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

有關藍紫色蝴蝶的秘密,藍子落會帶着它走進墳墓。

她所排斥和厭惡的東西,卻恰恰是母親的信仰。

有的人糊塗着才快樂。

藍子落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不幸,她看得太清楚,也明白得太早。

這也是天性,她沒有辦法改變。

********************

父親帶着母親出去拜訪親友。

他們剛剛離開,藍子落就打電話叫人來收購她的鋼琴。

那臺象牙色的鋼琴一直清冷高貴的陪伴她。雖然它以一個與身份極為不符的價格被搬走,藍子落也并不心痛。

她一點也不心痛。

人與事物的緣分也是這樣,離別是另一種緣分的開始。

藍子落摘下手套,最後一次撫摸了一下華美的琴蓋,她閉上雙眼,微微彎起唇角。

那不是微笑。

那只是一種表情。

她需要跟她的鋼琴道別。

風從空曠的客廳裏灌進來,暖暖的醉,鼓起了她的長裙,像一只黑色的幽靜的鳥。

而藍子落,則像這只鳥兒翅膀裏的哀悼。

***********

連同音樂會巡演的所有積蓄,連同母親竭盡所能的籌款,連同所有的變賣,最後這座別墅也被抵押出去了。

他們在一個大雨的傍晚搬去了郊區最後一處房産,小小的四合院,從前是來這裏度假用的。現在成了收容他們安身立命的所在。

藍子落安置好最後一件家具,就沖進了雨中。

她不是為了淋雨而淋雨,只是需要走進雨裏來,慢慢的走,随心所欲的到處走,沐浴雨水,就像沐浴陽光。

棉布長裙淋濕之後略略有些重,她用戴着手套的手不時拂過額際成縷的頭發,她聽着天地之間熱烈的聲音,聽着樹葉沙沙的飄搖,仿佛一場場她無法聽懂卻需要感知的對話。

在這條泥濘的小路盡頭,她看到了項平原,他站在那裏,似乎在等待她,像個攔路搶劫的土匪。

他沒有撐傘。也沒有穿雨衣。

就像十三歲那年的夜晚,她發現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和她一樣喜歡淋雨。

“你的下巴好了嗎?”他對着她大吼,聲音穿透雨簾,傳進她的耳朵。

藍子落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裏。

他走上來,靜靜的站在雨裏與她對視。他似是找尋了很久,又等待了很久。

藍子落覺得自己并不畏懼他,她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他突然伸出手的時候,她沒有躲閃。

那只手沒有像往常一樣落在她的下巴上,而是攬住了她的腰身,他極為溫柔的吻下來,仿佛怕她再次下巴脫臼。

但是他們的吻與愛無關,所以他用牙齒賣力地啃咬她的唇舌。

“你搬走了。”他說。

“嗯。”她靜靜回答。

“你以為你有資格消失?你以為我會允許?”他擡起她的手,并且褪掉了她的手套。

一雙手赤/裸在雨中,冰涼的觸覺,很新鮮。

她盯着自己的手,而項平原盯着她。

“我很抱歉。”她擡起頭來,神情認真,聲音嚴肅。

項平原靜了幾秒,爾後嗤笑,他笑了很久,笑得雨水像淚水一樣在臉上顫抖。

“別妄想了!”他的力氣幾乎要彎折了她,“知道我在監獄裏怎麽挺過九年的嗎?是因為你,因為要出來懲罰你,所以我挺過來了!”

