寒而栗。
等給齊王解完了毒,他已經是一臉的蒼白,自然有人替林清波收拾善後。
“皇舅舅,叫幾個太醫來,我開個方子讓他們配幾劑藥粉來,用藥粉也能引出蠱蟲。”
齊王的嘴唇抖了抖,“表妹——”你這報複是不是狠了點?
林清波沖他笑得一臉的天真無邪,道:“我剛才忘了。”
皇帝忍不住側首以手掩口,難得看到兒子被人欺負得這樣無語凝噎,感覺很是新鮮。
坐在他一邊的秋展風落井下石般地道:“當初你還跟我說她是弱質女流。”
齊王終于能理解為什麽當時某人會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這哪是什麽弱質女流嘛,殘暴屬性隐藏得真是太深了。
不過,齊王也不會任由他這麽打擊自己,中氣略顯不足地道:“你夫綱不振确是情有可原。”
秋展風好脾氣地提醒他,“阿波有一個習慣,就是她的人她可以欺負,但別人若是欺負的話,她就會對那個人不客氣。”
齊王明智地閉上了嘴。
然後,心裏又不由想到,換言之,也就是她家的人她能欺負,但別人欺負她就不會客氣,那麽給他們下這種毒的人想必也不會好過,他頓時就安心了。
聽到秋展風的話,其他人心裏也有了相似的想法,他們一致覺得:這真是一個好習慣!
最後,林清波往太醫院貢獻了十幾張驗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