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母子情
泰安堂再不許人靠近, 身為掌管內宅的大太太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泰安堂發生的事情。
陸若華聽到下人回禀老太太給侯爺跪下的這句話時,原本端在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掉落, 這母親給兒子跪下的事,實在是駭人聽聞。
但是看着自家阿娘并不震驚,陸若華心中納悶,問道:“阿娘不覺得驚訝嗎?”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麽可奇怪的。”大太太嗤笑道。
陸若華驚道:“這母親給兒子下跪,天下都沒有這樣的事情, 祖母這是要置阿爹于大不孝啊!”按照綱常倫理, 只有兒子給父母下跪的道理,哪裏有母親跪兒子的道理。她祖母這個做法, 讓她實在是有些接受無能。
“祖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 榮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怎麽祖母就這麽……”不講道理呢?她到底是孫女,不好再口頭上直接指責祖母什麽。
大太太聽到這,嘲諷道:“榮家現在算得上是書香門第,但是在你祖母還是姑娘的時候,榮家還是農戶呢,榮家是從你祖母父親那一輩才開始起家, 和禦史汪家一樣, 山窩裏飛出個金鳳凰, 說得就是你祖母的父親。”榮家自诩書香世家,其實也就幾十年的光景,算不得什麽。
“你祖母的父親确實是厲害, 一代名臣,官拜吏部尚書,若不然你曾祖父也不會為你祖父求取你祖母為妻。”說到老太太的父親,大太太不得不說,這位确實是個人物,能以一介寒門官至尚書,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是你祖母的母親,只是個秀才的女兒,根本不會教養女兒,既不會理家也不通俗物,性子也不大方,當時你曾祖母其實并不願意求取你祖母為妻,只是你曾祖父的決定無法改變,只得認了。本想要成婚後再教,卻不料你祖母受不了你曾祖母的嚴厲,也吃不了苦,最後什麽都沒有學成,讓你曾祖母失望透頂。”
“其實你祖母也沒趕上個好時候,當時你祖母嫁到靖北侯府的時候,你祖母的父親還只是一個四品官,眼界手腕都不夠。再加上你祖母小時候在鄉下染上的不少惡習,絲毫沒有一點大局觀。”
“在我們心中,跪天跪地跪父母,這天下,除了皇家和父母能讓我們曲腿,其他的人就是打死都不會跪,這是摒棄尊嚴的事情,但是老太太卻不這麽想。”大太太說到這,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她之前在鄉下過過不少時間,你也知道,百姓見官便拜,遇到貴人也拜,只要是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屈屈膝,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這在你祖母眼中也是一樣,只要能達到她的目的,跪一跪真的沒有什麽。只要你父親答應了,她不過是屈一下膝而已,尊嚴什麽的哪有她的目的重要。”
陸若華震驚地看着自家阿娘,她這還是第一次知道關于祖母這麽多的秘事。以前她就疑惑,祖母的做派實在是不像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姑娘。
“當年你曾祖母想要好好□□一下你祖母的時候,你祖母受不了了,就經常跟你曾祖母跪下,你曾祖母被跪的實在無法,心也涼了,也就随她去了。她便以為,只要她肯下跪,就沒有成不了的事情。殊不知,你曾祖母是對她徹底寒了心,懶得再搭理她了。”
“後來,我進門後,你曾祖母便直接将管家的權利交給了我,可以說你祖母嫁進侯府一輩子,也沒有管過家。”
“可是就算是祖母糊塗,也要顧及和阿爹之間的母子情啊,這不擺明了要逼迫阿爹嗎?”陸若華想到這,小心翼翼地問道:“總不至于阿爹不是祖母親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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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被自家女兒的樣子,瞪眼道:“當然是親生的,這話可不能亂說。”其實,若不是知道實情,她也想要問一句,丈夫是不是老太太親生的,沒見過這麽坑兒子的娘。
“這事有些隐情。”
“阿娘,你就告訴我吧。”陸若華拉了拉大太太的衣袖撒嬌道。她的好奇心實在是被挑了起來,若是知道不了原因,她大概這兩天都會茶飯不思了。
“告訴你也沒什麽,往後對你祖母和你阿爹的關系,心中也好有個衡量。”大太太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女兒,讓女兒心中有個數。
“你知道你阿爹是你曾祖母撫養長大的吧?”
