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男人看了看碑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白陽,然後尴尬又不失禮貌地說了聲:“你好。”

白陽顫巍巍地應了聲“你也好”,說着,額上的冷汗就沿着臉頰流了下來。

這是白陽第一次見鬼。

近距離,超真實接觸。

他們只隔了幾步遠,白陽甚至能看到那人,不,那鬼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陰影。

白陽覺得有點害怕,他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幾步,那個岳青州卻一下叫住了他:“你是……”他用手指了指墓碑,“朋友?”

“可能吧。”

“你叫什麽名字?”

“白陽。”

岳青州看了看碑上另一側虛刻出的痕跡,上面确實無誤的寫着“白陽”兩個字。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許久沒再開口。

看起來,這人似乎并不認識自己。

白陽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因為團購打折才共用一地的了。

他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麽從墓裏蹦出來的,但是,如果他們真的不認識,那這線索可就又斷了。

白陽越想越覺得頭疼,一旁的岳青州似乎也覺得窘迫,氣氛尴尬又詭異,直到在他們不遠處突然傳來的一個聲音響起。

“你們怎麽都在這兒?”

兩人循聲看去……

竟然又是王社?!

“今天是什麽日子?地府過春節嗎?” 王社連蹦帶跳地跑上階梯,又驚異又興奮。

白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然後他竟看到王社熟稔地拍了拍岳青州的手,像是認識好久的朋友。

“剛在街上看到小白白的時候,我就想着來跟你說一聲。沒想到你居然親自出來了!”

岳青州看了他,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白陽也是一臉詫異:“你認識他?”

“對啊,”王社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墓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嗎?”

“什麽親兄弟,”王社哈哈笑了幾聲,“你倆是一對,所以死了才埋在一起,有什麽問題嗎?”

一陣寒風再次吹過,吹得邊上那棵小柏樹舞得更歡了。

白陽一下沒反應過來:“你說啥?”

“你們倆三年前就結婚了啊。”

“這裏男人跟男人也可以結婚嗎?”

“有什麽地方是男人跟男人不可以結婚的嗎?”

“……”白陽徹底崩潰了,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岳青州眉頭緊蹙,過了好一會,他才看着白陽問道:“你死了?”

“我……”白陽趕忙擺了擺手,“我不是……”

他越解釋越亂,先前見鬼時的恐懼頓時一掃而散。

該怎麽向一個鬼解釋自己并不是鬼呢?難道這鬼都感受不出來,自己并不是同類嗎?

王社似乎并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尴尬,他取下身後的背包,自顧自地說着:“這都好久沒見了,肯定會有點生疏。我先給你們燒點紙,你們慢慢想,總能想起來的。”

說着,他就從包裏掏出了一疊香蠟紙燭,娴熟地擺起了陣來。

這是白陽這輩子見過最奇葩的畫面。

他在寫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前,看王社給自己燒紙。

“你們之前那麽恩愛,現在去世了,居然都不記得對方了。”王社邊說着,邊點起三支火燭,插在了墓碑前面,“真是孽緣啊孽緣。”

白陽和岳青州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似乎都不想發表評論。

說實話,白陽也覺得奇怪。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算了,怎麽這鬼也一臉懵逼呢?

好歹結過婚了,怎麽就這反應?就是送外賣的小哥,都能比他熱情百倍啊。

王社還在邊上燒着紙。

他邊燒邊念叨,白陽在一旁聽着,對這兩人的故事也知道了個大概。

聽起來,他們是在“白陽”大一的時候認識的。岳青州比他大一級,兩人算是校友。

他們倆一見鐘情,相識一個月就談起了戀愛,畢業後更是直接就結了婚。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半年前,王社接到醫院電話時,才知道出了事。

他們去山中度假時遇到雷雨,山路崎岖,車輛打滑沖出圍欄,兩人不幸跌落山崖。

“白陽”運氣不錯,他除了左腳骨折以外并無大礙,但“岳青州”卻因頭部遭受重擊,當場身亡了。

最後,警方判定這只是一起尋常的道路交通事故,其餘賠償事宜将與保險公司協商。

事情似乎很簡單,只是報告裏還提到一件事。

救援隊到達現場時,發現“白陽”手裏握着把刃長一掌的刀,但“白陽”卻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他說他沒見過那刀,更不知道那是誰的東西。

