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謝簡出院那天,只有秘書陪着他。天氣冷,他只着了一件單薄的黑色風衣,面部表情冷峻又嚴肅。

秘書問他是要回公司還要回家。

家?他自嘲地笑了笑,問:“回公司吧。”

半道上,他突然側過臉問秘書:“你說,這世上有後悔藥賣麽?”

“謝總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秘書的疑問讓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沒什麽,随口問問。”

謝簡想起那次的香港之行。他拍好镯子後,回到酒店的房間裏呆了整整一天。明知道那天與她有約,卻不敢面對。之後他将手機關掉,與外界隔絕一切聯系,本想清淨一會兒,腦海裏卻不停閃過這幾年來的婚姻生活,全是她的影子。

她越表現得無所謂,他就越想疏遠她,欺負她,看她為自己傷神。結婚的第一年,她像只永不知疲倦的小鳥圍着他轉,布置新房,學習做飯,總是紮着馬尾,雙眼晶亮,充滿活力。第二年時,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每個月都會試圖挑起和他的争吵;第三年時,她開始學會和他和平相處,生活套路一成不變;第四年時,她像一顆逐漸失去水分的飽滿果子……諸如此類的細節,還歷歷在目。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謝簡想,其實他和他的父親是同一路人,誰也不比誰高貴。

他們都愧對了發妻,卻總認為生活才是罪魁禍首。

事已至此,不怪別人。世上怎麽會有後悔藥呢?重來一次,他還是不會珍惜,跟條瘋狗一樣折磨自己與他人,捏着別人的愛胡作非為。

——

謝簡最後還是讓司機掉頭,回到了公寓。

室內冷清無比,沒開暖氣,所有的物品都沒動,卻明明少了些什麽。他捧着熱水杯,偶然間發現那對倉鼠被分進了兩個籠子裏。

謝簡回到卧室,拿起擱在床頭的相框,仔細摩挲。躲在樹背後的小女孩兒偷偷注視着操場上踢足球的男孩兒。他看着看着,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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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相當多的時候都在犯賤,擁有的時候瘋狂揮霍,等失去了,又瘋狂地試圖挽回。說到底,還是自私。

他在卧室的窗前坐了一下午,在傍晚之前,撥出了那個早就爛熟于心的號碼。

接通之後,他平淡地開口:“苒苒,離婚之前,我們去趟青海湖吧。”

——

蕭瑤拍完戲,已經是半夜一點多。打開手機,裏面有五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這時,導演走過來,拍着她的肩膀說:“小蕭,好好演啊,我很看好你這個角色。”

她端起笑容:“謝謝導演,我一定努力。”

“你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導演笑了笑,指着外面的車,“就這樣,我回去陪兒子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回到車上,蕭瑤點開短信。

助理在一旁高興地說:“楊導真的很看重你啊。現在你的話題性又好,這部戲播出去,到時候資源就源源不斷,片酬也會跟着上漲……”

“丫丫……”蕭瑤紅着眼睛看向她。十分鐘前,她剛結束一場哭戲,雙眼還腫着。

“怎麽了?”

“丫丫……”

“蕭瑤姐,你到底怎麽了?”助理見她的表情不太對勁,急忙問道。

蕭瑤又哭又笑,大口大口地喘氣,最後扯過紙巾胡亂在臉上擦,睫毛膏糊了一片。過了會兒她擺着手,語調輕快:“沒呢,我入戲太深了,還沒緩過神來……”

“蕭瑤姐,你這是太敬業了。”小助理故意笑她,“以後闖出中國,奔向好萊塢的任務就交給你啦。”

一點多的時候,沈南拿着外套從酒吧裏出來。他高興,和幾個酒肉朋友多喝了兩杯。今天下午,他給許若棠打電話,第三次向她表白。令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說,我們可以試試看。