“當然。”陸若華答道:“阿爹的書房中還挂着曾祖母的畫像呢。”小時候,她還被阿爹抱在畫像前,阿爹一聲聲地教她喚曾祖母,這些她都記得。可見,她阿爹和曾祖母的感情深厚。
“當年你曾祖母撫養你阿爹,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你祖母不願意要你阿爹。”
陸若華一臉震驚地看着看着自家阿娘,好長時間沒有找到自己的聲音,良久後,才艱難地開口問道:“為什麽?”這天下除了養活不了的人家,哪有母親不要自己兒子的。
“你祖母懷你阿爹的時候,懷象不好,你祖母就私下裏找了個道士,那道士說這個孩子和你祖母命裏相克,只是當時大夫診脈,說沒法打掉孩子,若不然你祖母身子就壞了,沒法生育。”大太太将當年的事情慢慢道來。
“後來被你曾祖母發現後,捉了那道士來,讓那道士親口承認是胡說的,但是你祖母心中還是留下了芥蒂。生你阿爹的時候,你祖母難産了三天三夜,最後生下你阿爹後,便被大夫告知身子壞了,恐怕以後無法生育。”大太太嘆了一口去,繼續道:“所以你祖母将你阿爹視作仇人一般,不願意養他。”
“生了阿爹,那祖母的地位也穩固了不是?為什麽要将父親視若仇人一樣?”若是阿爹是個女孩,她還能理解,這是擋着自己生子的道理了,可是阿爹是嫡長子啊!
“還是你祖母出身的問題,你祖母眼界狹窄,以為多子多福才好,只有一個兒子,會被婆家嫌棄。”大太太解釋道:“當時你祖父身邊連侍妾都沒有,你祖母覺得,她壞了身子,你曾祖母肯定要讓你祖父納妾,所以覺得你阿爹破壞了她美滿的婚後生活。後來,你祖母怕你曾祖母塞人,便将自己身邊的丫鬟擡作了侍妾。”
“再後來,你祖母懷上了你姑母,覺得這是上天賜給她的寶貝,将你姑母如珠如寶地捧在手中,便是後來的小兒子,也就是你三叔都比不過,可以說,她将你姑母看得比命還重。”說起老太太對待自己的女兒,大太太不得不說那真的是一個慈母,不過,她那個小姑子的事情,也應了那句慈母多敗兒。
“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你祖母之前也給你阿爹跪過,就是為了你這位姑母。”大太太說起自己那位小姑子就有些心煩。
“當年,你姑母身上是有婚約的,後來她在街上看到你楊家姑父,便一見傾心,死活非要嫁給你姑父,撒潑打滾,甚至連上吊威脅都做出來了。當時你祖父已經去世,你阿爹建立了不少軍功,在帝王面前也展露了頭角。所以你姑母就将主意打到了你阿爹這裏,希望你阿爹能出面退了這婚事,但是此事事關靖北侯府的聲譽,你阿爹怎麽能同意,任你姑母裝病上吊,怎麽鬧都沒用。”
“那後來呢?”陸若華是了解自己阿爹的,只要是她阿爹認準的事情,很難有人能讓他改變主意。
“後來,你祖母看着你姑母因為此事郁郁寡歡,日漸消瘦下去,心疼地厲害,便親自去求你阿爹,但是你阿爹就是不同意。你祖母無論是昏倒病倒,苦苦訴說自己生你阿爹多不容易,這些都沒有用,無法讓你阿爹改變主意。”
“所以祖母就對阿爹下跪了?”陸若華捂住嘴,不敢置信道。
“不錯。”大太太點了點頭,“其實原本她還有一次拿自己和你父親的母子情要挾的機會,只是這次機會在之前她鬧着讓你阿爹娶她娘家侄女的時候就已經用光了。”
此事她是知道的,她阿娘和阿爹是皇家賜婚,若不然她阿爹的妻子就是榮家女了。
