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杯甜奶

腦袋“轟”地一聲。

如果擱在平時, 邵寧一定會因為小朋友的一聲“哥”, 還有這樣一句溫軟的話而氣血上頭,可現在, 他只覺得五髒六腑都抽疼, 呼吸一下都困難。

邵寧太清楚了。

小朋友究竟是耗了多大的力氣,才打出這個電話,講出這句話的。

像墜在無底深淵的人拼盡全力扯住了垂下來的唯一一根稻草,如果感覺到了稻草的遲疑,哪怕只有一瞬, 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松開手,重新沉回更看不見底的深處。

這不是撒嬌,而是求救。

“別挂電話, ”邵寧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現在就過去, 門牌號告訴我。”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還有小朋友毫無規律的混雜喘息聲。

邵寧已經穿了鞋跑出去,太急沒有拿傘,一路在大雨中狂奔, 任由冷風裹挾着雨滴像冰刀拍打在臉上,也分不清究竟誰的喘息聲更急。

“小朋友, ”邵寧邊喘邊不忘繼續安撫溫揚,“我,我馬上就到了,把門牌號, 告訴我,好不好?”

依然沒有回答。

直到邵寧已經跑進了溫揚住的小區,聽筒裏才傳出很簡短的一聲回應,“502。”

比起之前那句話,小朋友這次的聲音大了不少,可語調卻有些奇怪。

邵寧心本能地一沉。

果然,還沒來及開口,小朋友就又說話了,“哥,你要不要來,看藝術?”

“乖,你先別,別亂動,”邵寧又加快了腳步往溫揚住的那幢樓沖,“等我兩分鐘,兩分鐘一定到。”

“好阿,”聽筒裏傳出溫揚肆意的笑聲,“我給你計時,兩分鐘沒有到的話,我就出去,親自把這份藝術獻給你。”

沒太明白溫揚這句話的意思,邵寧心裏隐隐有個想法,卻根本不敢深想。

只是稍微觸碰一下那個念頭,就足夠他整顆心都揪成了一團。

“不會的,”邵寧聲音嘶啞下來,“一定會到,答應我,要等我,一定等我,答應我,好不好?”

“100,99,98”溫揚不回答,只是笑,邊笑邊數數,“97,96”

邵寧跑出了身體的極限,迎着撲面而來的雨點拐過一個彎,終于要到了樓前。

“62,61,60”

一把推開單元門,邵寧連口氣都沒有喘,三級臺階一步地往五樓沖。

“5,4,3,2,1”溫揚的笑聲更大了些,可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心疼,“哥,時間到了,我要”

“我到了,”邵寧打斷他,粗重地喘息着,用力拍了兩下門,“給我,開門。”

聽筒裏一瞬的寂靜,之後,電話突然被挂斷了。

邵寧心猛烈地一跳,立刻就要回撥過去,可手指剛碰上按鍵,眼前的門就被打開了。

撥號的動作頓住,邵寧擡起頭,看進去。

房裏是一片漆黑。

适應了兩秒,邵寧才勉強看清,站在門口的小朋友,一個模糊的輪廓。

像是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邵寧腿一軟,腳下打了個晃,幸虧他及時扶住了門框,才沒有直接栽倒在地。

“小朋友,”邵寧半倚在門框上喘了兩口氣,擡頭看向那團模糊的輪廓,“你看,我說了能到,就一定能。”

“哥,”溫揚不應他的話,只是笑着問,“好看嗎?”

“太黑了,我看不清,”邵寧下意識去摸開關,“怎麽不開”

話說了一半,他就猛地頓住。

他這是急傻了。

小朋友最怕黑,如果能開燈,又怎麽可能不開?

“不怕阿,”邵寧低頭開手機裏的手電筒,手抖的劃了三下才劃開,“小朋友不怕,有我”

電筒打開,驟然的光亮讓邵寧剩下沒出口的話都卡在了喉嚨口。

一片白光裏,小朋友一手握着柄小刀,另一手擡起,高高舉到了他眼前。

手腕已經被割破了,鮮紅的血順着手臂的線條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小朋友卻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眉頭都不皺一下,眼睛亮的在發光,直勾勾地望着他,重複那句話,“哥,好看嗎?”

心髒停跳了一拍。

不得不說,本該是幅說起來讓人會有些恐懼的畫面,可事實卻是,真的很好看。

不可方物,驚心動魄。

“小朋友,”邵寧用力掐了兩下手心,逼着自己鎮定下來,可發出的聲音依然在打着顫,“先把刀給我,好不好?”

“為什麽?”溫揚握着小刀的手往後避了避,眉眼間攏着滿滿的偏執,“不好看嗎?”

“好看,”邵寧不敢刺激他,盡量放緩了聲音順着他說,伸出手慢慢往前移,“很好看,但再劃多了,就不好看了,所以,把刀給我,好不好?”

