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hapter 64
長孫蘭夜折身回了桃夭院,腳步放輕進屋,走到床邊發現她竟睡着了。
頓時啞然失笑。
一時不知是該失落還是該欣慰。
正想着,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沒一會兒,彥青出現在屋裏,面色有一絲凝重,聲音壓得極低,“殿下。”
長孫蘭夜會意,側身幫白驚蟄把被子蓋好之後跟着彥青出去。
“怎麽了?”
“宋大人那邊……”
隐隐約約的說話聲傳來,還有那被竭力壓下的低低的咳嗽聲。
床上,白驚蟄緩緩睜開眼。
那咳嗽聲傳來的時候,眼睫跟着輕輕顫,腦子裏被雲桑的話填得滿滿的,放在枕邊的手不自主握成拳,像是有些承受不住,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大半張臉,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而後保持這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平複心緒。
半醒半睡間,恍惚聽見有人叫她,掙紮着從夢裏醒來,只聽見屋外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蓁蓁!”
白驚蟄陡然一個激靈,外面的人還在說話。
“別窩在屋子裏了,快出來陪爹爹喝兩杯。”
确認無疑,白驚蟄手忙腳亂地下床,連鞋都沒穿,光着腳沖了出去,一出門,看到那個坐在廊下的人時,連呼吸都放慢了。
發現她站在門口,爹爹一只手撐在膝蓋上,側過身,叫她,“快過來啊,愣着幹什麽?”
視線突然模糊,白驚蟄飛快地眨着眼,好讓視線清明,生怕自己一個閃神眼前的人就不見了。見爹爹一直看着自己,白驚蟄躊躇着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一如以往她跟爹爹喝酒時那樣。
爹爹拿了個酒杯遞給她,白驚蟄小心翼翼接過。爹爹幫她倒酒,邊倒邊說,“這天氣這麽好,怎麽天天窩在屋子裏?”
白驚蟄端着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樣子、聲音還有說話的語調都跟爹爹一模一樣,心一下懸了起來,“咚咚咚”地跳得飛快。
“愣着幹什麽?喝啊。”
白驚蟄猛地回神,這才收回視線低頭抿了一口,很辣。
“怎麽?有心事?”爹爹問她。
那些已經到嘴邊,稍一不注意就會自己溜出來的話卻讓白驚蟄死死的壓住,她一個字都不敢問,生怕一問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化為泡影。
內心掙紮之際,有人輕輕嘆氣,忽然一只溫暖的手落在頭頂,摸了摸她的頭,“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辛苦了。”
眼前頃刻間一片模糊。
“不過,我的蓁蓁真的長大了,就算我不在,也能獨當一面了。”
白驚蟄低着頭,眼淚連珠子似的往下掉,嘴角卻高高揚起,轉頭看他,“所以,爹爹就要把這些爛攤子扔給我自己跑掉嗎?還是因為我沒有給你帶個姨娘回來,你生氣了?”
聽完他卻哈哈大笑,極其奇怪的,看到爹爹笑得那麽開心,沉寂許久的心也泛起一絲開心。
“沒辦法,誰叫你祖父也是這樣把一堆爛攤子扔給我的呢,收拾了這麽多年,也是該換個人來了,我也累了。”
“所以,從我一出生爹爹就是這麽打算吧。”說完又補了一句,“別狡辯了,我不會被你騙的。”
“好好好,不狡辯。我女兒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少假惺惺了,明明自己跑掉。”白驚蟄紅着眼別過臉。
“說話又開始沒輕沒重了啊。”
“就沒輕沒重,怎麽樣?”
“嘿,你這丫頭……你看看,我就說你這丫頭有什麽好,就該早點把你嫁出去,多個人管着你,丈夫可不比爹爹,看你還敢不敢這麽沒大沒小。”
明明是在抱怨,可是停頓嘆氣之間全是掩不住的遺憾。
白驚蟄忽然泣不成聲,低着頭再說不出來一句話。
那邊爹爹還在說。
“我看長孫修頤那小子不錯,還算是個靠得住的人,你要喜歡我也沒什麽意見。嫁妝這些,清叔都知道在哪兒。雖然現在家裏沒個大人,這他們該有的規矩禮數一樣都不許少,少了一樣都不許嫁。成親後要是他變了心,對你不好,就幹幹脆脆分開,回家裏來。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輪不到他們來欺負,聽到了嗎?”