他迅速甩開她,迅速轉身,消失在雨幕裏。

雨越下越大。

藍子落靜靜站着。

爾後撿起濕漉漉沾滿泥漿的手套,把它們套進自己的手指。然後轉身往回走。

********************

藍子棋只是爺爺的一枚棋子。

她其實知道,那個精明的老人家不會原諒父親的過錯。

虧空藍氏是父親生命裏犯過的最嚴重的錯誤。

但是藍子落不想指責他。

因為他是父親。

在女兒面前,他永遠都需要尊嚴,無論他淪落到何種地步。

藍子落要給與和守護父親的尊嚴,就像父親給與和守護她的生命。

藍子棋說,子落姐姐,還款的最後期限,你還差得很多。

她只是點頭。并且只點一下。

“我會湊齊的。在那天之前。”她說,爾後靜靜起身,離開。

藍子落的聲音也許不夠甜美,但通常給別人認真、并且值得信賴的感覺。

一刻鐘後,她也極為認真的在高利貸合約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藍子落寫的是顏體。

內柔外剛,雄渾凝練,方正茂盛。

看上去像她本人一樣,令人信賴。

外出演奏的場次漸漸增多。父親也越來越沉默。

她獨自肩負着重擔,但是并未匍匐在地上。

藍子落很快樂,有更多的時間來彈鋼琴。

在她看來,她只是享受彈琴的快樂,卻可以得到錢財,這是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仿佛是,別人在為她的快樂買單。

從前她因為覺得愧疚而散盡了演出費,捐贈出去。

但是現在,她無比感謝父親當初那麽嚴厲的将她培養成為一個鋼琴師,讓她有能力承接他沉重的尊嚴。

藍子落擁有凝練而厚重的快樂。

代理人把電話拿給她的時候,她正在後臺換衣服準備回家。

擡起手臂往袖子裏送,忽然抽筋,她閉緊嘴巴,額頭冒汗。等待疼痛過去,然後舒展眉頭。

更衣室外面堆滿了鮮花。

她戴上手套,拖着長裙走出來。并不去看它們。

并非她不愛花,而是她不喜歡因為自己的喜歡,令這些花兒割舍了根須。無根的美麗,是虛浮而無法持久的。

藍子落,只喜歡篤定的東西。

從它們中間走過去,靜寂的身影在牆壁上兀自追随,看上去單調靈秀。

代理人說,子暇小姐又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

她點頭,不語。

代理人又說,子落,你也該帶一只手機了吧,這樣找你也容易一些。

她便微笑,是啊,我已經配了一只手機。只是她還不知道。

她始終不能習慣随身攜帶手機。

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變成一部機器的終端。所有讓她覺得遠離自我的東西,她都會從靈魂裏排斥。

藍子落就是這樣的與這個時代別扭着。

她嘗試過改變,可是她無法做到。

但是現在她願意改變,因為她不希望任何人把電話打到家裏來。她不希望是母親或是父親來接聽這些電話。

子暇等在音樂廳後門的出口,極為得意的對她笑。

子暇說心情不好,要一起去喝酒。

藍子落站在夜風裏,尋找拒絕的理由。

她的高利貸是每星期要還的。這一周她已經得到一次警示。

子暇的軟磨硬泡無法打動她。

藍子落決定了的事,是從不肯改變,也絕不委曲求全的。

“子暇,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我很忙。”

她還是給出微笑,然後轉身往巴士站臺走去。

藍子落無法開口求助,她不會撒謊,也不願意把父親的事告訴任何人。

跳上巴士,她的衣着、手套,她堅/挺的項背和始終直樹一般的站姿都格外引人注目。

她抓牢扶手,靜靜的把視線投向窗外。

她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怪異,和別人對她的目光,已經完全可以安靜自處,不受任何幹擾。

手機響起來,有一個女孩子用嬌甜的聲音邀請她為一個私人派對演奏。

她說,你真的是藍子落,你是在長虹歌劇院演奏的那個藍子落?

她回答說,是的,我會準時趕到。

藍子落在下一站跳下巴士。

她還沒有完全學會轉乘不同的巴士,幽游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所以她揚起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

輾轉找到陌生的地址,付錢下車,微微整理一下衣服,按了門鈴。

來開門的人她并不陌生,藍子落認得她,那是項平原的未婚妻。

她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境況。

然而很快鎮定下來。并且從容走進去,脫掉鞋子,換上拖鞋。

這片私人花園十七樓的複式套房,裝修格調無比時尚并且奢華,處處堆砌着西式財富濃厚的味道。

巨大的客廳裏有一臺象牙白色的鋼琴。

她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幾乎以為那就是曾經陪伴她的那一臺。

只是這一架看上去似乎更為昂貴并且嶄新。

客廳裏有很多年輕人,有很多她無法分辨他們的國籍。

他們看過來的視線、他們的笑容、他們的“hello”和竊竊私語都像她的裙擺一樣,拖在地上簌簌的響。

身後忽然傳來打招呼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到一雙薄荷綠色的眼眸。

男孩的笑容裏有些意料之外的腼腆,皮膚過分的白,一口極為不标準的中文:

我覺得你像西方的修女,你的衣着,當然,還有你的手套,但是,他聳聳肩膀,又不完全像,也許你應該穿上旗袍,當然,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很美了。

有人站出來反駁他:

你并不懂,在中國古代,也有這樣寬大并且長的衣服,這就是東方的典雅和含蓄。

還有神秘。有人接着說。

但是我們現在都喜歡T恤、牛仔,全世界都喜歡。

……

藍子落不知道怎麽應對自己引發的争論。她不太擅長辯解。

她沒有刻意選擇服飾,她只是想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裹得緊緊的而已。

站在那裏,像一截清秀的木頭。

薄荷綠色眼眸笑了笑,抱歉,我是一個中國迷,我覺得你非常美,就像史書裏的那些東方女子。

藍子落寂靜的給與微笑,表示感謝,然後繼續往鋼琴走去。

一只蛋糕飛到她裙子上。

“sorry, sorry, sorry……”疊聲的抱歉像一曲歌,順着樓梯扶手滑下。

一個中國男孩跳下扶手,他看上去行為動作完全的西化了。

他的朋友們發出惋惜和同情的噓聲,“oh,山脈。”他們說。

男孩氣急敗壞的大笑,“別叫我山脈,ok?項平原為什麽要給我取這個名字,我現在叫薩姆、薩姆、薩姆。嘿,鋼琴師——”

藍子落又一次轉身。

她終于明白自己是被誰叫來這裏的了,她也終于明白自己來這裏是準備承受什麽的,她已經準備好,所以神情坦然。

站在她面前的男孩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她想,他是認得她的。

項平原的每一個親人都是認得她并恨她入骨的。

藍子落面色安寂,“我是藍子落,請問你需要我彈什麽曲子?”

項平原的未婚妻站了過來,“山脈,你不道歉嗎?”

項山脈的雙眼瞬間就爆滿了血絲,“她就是那個害二叔坐牢的女人?”

藍子落說,“是。我就是。”

項山脈一個巴掌扇過來,“Bitch!”

這一年,年輕氣盛的海外留學生項山脈只有二十二歲,和項平原遇見藍子落又因為藍子落坐牢,同一個年紀。

他的輪廓有些像當年的項平原。

性格也有些類似。

簡單明快,愛憎分明,善良,并且沖動。

他大約從少年時代就默默的痛恨着這個名字,在心裏幻想過無數次表達恨意的方式。忽然相遇的倉皇,令他無法克制。

這個毀掉項平原命運的女人。

他是對她極為熟悉的,雖然此前從未見過,但從項平原坐牢開始,他的腦海裏就生長了這個名字。

他看不出她有多麽美,多麽蠱惑人心,更加不明白,她如何在十三歲就能勾引二十二歲的項平原,并且轉折了他的命運。

藍子落走去鋼琴旁坐定。她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認為理所當然,所以倔強的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她坐的很直很挺。不肯有絲毫的彎折。

她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但是現在她可以瓦全,因為十二年前,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當時的錯誤超越了她能背負的年齡。就像父親現在的錯誤也超越了他自己背負的能力。

那時候她太小,只能依靠父親解決那件事。

就像現在父親老了,需要依靠她一樣。

藍子落想,這只是開始而已。

她摘掉手套,掀開琴蓋,閉上雙眼,碰觸鍵盤,旁若無人。

藍子落撫摸它、碰觸它,在演奏它之前首先與它交談,仿佛它是有生命的。

她和鋼琴需要交談,她擁有這樣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已經漸漸開始迎接懲罰了。

她知道自己可以承受。

她唯一不知道的是,項平原的九年她需要用多少年的背負才可以償還清楚。

藍子落還不知道的是,她此刻的神情寂靜了那群喧嚣的孩子。

她的手指輕輕揚起又輕輕落下,樂聲如洩,她微微彎起唇角。

**********

項平原掏出鑰匙打開門,他踢掉鞋子,卻沒有開燈。

長久的站在玄關。

蟄伏在客廳,等待給出驚喜的人似乎終于不耐。

他聽到賀蘭呼喊他的名字。平原。于是伸手去開燈。

生日快樂成了一句叫喧。

滿室男女,很多顏色的頭發和瞳孔,他想要認真應付這奉送給他的驚喜,但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藍子落,她坐在鋼琴旁,彈奏生日祝福曲。在喧鬧中,仿佛她的獨奏會。

