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63
入夜後,雨勢漸漸大起來。
期間,阿春、蓉姨、清叔都過來過一趟,勸她回屋睡覺,結果全被勸了回去。
夜色越來越深,萬籁俱寂,只剩雨聲。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的急促腳步聲,白驚蟄一怔,緩緩回頭。
一人渾身濕透站在靈堂門口,喘息着。
“蓁蓁。”他壓着聲音喚她。
聽到這個聲音,白驚蟄不知道怎麽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明明從爹爹出事之後就沒再哭過,現下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湧,她急忙起身,因跪得太久,一步邁出去膝蓋一軟差點摔倒,卻沒停下,強撐着起來跌跌撞撞地撲進那人的懷抱。
“修頤哥哥。”
長孫蘭夜伸手抱她,手臂空了一下,再用力才抱住,心口驀然一抽,“是我。蓁蓁,對不起,這麽晚才回來。”
白驚蟄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也不在乎他渾身濕透,只是用力,再用力,緊緊抱住他,雙手攥緊了他的衣衫,放聲痛哭,像是要把這些天的難過、痛苦和委屈統統哭出來。
聽着她的哭聲,想着這段時間彥青傳來的書信,心口便像是被巨石來來回回碾過,長孫蘭夜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沒事了。我在。沒事了。”
蓉姨放心不下白驚蟄,于是就睡在旁邊的耳房裏,聽到靈堂的動靜,趕忙過來。
一看靈堂裏的兩人,蓉姨又連忙退了回去,默默守在門邊。
聽着裏面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蓉姨也跟着偷偷抹眼淚,又不由欣慰。
白驚蟄在一陣啜泣中醒來。
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湧上來。唯一清晰的是她抱着修頤哥哥哭得一塌糊塗。
扭頭正要找人,卻因為哭得太厲害,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只好用手捂住眼睛,緩了會兒再睜眼,發現竟然是在自己的桃夭院。
幾個月沒有回來,突然看到這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忽然一種闊別重逢的感覺湧了上來,眼眶又不禁濕潤。
感覺自己哭得太厲害,不能再哭了,白驚蟄趕緊仰頭眨眨眼,将這股淚意壓回去。坐起來,撩開床帳,發現屋裏沒有人,只對面小幾上放着一香爐,香氣袅袅,是安神香的味道。
隐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白驚蟄掀開被子下床,往外走了幾步,似乎是付先生的聲音。
連付先生都驚動了,怕是清叔和蓉姨又被她弄得手忙腳亂吧,白驚蟄心裏有些自責。正要出去,眼角餘光窗前案桌上一個甚是眼熟的東西,白驚蟄轉頭定睛一看,不由一怔,而後一步一步朝着案桌走了過去。
百香居的奶香酥。
爹爹臨走前晚上給她的。
這些東西,于她來說也不是什麽太稀罕的東西,當時拿回來便随手放在這案桌上,沒想到在這兒放了這麽久沒被收拾房間的下人扔掉。
白驚蟄靜靜地看了好半晌,深吸一口氣,伸手将外面包的那層紙小心翼翼打開,看着裏面的奶香酥已經碎成了奶香渣,想起那天她抱怨說都碎了,爹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不由笑出來,眼淚卻也跟着滾了下來,趕緊擡手一抹,吸吸鼻子,紅着眼露出一抹更燦爛的笑。
手再伸出去的時候,連帶着指尖都跟着輕顫。白驚蟄伸出食指,輕輕沾了一點那已經碎成渣的奶香酥,放進嘴裏,一句“好甜”剛到嘴邊,淚突然如雨下,卻擡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渾身的力氣像是被人抽幹,她幾乎站立不住,白驚蟄不由往地上蹲,胳膊撞到案角也渾然不覺。
聽到屋裏的動靜,長孫蘭夜一個箭步沖了進來,見她蹲在地上泣不成聲,心口一松一緊,默默走過去,在她身邊單膝跪地蹲下。
“蓁蓁。”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一聞到那熟悉的幽蘭香,白驚蟄便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我還沒有告訴他奶香酥很好吃,碎了的也好吃。我那天就應該吃掉的,我……我那天就應該……應該告訴他的。”說到後面,句不成句,心裏像是被什麽死死壓住,逼得她必須要仰起頭才能呼吸。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終化為一聲嘆氣,長孫蘭夜只擡手輕撫着她的後背,無聲安慰。
這一哭,就好像一直緊緊繃着的那根弦斷了似的,此後白驚蟄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無論怎麽想打起精神讓自己清醒一點都無濟于事,尤其是白守川的葬禮結束,她幾乎是在床上一躺一整天,不說話也不睡覺。
