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德與法(不喜歡請勿入,購買需謹慎)
靖北侯說完最後一句話後, 也不理癱在一旁的老太太, 徑直走出了泰安堂。
回到正房後, 靖北侯看着屋裏的妻子和女兒, 冰冷的心逐漸回暖, 雖然他這輩子沒有母親的疼愛,但是他有美麗大方的妻子, 玉雪可愛的女兒, 兩個聰明懂事的兒子, 有着幸福的家庭,這也就足夠了。
“母親思念父親, 你讓人将泰安堂改成佛堂, 供母親給父親祈福。”靖北侯說出自己的決定,他相信以自己妻子的手段, 靖北侯府的事情就沒有能瞞過她耳目的。
“我知道了。”大太太點頭,沒有反對,這個決定她還算滿意。
“那楊宛清呢?”解決了老的,這還有一個小的呢?
“妹夫剛剛接到任令, 說是要回京述職,以後就留在京中了,大概一個月後就會到京,還請夫人再照顧楊宛清一個月。”靖北侯想到楊家的回信, 對着大太太好聲道。
“一個月倒也行。”大太太道:“只是這一個月她除了是出不了東跨院的門的。”
“理當如此,就讓她禁足在東跨院。”靖北侯知道自己妻子的為人,這一個月定不會在衣食方面虧待楊宛清, 至于禁足東跨院,就算是妻子不說,他也打算這麽做。
靖北侯和大太太對老太太和楊宛清的處置達成一致後,又看向一旁的女兒,讓自己的神色放溫柔,道:“我知道,我們阿華是個好孩子,你祖母年老糊塗了,她平日裏說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若是有什麽不快的,就告訴阿爹,阿爹替你分說。”
“祖母是長輩,我自然不會和長輩計較。”随後又嬌俏地對着靖北侯道:“我就知道,阿爹最疼我了。”
“阿爹不疼你疼誰啊!”靖北侯聽到女兒撒嬌的話,原本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大太太看着父女二人其樂融融的氛圍,勾了勾嘴角。只要丈夫拎得清,婆母再糟心,日子都好過。
靖北侯又考教起女兒最近一段時期的功課來,臉上不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看來還是蕭太傅厲害,這段時間長進很大。”
“師父學識淵博,各種典故信手拈來,字字珠玑,聽了這段時間的課,讓女兒受益匪淺。”雖然上課的時間不長,但是她每次都獲益匪淺。
靖北侯勉勵了一番後,對着女兒道:“你明天還要去蕭太傅那裏聽課,如今時間也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陸若華知道父親和母親之間有事要談,便起身告辭了。
靖北侯看着女兒離去的背影,握住身旁妻子的手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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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本為一體,說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大太太回握住靖北侯的手。
“再者,我受些委屈沒有什麽,可是阿華從小就沒有祖母的疼愛,老太太如今又做出這樣的事情,恐怕阿華會寒心的。”大太太說到這,又寬慰道:“幸虧阿華是個寬心的,也不在意這些。”無論是老太太之前對二姑娘和六姑娘,還是如今的楊宛清,阿華都是泰然處之,雖然她寬慰阿華的懂事,但是也心疼女兒。
“那我們就更疼阿華一點。”靖北侯溫聲道。兩個兒子是男子,不用常在老太太身邊,受不了什麽委屈。但是女兒不一樣,靖北侯想到這些年老太太對女兒的冷待,心中的冷意更甚。他的母親不善待他的女兒,又憑什麽要求他善待楊宛清。
“好。”大太太應道,随後又想到什麽,對着靖北侯道:“對于女孩來說,沒有什麽比嫁人更重要的了。如今阿華和周家的婚事已經退了,咱們是時候該給阿華物色人家了。我跟你說,這事你得放在心上,将眼睛擦亮了,這好男兒本就沒有多少,你可要留心,不要等看好的人選被人搶了才後悔。”
靖北侯一想到女兒以後不知道要嫁給哪個混小子,臉就又陰了起來,但還是在妻子的殷殷囑托下,黑着臉答應了。
第二日,陸若華收拾好東西後,便前往蕭府而去。進了蕭太傅的書房後,陸若華看到書房中的晉王,愣了一下後,才恭敬地對二人行禮。
蕭太傅考教完功課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着陸若華勉勵了幾句。
一旁的晉王笑着贊道:“早就聽聞太傅對縣主這個女弟子頗為滿意,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殿下說得不錯,純安天資聰穎,又刻苦好學,确實是個不錯的弟子。只是可惜了!”可惜是個女兒身!蕭太傅一臉遺憾地看着對面的陸若華。