多麽奇怪。

他并沒有刻意要去尋找或是發現。但藍子落身上有能夠牽引他的力量。讓他任何時刻都無法忽略。

也許是太過長久和深刻的痛恨,使他和她之間的聯系,超越了這個世界上其他人。

這種深刻的聯系,便成為牽引他的原由。

在她纖細的豆蔻年華,那個站在高凳子上罰站的少女,依靠什麽牽引了他的視線;

那個性格寧靜面對萬物,微笑飄渺似無的十三歲女孩,在二十二歲的項平原眼裏,為什麽會和她的琴聲一樣,令他迷惑想要追尋;

那個雨夜藍子落驀然回身時的清朗目光和迅速褪去的長裙。長裙之下尚未發育至妖嬈的身體,當時怎可那般輕易的淪落了他……

沖動是魔鬼。

他用二十二歲的高齡沖撞進一個十三歲少女的陷阱裏。

想來真是可笑。

她怎麽會願意在他這樣的工人面前賣弄稚嫩的風騷,她是那麽的厭惡他的低賤和粗魯,甚至連他偶爾飄過的視線都無比棄絕。

他曾經覺得自己沒必要理睬這藍氏驕傲的公主,藍昭科的掌上明珠,可是她明慧的雅致和超脫了年齡的靜持又常常讓他想以一個大人的身份教訓她一頓。

他明知道自己拙劣的壞笑和渾身的蠻力只會遭她嗤笑,可為什麽他要介意一個小丫頭的眼光。

當她在他面前裸/露一雙修長美麗的腿,靜靜睜着澄澈的眼眸,像是要考驗他的意志。

她安靜的站在那裏等待,似乎他是一只下賤的土狗。

他不想示弱,走上前去,想要吓走她。

她沒有被吓走。他卻瞬間抱住了她。

那一瞬間他聽到她的心跳也聽到自己的。

他聽到自己內心的渴望,但是也聽到了她的。他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他也确定自己無法抗拒。