反正現場也沒人有刀傷,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之後半年,“白陽”經常記不起事情來。他時常一個人坐着發呆;夜裏總會驚恐地從夢中醒來,卻不提究竟夢到了什麽。

王社帶他去了醫院,醫生卻說他只是神經衰弱而已。

之後倒是相安無事,只是最近白陽又開始做起了噩夢,直到昨天晚上,他趁着王社不在,獨自出了門,然後再也沒回來。

聽到現在,白陽是徹底明白了,除了這張臉和這個名字,那個“白陽”跟他是一點也不像。

不過這故事聽起來不太對勁,他想再問問,這時王社又忍不住聲淚俱下地哭了起來。

白陽趕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告訴他要節哀順變。

算了,不對勁就不對勁吧。他可不想再摻和這破事了。

白陽現在只希望能馬上坐車回到那家內衣店,找借口幫自己“女朋友”再拿一次手機。等他順利回到那個房間後,就立馬辭職。

不過等一下,他先前拿手機的時候,店員說他那個“女朋友”姓什麽來着……

白陽正想着,一下又看到了身旁的岳青州。

巧合,應該只是巧合。

白陽安慰着自己。這時,正好那人也回過頭來,兩人視線一碰,白陽又吓得渾身一抖。

看他表情驚恐,岳青州唇語般說道:“我不是鬼。”

白陽沒有多想,直接應了句:“我也不是。”

“我知道。”

“你知道?”白陽揚起了眉毛。

還沒等那人回答,王社突然站起身來。他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說話的時候還帶着濃重的鼻音。

“要不你就別走了吧。”

“啊?”白陽一下沒反應過來。

“留在家裏,我也好看着你。”

“啊?這樣不好吧……”白陽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吞吞吐吐地推辭着。

王社低聲抽泣着,白陽沒辦法,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衣袖上蹭着鼻涕。

後來,倒是那個岳青州開了口:“時間到了,我們該走了。”

“不!”王社邊說着,邊抓緊了白陽的胳膊。這勁兒使得,哪怕真是鬼也不一定受得了。

白陽掰着那人的手指,告訴他一定要冷靜。可王社也聽不進去,哭得跟孩子似的。白陽沒辦法,只好使出了殺手锏。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嗯?”王社哭着問道。

白陽表情柔和地看着他:“人死之後不是會投胎嗎?我們總有再見的那一天。”

“也許到時候我只是個不及你膝蓋的小孩,”白陽聽到那人發出一聲輕微的哽咽,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那時候你記得認出我就好。”

說完,他就掙脫開王社的擁抱,作勢就要往下走,誰知王社卻一下拉住了他衣袖。

“你等等。”

說着就往他兜裏塞起了錢紙來,說是讓他帶點回去,以備不時之用。

白陽說着不用不用,但瞬間功夫,兜裏還是給塞得滿滿當當了。

白陽一臉無奈,卻又不好解釋。只得拍了拍口袋,說是自己該上路了。

他朝那個岳青州使了個眼色,然後就三步當做五步似的,飛速逃離了王社的視線,等到确定那人再也看不到他們的時候,他才舒了口氣。

“你就是在房間門口念經的那個人吧?” 身後那人突然問道。

白陽不記得自己念過什麽經,但一下反應了過來:“門裏那個人就是你?”

“嗯。”

“所以說,你跟他是一夥的?”

“他?”

“那個楊老板。”

“我是跟他一起工作。”

“工作?”

岳青州點了點頭,轉而問道:“你還記得你是怎麽來這裏的嗎?”

“我弄了只千紙鶴,然後門就開了,再然後我就進來了。”

“門開了?”

這人有點厲害啊……他的重點居然不是千紙鶴。

見他皺着眉,白陽又問道:“現在到底什麽情況,怎麽會有另外一個我和另外一個你?這些都是幻覺嗎?”

“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岳青州看着他,“所有不可能發生的事,都一定會發生。”

“但是……”白陽話沒說完,卻一下愣住了。

白陽覺得喉頭有點幹澀,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後驚恐地轉過了身去。

他終于明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了。

白陽試圖沿着石階往下走,但卻覺得腳下沉重,每走一步都無比困難。

那人好像在他身後說了什麽,他也沒有聽清。

突然,他腳下一滑,硬是從幾十階石梯上生生翻滾了下去。

白陽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識之前,腦海裏都只回蕩着一句話——

沒想到,他活了二十五年,竟然栽在了一臺打印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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