“你祖母本來和你阿爹的關系就不親近,但是你阿爹是長子,是靖北侯府的繼承人,所以在選擇長媳的時候,你祖母就想要挑一個自己人,只是你曾祖母根本不同意,從安家挑中了我,又去求了皇家的賜婚,才有了如今的結果。”大太太喝了一口茶道:“只要是你曾祖母在,你祖母打得算盤就沒成功過一次,所以她怎麽會喜歡我這個你曾祖母選擇的兒媳,連着也遷怒到你身上。”
“你阿爹是什麽人你也知道,相同的手段在他身上只能用一次,就像她逼你阿爹娶榮家女的時候,你阿爹同意了,若不是你曾祖母,她的算盤也就成了。後來,再用母子情威脅你阿爹,讓他幫你姑母嫁給周家姑父,你阿爹任憑你祖母使什麽手段都沒用。她最後不顧母子情分,給你阿爹跪下,逼迫你阿爹,你阿爹才同意了。”
“那這次?”這同意了一次,會不會有第二次,陸若華皺眉問道。
“當時你阿爹說了,那是最後一次。”大太太冷聲道:“你阿爹和你祖母之間那點可憐的母子情,早已被她用完了,你阿爹不會縱容她了。”
陸若華聽到這,放下了心,也為她阿爹感到心寒。
泰安堂
靖北侯看到自己母親跪在地上後,心中不禁湧出一股悲涼來,原來他們之間的母子情,只是一種逼迫他的手段。
孝道大于天,靖北侯側過身子後,跪在了老太太身邊,語氣冰冷,“當年妹妹的事情,您便跪過一次,這次是想要故技重施嗎?可是兒子告訴過您,妹妹的事是最後一次,您是不是忘記了?”
老太太聽到靖北侯的話心中一顫,也不再跪着,扶着旁邊的椅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指着靖北侯的臉道:“你還有臉說你妹妹的事,當時若不是你死活不同意,你妹妹也不會傷心壞了身子,落下病根,年紀輕輕地就去了。”
“如今,你妹妹就只剩下阿清這個唯一的血脈留在世上,她就是你妹妹生命的延續,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你妹妹一樣,你害了你妹妹,如今還想要來害了阿清嗎?”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母親出門将這事說給任何人聽,您都站不住理。是楊宛清她自己不顧身份臉面,搶了阿華的未婚夫,怎麽會是我害了阿清。”靖北侯覺得天下再沒有這樣荒唐的道理了。
“我知道阿清在這件事情上做得不對。”老太太也知道自家外孫女在這件事情上理虧,卻還是憐惜女兒的血脈,繼續道:“但是她是你妹妹唯一的骨血,有她在,還能證明你妹妹來這世上走了一遭,阿清如今身體虛弱,和當年你妹妹一樣,你就忍心看着你妹妹僅剩的孩子不存于世嗎?”
老太太知道自己長子是個鐵石心腸的,逼迫什麽的都不行了,只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慢慢道:“阿清少年愛慕,一顆心都落在了周博宇身上,沒有周博宇她的活不下去的,就像你妹妹當年一樣,反正阿華也不喜歡周博宇,以阿華的身份定然能找一個比周博宇更好的夫婿,如此不是皆大歡喜嗎?”
靖北侯聽着老太太的謬論,眼中除了悲涼就只剩下譏諷。
“恐怕就只有楊宛清一人歡喜了吧!”靖北侯嗤笑道:“楊宛清要死要活跟我沒有什麽關系,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不知廉恥,一個閨閣女兒成天不知廉恥,說自己愛慕男子,說出去要被人笑死了,她死了倒也清靜。”
老太太聽到靖北侯的話,險些暈了過去,撫着胸口,指着靖北侯道:“你好狠的心呢!她是你外甥女,你就這麽盼她死!”