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句話的真實性,溫揚斂着眉靜了很久,才終于點了點頭,把刀遞到了他眼前。

邵寧立刻接過,轉身将它立在了門縫裏,才終于小小松了口氣。

蹬掉鞋光腳踩在地板上,腳底略為冰涼的觸感讓他冷靜了幾分。

走過去,輕輕牽住溫揚沒傷的那邊手腕,觸手一片冰冷,還浸着濕汗,邵寧心又劇烈地抽疼了兩下,基本不抱希望地問,“小朋友,知道蠟燭放在哪裏嗎?”

“哥,”意料之中,小朋友現在根本聽不進他問話,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你喜歡藝術嗎?”

“不喜歡。”邵寧一邊回答,一邊按照曾經的世界的記憶,往溫揚卧室的床邊走。

小朋友怕黑,所以他的蠟燭,一般就放在一個最觸手可及的地方——床頭櫃裏。

只是每次停電的時候,溫揚連這麽近的距離,連點個蠟燭這麽件看似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兒,都辦不到。

拉開床頭櫃,果然,就看見了兩支還沒拆封過的白色蠟燭,安安靜靜躺在裏邊。

“為什麽不喜歡?”溫揚很執拗地問,“藝術多美阿,鮮血的顏色多好看阿。”

“但它會讓你疼,”邵寧從床頭櫃裏拿出蠟燭,将它放在溫揚的書桌上,摸出打火機點燃,“所有會讓你疼的東西,我都不喜歡。”

“我不疼。”溫揚答得毫不猶豫。

“我看着疼,”邵寧憑着記憶找到溫揚的醫藥箱,借着燭光找出紗布和繃帶,拉過小朋友還在流血的手腕,輕聲說,“乖點兒,我給你包紮。”

“不要包紮,”溫揚扭着手腕要掙脫,“包起來就不好看了。”

“不包起來我會心疼,”邵寧低下頭,認真看着溫揚的眼睛,“小朋友不是答應過我,以後不再讓我心疼了嗎?”

溫揚頓了頓,眉毛又擰了起來,像在仔細回憶自己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邵寧趁着小朋友發愣,強壓下快要湧出來的心疼,利落動手給他包紮好了傷口。

窗外的風聲雨聲一刻未停歇,又突然響起聲巨大的雷鳴。

溫揚整個人跟着就是一抖,随後,就又好像突然切換了狀态,抱着頭蹲了下去,嘴裏混亂地呢喃着,“打雷了害怕,害怕打雷打雷了爸爸會回來,爸爸害死了媽媽,爸爸是個怪物,怪物,可我跟他一樣,我也是怪物,打雷了,雷聲好響阿好響”

邵寧從來沒見過這麽失控的溫揚,除了心疼,扯着心肝脾肺腎五髒六腑全身所有器官都疼以外,其他的他什麽也感受不到。

彎下腰,邵寧伸出手,想把蜷縮在地上發抖的小朋友牢牢抱進懷裏,可手才剛剛挨到他的肩膀,小朋友就猛地擡起頭看了過來。

滿眼都是淩厲與戒備。

那一瞬間,邵寧恍惚以為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見到溫揚。

雖然眼前的少年身形已經比那時候成熟了些,眉眼也有些細微的分別,可又分明同當年一樣脆弱又無助,卻也一樣高傲又孤寂。

“小朋友,是我,”邵寧也跟着蹲了下來,與溫揚對視,一字一句講得很慢,“我們在學校裏坐同桌,每天中午一起吃飯,你去過我家,睡過我的床,我也坐過你的賽車,今天下午,我們還一起撐過一把傘小朋友,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連着重複了好幾遍,有個詞在嘴邊打轉,可最後,邵寧也沒說出自己究竟是溫揚的什麽。

“大流氓,”溫揚突然開口,像是學着邵寧的樣子,每個字也都說得很慢,“你是大流氓。”

“對!”見小朋友終于有了反應,邵寧激動得就差直接蹦起來,“我是大流氓,所以,小朋友,我現在能抱你一下嗎?”

很顯然,溫揚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不止一個度,看着小朋友的身體還在打顫,眼底也透着茫然,邵寧又耐心重複一遍,“大流氓現在想抱一下小朋友,可以嗎?”