見到藍子落的第一眼,他的神魂就被激蕩。

他從身體到靈魂都規避了她的年齡,雖然他從來沒有忘記,她只有十三歲,她還沒有成年,她是藍氏的公主,藍昭科的獨生女。

有些東西只想要得到,完全沒有顧及後果。欲望那麽強烈,完全超乎預料。

那時候他想,她這麽美好,永遠也不可能屬于他的世界,這樣子出現在他面前的機會只有一次,他無法放棄。他的渴望。

他順應內心的渴望去摘取了。

然而結局卻更加出乎意料。

癞蛤蟆是不能吃天鵝肉的。

藍子落即使是個真正的蕩/婦,然而她不屬于項平原的世界。

九年的監獄生活讓他在憤恨中幾乎念碎了那個年輕的名字。

出獄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她。

藍子落長大了,站在彼端,寧靜幽雅。他甚至無法适應她的變化。

她在他心裏始終停留在纖弱的豆蔻,那個在細雨裏漫步微笑的少女。

他對她和從前一樣陌生,卻是心底最熟悉的夢。

如果不能飛到天鵝的高度,就只有折斷它潔白的翅膀,讓她落到地上,讓她落在他身旁,他才能有機會讓她明白,她需要為十二年前的陷害付出代價。

現在她來了。

他已經等待了很多年,并且為此付出了一切。

絕不可能因為一句道歉就輕易饒恕無知的引誘和作弄。

絕不可能放過她。

他移開視線,看向賀蘭,“費心了。”他淡淡說。

三、重登君子堂

藍子落是永遠都不需要同情的。

一個小時之後,她終于在一片歡樂氣氛裏演奏完了所有的預備曲目,于是準備起身離去。

她不能呆太久的時間,她得早點回去。

這裏的快樂氣氛過于喧嚣,令聽覺神經長時間的疲累之後,嗡嗡作響。仿佛腦子裏鑽進幾只鬧春的蜜蜂。

這裏的所有人都有權利指責她。他們都有權利用淩厲的視線窺視和嘲弄這從雲端跌落的公主。

藍子落依舊行雲流水的自處。

不會不自在。也絲毫不覺得難堪。

她擁有豐富而寬闊的內心世界,住在裏面,安全無虞,并且不收納任何人闖入。

藍子落輕輕合上琴蓋的時候,薄荷綠色眼眸正趴在鋼琴架上看着她。

藍子落覺得那種眼神幽幽的。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不怎麽喜歡被人這樣盯着,不過也不覺得很嚴重。

準備離開。不能太晚回去。

男孩長長的睫毛閃爍,他的臉有些紅,手裏還有半杯沒喝光的白蘭地。

對不起,但是,你有男朋友了嗎?他說。

藍子落正在戴手套,聽到男孩的話,動作頓了一下。直直的站在那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因而有些神情僵硬。

她疑心自己聽錯了,沒有回答,繼續戴好手套,然後開始往外走,擡頭就遇到項平原的視線。

他的視線隔了人群投射過來,一閃而過。

奇怪的是,她竟然碰巧遭遇了。

微微低下頭,穿過人群。

在玄關處尋找自己的鞋子。

薄荷綠色眼眸一路追了上來,蹲下去,撿起她的軟跟平底鞋,放去她的腳邊。

藍子落的雙腳在白色襪子裏想要蜷縮起來。

男孩蹲在地上,笑笑,對不起,我只是非常喜歡你。

她受過最好的教育。當然知道西方國家裏的孩子,他們嘴裏的喜歡和東方絕不相同。

于是微笑,回答謝謝。彎身拎起鞋子,放去另一側,爾後直身,踏進去,一只腳,然後另一只腳。

看上去有些好笑,并且固執。

男孩莞爾。

藍子落徑自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表情淡漠。

女主人很及時的走上前,把一疊鈔票放進她手裏。

彼此微笑一下。

藍子落點頭說謝謝。聲音低沉并且嚴肅。然後開門離開。

長裙在腳邊悉悉索索,內心安靜的像無風的湖水。

站在走廊裏等待電梯,身後的歡樂還在繼續,只是關在門的彼端。

并且,與她無關。

電梯到了,簇擁着長裙走進去,轉身過來,一個身影也飄進來,轉瞬就吞掉了她的呼吸。

是項平原。

當然是項平原。

藍子落帶着一點驚魂甫定的喘息被他吞沒。

他現在完全摒棄了捏住她下巴的習慣,改而扣住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則鉗住她的腰身。

藍子落不掙紮。她閉上眼睛,由着他吻。

比起前幾次,這一次不算糟糕,至少項平原吻得有些投入,因此而動作逐漸輕柔。

至少比起十二年前急躁的初吻,和十二年後重逢的急躁,這一次算得上輕柔。

“你喜歡勾引半大的孩子。”他的聲音裏有促狹,也有愠怒。

“我沒有。”她閉着眼睛坦白。

項平原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盯着她輕閉的雙眸,細細看着她臉上每一寸。他默默的皺起眉頭。

必須承認,這張古典寧靜的臉,曾在十二年前深深吸引過他。現在也依舊。

現在也吸引了別人。那些年輕的男孩。

很多年前,她尚年幼。現在她只有二十五歲,依舊年輕。他自己卻老了,他的青春祭奠給了監獄。

現在和曾經,被她吸引的男人都不止他一個。

項平原想到那個最初的雨夜,在雜亂的小倉庫裏他們倉促的撞見彼此,她看見他訝異的幾秒之後,平靜的掀起了自己的裙子。

他想知道在她漸漸長大,他錯失的所有歲月裏,她是不是還對別人這樣做過。

于是他在電梯裏掀起了她的裙子,拉長的一角,攥在手裏,視線緊緊逼迫,看她忽然張大的瞳孔,又漸漸平靜下去的雙眸。

藍子落毫不反抗。她默許他這麽做。

項平原大聲笑起來,聲音粗野,“藍子落,你是習慣了吧?”