陸若華經常被自家師父拿這個眼光看着,早已習慣。但是卻聽到晉王順着蕭太傅的話贊了又贊,就是她這麽自戀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誰說晉王高冷的,這分明是個花式誇人小能手嗎。
蕭太傅和晉王說了會兒話後,想着今日晉王的來意,又想到自家弟子對事情往往有着不一樣的見解,便道:“你最近也上了不少課,讀了不少書,我今日有一議題,想要聽聽你的看法。”
“師父請說。”陸若華恭敬地答道,這麽些天,還是第一次師父向她問策。
“何以治國?德乎?法乎?”蕭太傅問道。
陸若華聽後心中一驚,不是因為這個題目太大,她回答不上來,而是因為這個題目是朝中如今最熱門的話題。前段時間,朝中崇尚法家的朝臣提出要重修律例,讓天正帝崇尚依法治國。本來是件好事,但是這些尚法的人隐隐有排斥儒家以德治國的意思,甚至用起晉代葛洪的話,這位是歷史上極力主張刑罰之治的人。朝臣中有人引用他的那句“仁者,為政之脂粉;刑者, 禦世之辔策 。”,此話一出,引起了朝中儒者的群憤,群起而攻之。
儒家向來以德治國,講究德治,而法家講究法治,本來兩家的理念就不合,如此一來,兩者的矛盾徹底被激化,如今朝堂上正為以德治國,還是以法治國争論不休呢。
這可是今年最熱門的話題,有人甚至押題今年的秋闱或者是明年的春闱就考此題呢。
“既然師父問策,那純安就鬥膽說說自己的看法。”陸若華對着蕭太傅和晉王行了一禮後,直言道:“周公鑒于殷商的滅亡,提出了敬天保民的主張,認為應當施行德政。‘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為善不同,同歸于治;為惡不同,同歸于亂’,可見《周書》一書中對于周朝奉行德治的主張,也開啓了德治的先河。”
“孔子尚周禮,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将人治和德治結合寄來,認為只有君主的賢明,才能推動國家的治理。儒家的德治主要着眼于統治之術和治民之策,認為必須是有德之人才能執政。”
“可是儒家只是推崇德治,并沒有放棄法治。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儒家只是更多的将德治臨駕于法治之上。在更多的儒家人心目中,‘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這是在強調,必須是有德行的人執法用法,才能讓國家長治久安。”
“儒家雖然推行德治,但是并不排斥法治,只是不**治與德治相提并論,讓德治高于法治。純安覺得若是有儒家之人不同意施行律法,就應當回去再讀讀聖賢之書。”
蕭太傅聽後,卻是笑了,“你能看明白,可是有的人卻是看不明白,自以為自己讀了幾年的書,就能讀懂聖賢理論了,實在是荒謬。他們很多都是在曲解聖人的意思,你今天的這幾句見解,倒是沒有廢了我這些天的功夫。若是你像他們一樣曲解聖人之語,我就要好好罰你了。”
“說完了儒家,那法家呢?”晉王黑黝黝地雙眸發亮一般,看着面前的女孩,“剛才聽了純安對儒家的點評,實在是大善,不只是純安對于法家之論怎麽看?”
“法也,刑也。自齊桓公時的管仲起,便開啓了法治的先河。管仲認為,法度建立,就不可巧以作僞,權衡立,就不能欺以輕重,故國家最重要的就是立法度。管仲憑借對法的崇尚,幫助齊恒公成就霸業。而歷史上最為著名的立法者,莫過于商君,商君認為‘法任而國治矣’。直到了韓非子,法家的思想趨向成熟,但是韓非子也将法治與德治對立起來。”
“他說;‘夫聖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數;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可見,在韓非子看來,人本身的善良是很少的,正像天下少有自直之箭和自圓之木一樣,所以治國一定不能依靠人治,德治,要遠智能,束以法度。”
“自韓非子之後,法家的傑出代表也有不少。法能約束人的言行,一個國家必然要設立律法。法能強國,從管仲到商鞅,法家人扶持了一代又一代強大的國家,所以,法家的作用不用我說,師父和晉王也能夠明白。”
“法能強國,一個強大的國家成立不然離不開一部完整的律法,只有依法治國,天下才有公公正可言。天下百姓才能依照律法,有伸冤的希望。所以,在純安看來,律法必然要修。”
“如此說來,你偏向法家?”蕭太傅問道,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身為一代大儒,所收的唯一的女弟子居然崇尚法家。
陸若華卻是搖了搖頭,繼續道:“我并不偏向哪一家。德治和法治都有利有弊。”
蕭太傅有些驚訝,好奇地問道:“這怎麽說?”