就這麽躺着。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什麽都沒想,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裏也一片空白。
“小姐,該喝藥了。”
蓉姨端着藥進來。
白驚蟄翻過身,看着蓉姨手裏的藥碗,愣愣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吃藥,沒受傷也沒有哪裏痛。
“蓉姨,我不想喝。端走吧。”說完,又翻身面朝裏。
這話被剛進屋的付雲桑聽見,進了內室,就見蓉姨端着藥,想勸又不知道如何勸,可這藥又不敢斷,進退兩難地站在屋裏。
付雲桑和吟冬是在長孫蘭夜回來後的第三天早上到的。她回來之後,照顧白驚蟄的活便落到了她身上。
聽到腳步聲,蓉姨回頭,見是她,“付姑娘。”
付雲桑走到蓉姨面前,“我來吧。蓉姨你出去忙別的事情吧。”
知道自己勸不動,蓉姨将藥遞給付雲桑,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輕嘆一聲出去了。
付雲桑端着藥走到床邊,還是那冷冷的腔調,“起來,喝藥。”
“我沒病,不想喝。”
聞言,付雲桑當即把藥碗往床邊的小幾上一扔,藥灑出來一半,“既然沒病,就別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躺在這裏。”
白驚蟄閉上眼睛,“我不想跟你吵。”
“不巧,我想跟你吵。”
白驚蟄閉着眼睛,不答。
“發生這樣的事,你怎麽樣都不為過,可是你稍微注意下那些守在你身邊的人吧。蓉姨、清叔為你忙前忙後,還有……祁王殿下。”聲音忽然弱了下來。
眼睫輕顫,白驚蟄緩緩睜開眼。
“你知不知道我們是怎麽回的永州?一聽說白将軍出事,他幾乎寝食難安,可是京中局勢又不容他随意離去。你又知不知道,你血洗南越鎮北軍、斬胡恒又帶來了怎樣的後果?為了早點回來,風雨兼程,即使感染風寒,即使馬車壞了,也一個人冒着大雨連夜趕路。可是回來之後呢,連在你面前咳嗽一聲都不敢,生怕讓你難過擔心。白驚蟄,別人的真心就是拿來被你這麽肆意揮霍的嗎?”
白驚蟄慢吞吞坐起來,看着付雲桑,眼睛一眨不眨,“雲桑你喜歡的人是修頤哥哥,對吧?”
一直期望被發現的秘密心事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現,付雲桑并沒有預想之中的輕松,反而是慌亂地躲開她的視線。
一個不再追問,一個不答。兩個人便陷入長長的沉默之中。
最後,付雲桑實在受不了被她這樣一直看着,一句話不說轉身就離開這間叫人喘不過氣的屋子。
付雲桑出了門,一拐,因前面站着的那個人驀然止步。
“殿下……”付雲桑心中忐忑不安,聲音很輕。
長孫蘭夜目光平靜地看了她一眼,而後轉身往桃夭院外走。付雲桑默默跟過去。
迎雪亭。
長孫蘭夜面湖而站。
付雲桑進去之後在他身後站定,“殿下。”
長孫蘭夜看着湖面,徐徐開口,“雲桑,請你以後不要再跟蓁蓁說這些話。”
語氣就如剛剛在屋外他看向她的目光那般平靜,又客氣。
可越是這樣,付雲桑越是無法控制自己,就算她的心思讓白驚蟄發現,她連讓他生氣都做不到,就像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一個毫無關系的人。憤懑、無力、不甘心一下湧上心頭。
“為什麽?”
長孫蘭夜回頭看她,“我不希望蓁蓁不開心。”
心口那突如其來的酸澀沖得付雲桑眼眶泛熱,沖口而出,“那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白驚蟄?我跟她比,到底差在什麽地方?”壓在心底許久的話終于問出來,可身體卻因突然的輕松而開始止不住輕顫。
“這個問題,我不回答。”
“為什麽?難道你心裏也明明知道我并不比她差?”紅着眼,咄咄逼人。
“因為我從不拿她跟任何做比較。”
付雲桑呼吸一滞。
“而且一旦對這個問題有了答案,只會造成我們大家的困擾。我希望你能把目光投向那個讓你值得注意的人身上,我不值得。”
而後,涼亭裏時長久的靜默。
長孫蘭夜默然轉身離開。
“你就有把握一輩子不會變心嗎?”付雲桑轉身看着那個注視着這麽久的背影,含着淚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逼問。
長孫蘭夜腳步停下,擡頭看向朗朗晴空,微風揚起他的衣角發梢,眼裏滿是溫柔,聲音含笑輕輕道:“如果長孫蘭夜身上還有一點值得被肯定贊賞的東西,那是因為她的緣故。沒有她,長孫蘭夜便不再是長孫蘭夜。”言罷,繼續往前走,腳步很緩,卻也無比堅定。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遠,她的期待和希望都被一一踩碎,付雲桑強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即使離開,她也要清清楚楚地看着他離開。一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轉角,目光在轉角停了許久才收回,卻不料和另一個人的視線撞上。
皆是錯愕。
那邊廊下看完全程的常逸忽然打起哈哈,“真是難得的好天氣啊。”一邊感嘆一邊往與付雲桑相反的地方走。
付雲桑沒去追究常逸,默默站在原地,低垂着頭,喃喃,“付雲桑……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