試試看……這三個字在他的心裏炸起了千層浪。許久之後,他平靜下來,整個人卻像被掏空了一般。在離開酒吧之前,他下意識便想到了蕭瑤,覺得應該把這個消息分享給她。

他倚在車旁,給她打電話,她不接,他便發短信,說小爺我也是脫單的人了。

發完之後,沈南便莫名地後悔了,可短信已經送達。他看着手機屏幕,發自內心地笑開。他喜歡了這麽久的女人,今天答應和他在一起了,多高興的事啊。

真高興啊。他高興得都不知所措了。

——

“苒苒,離婚之前,我們去趟青海湖吧。”

秦苒握着手機,站在地鐵口旁的路燈下,迷茫到無法辨認方向。她沉默了很久,說:“你知道的,晚了。”

是啊,晚了。她都這麽傷心,絕望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卻在這個節骨眼跟她說,我們去趟青海湖吧。

去青海湖幹什麽呢?重走一遍他曾經沒有過她的青春歲月麽?這場婚姻教給了她一個很重要的道理:不要試圖去感動不愛你的人。否則永遠都是飛蛾撲火,自取其辱。

其實她和他,從未相愛過,該怎麽裝作相安無事地一起旅行呢?

她挂斷電話,擦了擦眼角的淚,大步往地鐵口走去,隐入人群中。

秦苒本來以為今晚又會平凡地度過,可她剛從電梯出來,便在門口親眼見證了火辣的一幕。沈凝溪被一個混血帥哥壓在門板上,高跟鞋連帶着她的手提包掉在一旁。兩人忘情地接吻、撫摸,旁若無人。

“等等,我朋友回來了……”沈凝溪推開男人,尴尬地往秦苒的方向看去,與此同時混血帥哥也不滿地往後看。在沈凝溪開口之前,秦苒幹笑一聲,指了指電梯,急忙往後退:“你們好好培養感情……今晚我回我爸媽那裏。慢慢來啊,別着急。”

回到電梯裏,秦苒松了口氣,捂着發燙的臉頰使勁呼吸。

七點多的時候,下起了小雨。秦苒從地鐵口出來,往父母家的方向走去。這裏臨江,卻很冷清,不敵對岸繁華;即便是到了下班高峰期,行人仍舊寥寥無幾。一旁有個賣馄饨的小攤,從她上大學時就有了,賣了六七年的馄饨,風雨無阻。

她不急着回家,便坐在小攤的塑料凳子旁,要了一碗馄饨。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旁,車身沾滿雨水,像流淚的雕塑。

秦苒吃着馄饨,心口處又燙又暖,想着這日子還要繼續過。她能吃能睡,還有工作,身體也不殘疾,沒有理由為了一段痛苦的婚姻而陷在過去無法自拔。

這樣自我安慰着,心情便好了點。反正這世界,沒了他又不是不能轉。

車裏,謝簡從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從地鐵口出來後,便将目光一直膠在她身上。他特意換了輛車,免得她發現。一旦暴露,她便會唯恐避之不及,到時候又免不了冷眼相看,以争執收場。

隔得不遠,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小動作。秦苒吃東西時總是很安靜,嘴巴抿着,小口小口地往嘴裏送,卻吃得很快,兩頰鼓着,像囤食物的倉鼠。

他想起兩人的床笫之事。那時,他總覺得她是全天下最可愛的人,可以無限包容他的存在。她越是可憐,越是求饒,他便越想狠狠地欺負她。也只有在這方面,他和她配合默契,身體互相渴望,不至于針鋒相對。

不知不覺,對面的秦苒已經吃完東西,往樹蔭遮蔽下的小區深處走去。他透過擋風玻璃看去,她的身影逐漸變小、模糊,最後消失。

過一段時間,他和她便将成為在法律上夫妻關系脫離的離婚男女。到時候,他再也沒有立場去幹涉她的生活。

很早之前的一個閑暇周末,她和他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演的是九十年代香港喜劇演員周星馳很經典的那部《大話西游》。至尊寶對紫霞說出那句經典臺詞時,坐在一旁的她偷偷拿了紙巾往臉上抹。他當時很不解,只覺得那段話又酸又俗。

可他現在竟然能一字不漏地記起。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他還記得,至尊寶前面一句話是——“雖然本人平生說了無數的謊話,可是這句最有效。”

又酸又俗,還是謊話,她怎麽就感動到哭了呢?