“德治的優點在于強調君王的道德修養對于國家的重要性,一個國家的帝王自身是不是注重道德修養,對國家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特別是在如今宗法盛行的情況下,‘貴有常家,尊在一人’強調君王自身下修養更具有重要意義,無可非議。”
“但是德政的弊病也是明顯的,很多時候都是‘人存政舉,人亡政息’。有賢德的人當政,當然盛世清明,百姓安生,但是一個國家很難保證它的君王都是聖賢君子,前朝暴君的事例屢見不鮮,一旦君王是暴虐之人,政由己出,國家馬上就會變得渾濁不堪。甚至每位君王的繼位都會對政令做出一定的改變和震蕩,”
“特別是在戰亂的時候,如何尋求國家的重新建立才是第一需求,這時候首先取決于力量的對比,德治在這個時候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反而法治有着明顯的作用。所以,戰亂時期的人往往都崇尚法治,如三國時期的曹操和諸葛亮等人。”
“那法治的利弊呢?”蕭太傅問道。現在他的興趣已經完全被勾了起來,原本只想要用這個題目測測弟子的見識,卻是沒有想到會聽到如此一番精彩絕倫的見解,實在是讓他欲罷不能。
一旁的晉王更是如此,其中的有些話,還讓他陷入了沉思,現在看向陸若華的眼神,已是滿滿的驚豔。
“任何國家和時期,都是需要律法的,戰亂時期更甚。從唐高祖時期的《武德律》到唐太宗貞觀十一年頒行的《貞觀律》等等,最後到我大燕的《大燕律例》,可見律法的重要性。一個國家,甚至一位君主,都不可能不要律法只要道德的。”
“對于以法治國,優點是明顯的,但是法治的不足和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法律是人定的,其中有着各種各樣的漏洞,甚至每隔幾年就要重新修訂律法,彌補之前的不足和漏洞。還有,律法不能自行,需要有人施行,如果施行律法的人不能公正執法,那麽律法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這時候的法治,不但不能利民,反而會擾民。法治的可貴,不在于法的準則,而在于能不能被執行到底,能夠公正地執行律法的人,自古以來,可謂是鳳毛麟角。”
“既然兩者都有弊端,那治國又當如何?”晉王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我們一定要将德治和法治單獨而論,讓它們對立起來?”陸若華笑着反問道。說了這麽多,她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
“正所謂為政以德,治國以法,這二者并不矛盾,我們不妨将二者結合起來。”陸若華笑了笑,繼續道:“君王仁德,律法才能更好地施展下去。君王仁德,才能夠更好地教化百姓,只要百姓能夠被教化,那麽就會少了觸犯律法的不法之徒,那麽我大燕也會更加的清明穩定。”
“所以你認為如今和朝堂争論應該如何解決?”蕭太傅再次考教道。如今的朝堂,人人都在拿眼睛盯着他這個太傅,這個儒家的代表,今日晉王前來他的府中,他能夠察覺出是陛下的意思,讓晉王來試探于他。他這些天對于朝堂的争論一言不發,讓朝中大部分的人都着急了。
他原本已經想好了做法,但是不夠全面,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但是今日聽純安的一席話,倒讓他有了新的思路,不過,他更想要知道他的這位學生若是在他的這個位置上,會有什麽抉擇?
陸若華沉思了一會兒後道:“純安認為,為臣者應當中正秉直,一心為國,事情的決斷,應該取決于是否對大燕有用才是。”
“此話怎講?”晉王好奇地問道。
“為臣者,應當忠君體國,敢問殿下,重修律法,對我大燕可有益處?”陸若華對着晉王反問道。
“當然。”晉王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
“既然如此,我認為為臣者,就不應當礙于門派黨政之別,而是一心為國着想,重修我《大燕律例》。”
“恐怕朝堂上的很多儒者不會善罷甘休。”雖然他也認為應當重修《大燕律例》,但是朝堂上的那群人也實在是難纏。
“同時還應該上奏陛下,選拔賢德之人為官,執掌律法,這樣兩者不都兼顧到了嗎?”陸若華笑着道。
“正所謂和而不同,應當讓朝臣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雖然信奉的學說不同,但都是為了大燕能夠更好,就應當摒棄學術之見,認真思考對方策略給大燕帶來的好處,而不是只盯着對方的短處。”
“所謂求同存異,尋求儒法兩家的共同之處,這共同之處就是為了讓大燕能夠更加強盛,有了這個共同的目标存在,兩者雖有争端,但是卻也一直是共同為國效力。”
“此話大善!”晉王撫掌道:“今日聽純安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承獲益匪淺,請受承一拜。”
陸若華避開晉王的禮,沒有接受,只是笑着道:“不過是純安一點淺見 ,當不得晉王殿下的大禮。”
蕭太傅雖然沒有說什麽話,但是看向陸若華的目光滿是贊賞,随後道:“接下來,為師會教你讀史。”讀史明智,從史書中讀人性,讀朝代興衰,以前他覺得純安是個女孩,用不到讀史,如今看來他大錯特錯,耽誤了這個弟子了。
“多謝師父。”陸若華大喜道。
第二日,蕭太傅便在朝堂上禀奏,同意重修《大燕律例》,又上奏皇帝應該選用賢才來執掌律法。皇帝同意,大贊蕭太傅為朕之肱骨,關于德治還是法治的争鬥終于在朝堂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