她沒有回答。她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才會比較滿意。

項平原的手忽然摸去大腿根基深處。一根手指滑了進去。

“還有別人嗎!”他忽然沉沉吼道,“還有別人嗎!”

藍子落想要倔強的高昂着頭,想要平靜的接受這剛剛開始的懲罰,可是她竟然沒有忍住屈辱的眼淚。

一顆晶瑩的水珠從眼睛裏崩落。

她最初勾引的是個野蠻人,理所當然遭遇屈辱的報複。她應該要承受,可是一顆眼淚卻引發了更多。

連日來的奔波,生命裏從未承擔過的負荷,對錢的極度鄙視又極度需求,以及無法自控和守護的尊嚴……

高高在上的藍子落從未低頭,但也從未被任何人任意的對待過。

她靈魂裏的脆弱出賣了她,讓她流出屈辱的眼淚,因此而更加覺得屈辱。因為無法忍住,而開始痛恨自己。

太多的眼淚,簇擁着,沖刷着她的睫毛,還有她冰冷的自尊。

她別開臉,不想在項平原面前變得更加脆弱。

藍子落不知道電梯在哪一層停住了,她被抱了出去,沖撞開某一扇門,丢進了某張床,在反應過來之前裙子就被撕碎了。

項平原沒有脫任何一件衣服,只是拉開褲子拉鏈。

她的身體被堅硬的火熱貫穿。

激烈溫柔的挺進,越去越深,越去越硬,一直抵到她靈魂裏去。

藍子落像颠簸在缤紛的海水裏,唯有緊緊抓住他的雙肩,用盡全身力氣。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喘息濃重。

項平原的眼睛裏像夕陽侵染的湖水,他舔去她臉上每一滴淚,然後給出一個長長的深吻。

藍子落睫毛的淚珠輕輕顫抖。

“看着我。”他忽然命令道。

她便張開了眼睛,看到他迷蒙的眼神,還有唇角樸質純粹的壞笑。

“爽嗎?”他貼在她唇邊,沉沉的帶笑的聲音,“再叫一聲。”

項平原不懷好意的頂了她一下,藍子落忽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不甜,然而嬌潤性感。

她是從來沒有發出過這種聲音的。絕沒有。所以立即被自己吓到了。

項平原的笑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他們忽然獲得了和諧。

十二年前的雨夜,他不敢相信自己自己可以擁有她,她過于幼小他也過于緊張,所以過程急躁忙亂,剛剛進入她幼嫩的身體就被暴亂的敲門聲驚擾。

十二年後的重逢,終于有機會做完全套,不過依舊急躁。也許因為等待了太久,也痛恨了太久,所有更執着于去占有去證明。

之後幾次潛入她的房間,也并沒有得到享受和快樂。

每一次她都在忍耐。他也并不舒暢。

即使這樣,他也不放棄用這種方式□她。

這一次卻忽然獲得了和諧。項平原自己也異常訝異,然後便被超乎想象的巨大快樂和喜悅沖昏。

他徹夜糾纏她,釋放生之愉悅。粗野蠻橫。

身下這個女人的每一個嬌喘和洩逸的呻/吟,都令他激動無法自控。

他覺得自己落進了甘甜的深淵,身不由己。

這遲到十二年的獎賞,可以令任何一個男人變得狂妄自大。

而藍子落,她遭遇了生命裏的第一次高/潮,然後是很多次。

項平原剽悍的體力和不知節制的徹夜索取,令她無法自控的暈了過去。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鐘,生物鐘準時叫醒她。

睜開眼,發現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

然後發現床上散亂的鈔票。

她的心和清晨一樣平靜。雖然心裏也明白,項平原一定是離開時掏出這些錢扔到她身上的。

那個時刻她睡着了,他一定非常遺憾。

藍子落下床,整理好衣服,戴好手套,然後一張一張撿起那些錢,紅紅的,落滿她的手掌,靜靜的,沉默的鈔票。

那個男人為她的初次高/潮買了單。

這真是匪夷所思。

藍子落把錢收好。整理好床鋪,打開門,離開。

她穿越半個城市回到自己的家裏,媽媽恰巧沏好了茶。

“落落,家裏來了客人。”她說。

她站在四合院的小天井裏,媽媽在這裏種滿了花草,還有一株葡萄藤,發着幼嫩的芽須攀爬木架。

“我不認識他們。但是你爸爸認得。他說他要請他們出去喝茶。要我在家裏等你。”