謝簡點燃一支煙,兀自笑了下,煙霧下的五官模糊而糾結。

人總是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就像他,折騰了二十多年,還是走了他父親的老路,讓這個家支離破碎。

——

那天在大街上,秦苒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號碼是本地的,她怕是詐騙,沒敢接。後來手機孜孜不倦地響起來,她被擾得煩了,幹脆接通。

想象中的推銷沒有,倒是來了頓飯。電話那邊的是方駿,當時她救的那個年輕男人。

他的語速又快又急:“前段時間說要請你吃飯,到這會兒才有空閑,秦小姐肯不肯賞個臉?”

對于一個見了不過兩面的陌生人,秦苒還是存了點戒備心。她推辭:“不好意思我最近有點忙,可能抽不出空來。”

“這樣啊。那等你不忙的時候……等等……”

“怎麽了?”

“你今天是不是穿了一件灰色大衣?”

“……是。”

“短發?”

“嗯。”

秦苒有種不太妙的預感。果然,下一秒,“那你轉過身來看看,我在你後面。”

她當真轉了身,穿過人群,竟然一眼便認出了那個高個子男人。秦苒有些尴尬,手裏還提着剛從超市買的新鮮牛肉和蔬菜。

方駿小跑過來,頭發短短,很精神。“咱倆真是有緣,竟然在大街上都能碰到。”

秦苒幹笑:“是啊,好有緣。”

“你是要回去做飯麽?”他問。

她向來臉皮薄,在人面前說謊都會臉紅,只能老老實實答:“是啊……”

方駿朝她伸出手,半途卻抽回去,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濕巾擦了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很大的機油味……”

秦苒幹站在原地,周圍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她有點尴尬。

“你救了我,我不是壞人。”他一邊說,一邊接過她手裏的購物袋,“你是要回家麽?我送你。”

秦苒下意識便護住手裏的東西:“不用這麽麻煩,我走兩步就到了。”

方駿收回手,表情讪讪:“對不起,是我魯莽了。”

男人的一雙眼睛寫滿失落和遺憾,黑亮得一塵不染,連紅血絲都沒有,像清澈的古井水。

——

秦苒很少享受這種待遇。很奇怪的是,這個見了寥寥幾面的男人如今竟然為她提東西,還一路送她回家。她沒拒絕,因為不忍心。很少有男人的眼神那麽清亮、誠懇,充滿鬥志和陽剛之氣。因為這雙眼睛,她默許了他的幫助。

這時,上天偏偏在不合适的場合,讓她見到了不想見的人。經過一個路口時,秦苒看見許若棠從咖啡店裏走出來。

想起之前自己還贊嘆過她的清純,心裏便像長了一根刺,尖銳地疼。可她做不到去上前去質問,在沒有籌碼和底牌的前提下,她沒有任何立場去撒潑。

一旁的方駿見她魂不守舍,連着喊了好幾聲她的名字。

秦苒“啊”一聲,轉過頭朝他笑。

“走吧,這裏人有點多。”他說。

“嗯。”

秦苒拍了拍額發,擡起頭,剛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定住。

同樣的咖啡廳,同樣的門口,謝簡站在臺階上,長身玉立,皺着眉和她的目光交彙在一起。

☆、第一更

沈凝溪曾經告訴過她,咱們女人多是感性動物,一個細節都能讓我們揣摩很久。可男人呢,那就是未進化完全的禽*獸,一旦他們進化完全,那就是有思想的禽*獸。後者更可怕,會故意給你下套,等你鑽進去後,他玩膩了,自己拍拍屁股走得毫無留戀,又去下另一個套。所以,嫁人別嫁太聰明的男人。要把男人治服帖,你得要學會打壓他們的花心。不是有句話麽,男人就是一條狗,誰有本事誰牽走。你牽不走,總有別的女人牽走。自己養的狗還有感情呢,何況是男人。你甘心麽?