白驚蟄哭得一塌糊塗,只連連點頭。
“軍中的事情,之前也跟你七七八八的說了些。你琦叔這個人呢,就是性子急躁點,有時候就像個孩子,你多照顧他。不過我們這些都是老家夥了,幹不出什麽大事來了。我跟你琦叔挑了幾個還算像樣的人,能不能成氣候還得往後看,至于怎麽用那都是你的事了。”
“……嗯。”啞着嗓子應了一聲。
“總之,家裏還有白家軍就拜托給你了。”說完,拍拍衣擺,起身。
白驚蟄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眼淚滿面,“爹爹……”說完這兩個字,後面的話怎麽都說不出來了,低頭難受地抽噎,
“好了,蓁蓁,爹爹該走了。”
白驚蟄拼命搖頭,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用力往自己面前拉。
手裏的衣角慢慢消失,最後一句嘆息飄下,“讓你當我白守川的女兒……辛苦了。”
抽泣着猛地睜開眼,發覺不過一切只是個夢,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咬着被子低聲痛哭。
“蓉姨,我出門一趟!”白驚蟄一邊往大門口走一邊對長廊對面的蓉姨喊了一聲。
元氣十足,一如很久前。
這樣的小姐實在久違,蓉姨整個人愣住,轉眼之間,小姐已經到了門口,忙也喊了聲,“早點回來。”
“知道啦。”白驚蟄背對着她揮着手走出門去。
對話也一如很久前。
白家祠堂的門敞開着,多日大雨放晴之後清風吹進來,新立的牌位前一柱香靜靜燃着,輕煙徐徐。
白驚蟄騎着馬直接去了祁王府。剛到大門口,就碰見付雲桑從馬車上下來。
付雲桑也看見了她。
對視的一瞬,兩個人都有些失措。
白驚蟄先恢複過來,下馬走到她面前,“來找修頤哥哥?”
“順路把藥送過來。”付雲桑眼簾微斂,不看她。
聽她這麽一說,白驚蟄才注意到她手裏拎着幾副藥。
不知道該怎麽接,白驚蟄只好“嗯”了一聲。
兩個人沉默一會兒。
“那個……”
“你……”
不約而同開口。
白驚蟄微怔,而後道:“你先說吧。”
“既然你要進去,就順帶帶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付雲桑将藥遞給她。
白驚蟄看看藥,又看看她,沒有着急伸手接。
見她不動,付雲桑硬塞到她懷裏,“直接拿給吟冬,她知道怎麽處理。”說完,轉身就要走。
白驚蟄一把抓住她,“雲桑。”
付雲桑轉身,看着她。
白驚蟄猶豫片刻還是将手收了回來,又沉吟良久才緩緩道:“你說得對,我是白癡。”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這麽久,竟然一直一廂情願地以為你喜歡的人是元朗。
付雲桑沉默片刻,“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什麽了?”
“嗯?”
“你那天問我的那個問題,我當時沒有回答你,所以讓你誤會了,我現在回答你。不是。”
她很用力看着自己,似要證明自己沒有說謊話。可就是這一瞬間,白驚蟄突然讀懂了她的驕傲,驕傲如付雲桑,是不允許自己在這種事情上被抱歉。
白驚蟄沒有揭穿她,只是道:“你這個朋友,我認定了。什麽都我可以給你,唯獨修頤哥哥不行。”
這是付雲桑第一次聽她用這樣的口吻說話,無比真誠,卻也絲毫不掩自己對那個人的占有欲。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都說了不是了。懶得跟你浪費口舌,走了。”付雲桑滿臉嫌棄地轉身往馬車走去,走着走着,原本沉重壓抑心情像是從身上剝落。
身體輕盈,一腳邁上馬車。
白驚蟄,輸給你,我接受了。
白驚蟄目送着付雲桑離開後,才轉身進了祁王府。
猜這個時間修頤哥哥應該還在未幽院,便直奔未幽院。走到半路,碰上吟冬。
“蓁蓁小姐……”吟冬一臉驚訝地看着她。
知道自己這段時間讓大家擔心了,白驚蟄只是淺淺笑着,有感謝有歉意。
片刻之後,吟冬回以她一個笑。
看吟冬手裏端着一個瓷盅,應該是要送去給修頤哥哥,白驚蟄便問:“你要去未幽院?”
吟冬搖頭,有些擔憂,“殿下還在栖鳳齋。”
白驚蟄一下捕捉到兩個字,還在,眉頭微蹙,“那走吧。”
白驚蟄跟着吟冬剛走到門外,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咳嗽聲。
進去之後,房間裏還殘留着一絲蠟燭燃燒盡的味道。
一間徹夜未眠的屋子。
再往裏走,發現彥青不在,屋裏只有一人。屋中間鋪着軟席,他就坐在軟席上,面前放着一張茶案,案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信折子,地上散着不少廢紙,幾乎把他整個人包圍在中間。
見他低着頭還斷斷續續的咳嗽着,白驚蟄眉頭緊鎖,輕聲喚他,“修頤哥哥。”
一聽見她的聲音,長孫蘭夜倏爾擡頭,而後手握拳抵在唇邊,想硬生生将這咳嗽忍下去,卻咳嗽得愈發厲害。
“殿下。”吟冬快步上前,跪茶案前,沒找到茶壺,便連忙把剛熬好的蜂蜜雪梨粥遞給他。
長孫蘭夜吃了兩口,才将咳嗽止住,也顧不上多吃幾口,便将瓷盅放下,起身就問白驚蟄,“怎麽過來了?”
見他一臉疲憊還對着她強做精神的樣子,白驚蟄靜靜盯了一會兒,然後迎過去,一到他面前,二話不說,雙手就揪住他的臉。
一旁的吟冬和端着剛沏的茶進來的彥青看到這一幕,頓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