“我沒有這樣勾引女兒未婚夫的外甥女!”靖北侯語氣冰寒,提起楊宛清,話語中不帶一絲溫度。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一個孽障,當初我就不該生下你!”老太太想起當年道士的批言,越想越覺得是對的,這個長子可不就是生來克她的嗎?若是他,她也不可能壞了身子,她的女兒也不可能早逝。
“您是想不生下我,不過是當時你不能打下我,怕壞了身子,我可能早就不存在這世上了”靖北侯說到往事,眼中滿是譏諷。
“你生下我,覺得我壞了你的身子,你連養都不願意養我,是祖母将我帶在身邊養大。小時候,你覺得是我壞了你和父親之間的夫妻情分,是我讓你迫于形勢給父親納了妾。你卻根本不知道,祖母當時根本就沒有要父親納妾的意思。祖母說,我是嫡長子,靖北侯府有人繼承,子孫再多,不成才也是沒用,只要我有本事,靖北侯府後繼有人就成了。”
“是您自己心裏沒底,整日裏胡思亂想,給父親納妾,是你自己親手将您和父親之間的情分全都弄沒了,跟我有何關系,您只會給這一切找借口,将錯全都推在我身上。”他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母親親生的,若不是有他祖母為證,他真的都想要徹查一番了。
老太太聽到靖北侯的話,立時倒在了椅子上,她不相信,她婆母當年沒有給丈夫納妾的意思,更不相信是她自己破壞了丈夫之間的情分。
“後來有了阿華後,您便對她百般挑剔,阿安只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卻不知道這其中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我吧。”靖北侯恨聲道:“您若是有一分真心為阿華着想,今日就開不了這個口。”
靖北侯看着倒在一旁的母親,眼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情,只道:“母親讓魏媽媽做的事,壞得不僅是阿華的名聲,更是整個靖北侯府姑娘們的名聲。我斷不會讓您再糊塗下去,做出有損整個靖北侯府的事情。”他母親疼愛自己妹妹的瘋狂他是知道的,當初差點要了靖北侯府的聲譽。
如今,若是老太太将對女兒的疼愛全部轉移到楊宛清身上,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你想要做什麽?”老太太聽到這句話,恢複了理智。
“母親年歲已大,府中的事情用不着您操心了,您是時候該榮養了。我會在府中修一座小祠堂,母親思念父親日重,您日後就在小祠堂中為父親祈福吧。”
靖北侯看着老太太不敢置信的樣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對着老太太道:“您知道為什麽寧遠侯世子別的理由不用,偏要用長子精神失常作為理由嗎?”
“為什麽?”老太太覺得長子話中有話。
“那是因為周博宇這些天做的事情太令寧遠侯世子失望,不僅是因為他在獵場上的胡亂言語,和楊宛清是私情,前些天他更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稱贊大皇子人品貴重,有儲君之風。”
“之後有人将這件事情傳到了陛下,皇後和太子的耳中,說周博宇精神失常,是在給陛下皇後和太子一個交代,特別是後兩者。以向皇家表明寧遠侯府沒有參與奪嫡的心思。”寧遠侯世子是個聰明人,想借着這件事情一箭雙雕,既給了靖北侯府交代,也給了皇家交代。
“所以您再造什麽謠言都沒有用,京中的官員都知道,寧遠侯說長子精神失常是為了表明寧遠侯府的立場,和兒女私情沒有關系,您的這些打算只會成為京中貴胄眼中的笑話,楊宛清也會成為笑話。”
“還有,寧遠侯世子既然這麽說,就代表着他對這個長子徹底失望,代表着他的繼承人不再是周博宇。”寧遠侯世子又不止一個嫡子,他還有嫡幼子,所以為了平息皇家的怒火,廢除一個荒唐至極的嫡長子,一點也不難抉擇。
“如此,您還是想讓楊宛清嫁給周博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