大概是只對裏面的某三個字有反應,溫揚遲疑片刻,很輕地點了下頭。

邵寧再沒猶豫,伸手抱住小朋友,用盡全力扣在了懷裏。

溫揚的意識還很混沌。

還聽得見窗外的雨聲,風聲,以及間或夾雜着的一聲又一聲悶雷,也好像還聽得見父親放肆到詭谲的笑聲,母親驚恐又有些變味的喊聲。

可這些聲音又都像是越來越遠了。

取而代之的,是離得很近很近,就在耳邊的溫聲低哄,“不怕了,有我在,有大流氓在,以後就什麽都不怕了,再也不怕了阿”

身體漸漸開始感覺到暖意,鼻間也漸漸充斥開令人心安的薰衣草味道。

眼前也不再是漆黑一片,雖然還不是很明亮,可微黃的燭光卻又透着種別樣的暖意。

好像突然之間,就真的不怕了,什麽都不怕了。

……

不知道哄了多久,邵寧覺得自己腿已經開始發酸,胳膊也有些發麻,嘴巴更是幹得快要說不出話來,才感覺到懷裏的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栗。

邵寧低下頭,對上小朋友微微瞪圓的眼睛。

對視三秒鐘,借着燭光,邵寧看清了小朋友一寸寸紅起來的耳朵尖。

害羞了,看來是清醒了。

果然,下一秒,溫揚就唰地一下彈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根。

邵寧長長出了口氣,撐着膝蓋要站起來,可實在是手腳都沒力氣,撐了一下竟然沒起來,又這麽蹲了回來。

溫揚吓得一步蹦回他面前,一臉擔憂地托住了他的胳膊。

“沒事兒,”邵寧笑笑,安撫地拍了兩下小朋友的手背,“就是蹲太久,腿麻了,緩緩就好。”

說着,邵寧就幹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溫揚本來想直接坐在他旁邊,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又退回了牆根,背靠着牆蹲了下來。

“離那麽遠幹什麽?”邵寧擡擡手,“乖,坐過來。”

溫揚沒動,眼睛從邵寧身上掠過,又落在了門廳那裏的一雙鞋上。

那是大流氓的鞋,卻不是一雙,而是兩只不一樣的,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溫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流氓,這麽不修邊幅,這麽混亂的大流氓。

頭發沒有絲毫形狀可言,被雨淋得像個雞窩塌在頭頂,眼裏布滿了紅血絲,滿臉橫七豎八的水痕,襯衣扣子散了三顆,褲子上全是褶皺,尤其膝蓋的位置,鼓起了個大包

甚至,還穿錯了鞋。

有嚴重強迫症的大流氓,竟然穿了兩只不一樣的鞋。

而這一切混亂,溫揚知道,都是因為他。

說不上心裏泛起的是什麽感覺。

很感動,真的真的很感動,也很驚訝,難以置信,但更多的,還是不安。

那種一個人在黑暗裏走了很久很久,突然看到一束光,就忍不住會以為是自己幻覺了的不安。

那種睡慣了硬板床,突然有一天陷在了海綿墊裏,渾身上下都不着力,都落不到實處的不安。

邵寧順着小朋友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了自己的鞋。

驚訝一瞬,邵寧忍不住撐着額頭悶笑了一聲。

愛情包治百病,這話大概真的沒錯。

接到小朋友電話時候滿心都只有小朋友一個人,輕而易舉就丢了自己作為一個重度強迫症患者的習慣。

發現了小朋友的不安,邵寧心裏止不住地發酸發軟,想起身過去再抱抱他,可實在是沒力氣,只得又招招手,開口道,“小朋友,我有點兒累,你坐過來,讓我靠一下,行不行?”

一聽這話,溫揚瞬間就又內疚起來,壓着心裏的不安,慢慢挪了過去,坐到了邵寧旁邊,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他。

邵寧身子放松了些,從口袋裏摸出煙,先遞了根給溫揚,自己也叼了根在嘴裏。

按下打火機,邵寧正準備給溫揚先點,小朋友就偏了偏頭躲開,叼着煙有些含糊地說,“你你先點。”

邵寧不明所以,不過還是照做了,先給自己點着了煙,猛吸了一大口。

溫揚突然湊過來,微仰起頭,要用煙頭去碰邵寧的煙頭,輕聲說,“哥,借個火。”

邵寧夾着煙的手猛地一滞。

他突然懂了小朋友是在做什麽。

小朋友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誠摯地,讨好他。

可小朋友大概搞錯了一件事兒

邵寧擡手止住了小朋友的動作,下一秒,他就塌下肩背,把自己的身體放得更低,之後仰起頭,近乎虔誠地,用自己燃着的煙頭,點燃了小朋友叼在嘴裏的煙。

溫揚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震懵了,一時間呆愣住忘了反應。

燭光在牆上映出兩人的影子,一個低頭一個仰頭,像在接吻。

“小朋友,”邵寧笑起來,用很輕松的語氣說,“你大概不知道,我為你做的每件事兒,從來都是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為你陷入混亂,也心甘情願,為你低入塵埃。

所以,根本用不着不安,更用不着讨好。

“所以,”邵寧深吸口氣,問出藏在心底很久的一個渴望,“小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住宿?”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阿阿阿終于要同居了阿阿阿我先叫為敬!

這章寫了好久,先把自己寫哭了hhh。

他們一定一定,會一起好起來。

鞠躬,愛你們。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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