媽媽笑着說。“他們長的可真高大。”

藍子落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對她微笑,“媽媽,那我也去看看。”

**********************

藍子落身上總有種大義凜然的感覺。

因為她從不開玩笑,也不懂風情,像是誰家立了牌坊的寡婦,不着顏色,沒有表情,僵硬挺直。

被人拉上車,不小心踩到裙子,狼狽的跌進某個男人懷裏。

她忙着道歉,沒注意到男人臉上神情的變化。

她很意外的做了花木蘭,救出了父親。

具體過程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就好像她的腦袋裏天生不具備這種邏輯能力。總之是她出了門,就被等在那裏的人拉上車,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然後就見到了父親。

她一路都表現的很從容。

藍昭科見到她的時候,忍不住一個耳光揮了出來。

父親從來沒有打過她,雖然她曾經因為彈琴不夠努力而被罰站,但父親從來沒有這樣打過她。

藍子落很意外,捂住臉龐,眼角流出了一滴淚。

她迅速而不着痕跡的揩掉了它。

“對不起。”她說。

“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這麽做?”藍昭科因為過分生氣而聲音發抖,并且他顯然因為掙紮而被打過。

他全部都忍受過來了,堅定的像個地下黨員。直到女兒的出現,他忽然忍不住崩潰了,“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和驕傲,你怎麽敢這麽做,你怎麽敢毀了我的驕傲!”

藍子落靜靜的垂着頭,不吭一聲。

然後她忽然聽到了父親的哭聲,并且擡頭看到了他的眼淚。

藍昭科已經完全被命運擊垮了。

他從高高的地方摔落下來,無論心理還是生理全部都沒有外表表現的那麽冷靜。

他曾經孤注一擲,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女兒身上,但是現在,藍子落把她自己的高貴和尊嚴親手交到了一群土匪手裏。

藍昭科無法接受,他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女兒,最終為他埋伏了一條這樣的路。

藍子落心裏隐隐的痛。

似乎能夠體會到一個父親的心情。但是她并不諒解他,也從未原諒過他。

他似乎忘記了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人是誰,只在一味的怪責她沒有把身為藍氏之女的尊嚴保住,更重要的,她沒有通過一種更體面的方法來解救他。

藍子落某一刻非常想要大吼:

我為什麽要救你,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背叛了母親,背叛了事業,背叛了爺爺和藍氏,也背叛了你自己,你已經不是我心目中那個光輝偉岸的稱呼,你親手毀掉了它!

然而她只是隐忍的忽閃了下眼睛,讓淚水找到一條路來洩露。

藍子落擡起手,那些眼淚便迅速的被手套吸走。

她無法對他大喊。

他是父親。

無論變成什麽樣子。藍昭科是她的父親。

這一點永遠也無法改變。

她只能把所有的質問和怨怼埋在心底,有一天那裏也許會生出一片秘密的荒蕪,藍子落也只能這樣保護父親的尊嚴。

那是她心底裏想要做的。

像一種本性一樣,她想要那樣做。

對那些男人們說,“讓我爸爸走吧。他老了。除了一條命他什麽也給不了。我想,你們只是要錢,并不要意料之外的東西。錢,我會給的。”

男人說,“你知道的,所有欠高利貸的女人最後只有一條路。”

藍子落點點頭,“我當然知道。簽字的時候我仔細看過了合約。”

********************

檢查她身體的女人是個混血兒,有一些年紀了,卻生得嬌甜美麗,眼角生滿了紋路。她介紹自己的時候說,叫我麗莎吧,叫媽媽桑的話就太老了。

藍子落便叫,麗莎,你好。

麗莎馬上就笑了,聲音像一只籬落的鳥,“沒有人這樣和我打招呼。”

藍子落有點尴尬,認真的尴尬,“對不起,我以為……”

麗莎又笑,大笑,“藍子落,你很有意思。”

說完,就掀起了她的裙子。

藍子落迅速的制止,動作冷清,倉皇。

“我不是處女了。我想你不用再檢查。”她艱難又堅定的說。

麗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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