後來說出這番大道理的沈凝溪也成了失婚女人。事實證明,理論往往難以駕馭實踐,女人也難以駕馭男人。

遑論是謝簡這種進化到終極形态的衣冠禽*獸。

陽光有些灼眼,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秦苒裹緊衣服後繼續往前走。經過咖啡店門口時,她加快腳步,手腕被追趕上來的謝簡緊緊攥住。

前腳便離開的許若棠,和現在離開的他,出現在同一間咖啡廳的門口。還沒離婚,就這麽迫不及待麽?

她扭着手腕,轉過頭冷冷地看向他:“放開。”

謝簡沉聲開口:“我有事跟你說。”說着,他瞥了一眼站在秦苒旁邊的高大男人,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水。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你去陪你的情人吧。”她只覺得屈辱和憤怒,說話夾槍帶棒,“還有,趕緊找個時間,談談財産分配的問題,我不想和你拖下去了。”

從兩人的對話中,方駿基本猜出了他們的關系。原來是一對正在鬧離婚的夫妻,而原因還可能是男方出軌。他想,這男人真是不會珍惜,只和秦苒接觸過幾次的他都覺得這個女人絕頂可愛。

謝簡仍舊沉着臉:“媽今天回來了。爺爺讓我們回一趟老宅。”

這句話把秦苒的氣焰瞬間撲滅得一幹二淨。她蔫蔫地低下頭,盯着他一塵不染的皮鞋看了很久,最後點頭:“好。”

想起還有一個人在場,她竭力換上較為輕松的表情,看向方駿:“我這邊有點事,今天麻煩你了,改天再一起吃飯吧。”

方駿笑得雙眼彎彎:“沒關系,你不也救過我的命麽?那改天聯系,我先走了。”

“再見。”

“他是誰?”待方駿走遠後,謝簡蹙着眉問。

秦苒掙開他的束縛:“我有義務跟你交代麽?”

他咬牙強調:“謝太太,我們還是法律承認的夫妻。”

“我這是跟你學的。再說,我們現在的情況跟離婚還有區別麽?”她開始尖牙利齒,“你藏着掖着的時候,怎麽沒戳着心窩子想想,我們是夫妻?你對‘夫妻’這個詞有概念麽?你懂什麽叫忠誠麽?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我多善良啊,被你騙了這麽多年,還沒拿刀捅死你。”

他又無話可說了,因為她句句屬實,讓他無力反駁。

街上人多,秦苒不好再發作,轉身大步往前走,不再理會他。

——

謝家原本是書香門第,六十多年前從北方遷到這邊來,爺爺那輩趕上了那個初期創業的年代,撈了幾桶金後,幹起了碼頭上的買賣。後來家族産業發展到謝簡父親這一代,雖然還不夠龐大,卻已經在當地有不小的影響力了。而到謝簡繼承家業時,時泰的涉及範圍甚至已經觸及國外,并且以日漸上升的良好口碑在大衆的追捧下成為一種時尚,類似于早年新興起立的一種品牌時尚。

這樣的成就,絕大部分得歸功于謝簡。他賺得第一桶金的時候,正好十八歲,意氣風發,上了本地的報紙。至今秦苒的閨房裏還收藏着那份報紙。

謝簡在工作上優秀到無可挑剔,雖然對待員工嚴厲,卻從來不在物質方面苛刻。他可以精準地評估突發事件,一針見血地指出設計圖上的瑕疵,甚至擅長心理戰術,再加上有膽量,即便是在商場上打了數十年滾的過來人都懼他三分。他把父輩的産業發揚光大,養活了上萬名員工,着實是個能幹人。

謝家真正的老宅位于城郊,地段雖然偏遠,好在周圍環境不錯,适合老人家居住。謝老爺子從小在北京長大,住慣了四合院,這兩年又開始潛心鑽研《易經》,張口閉口文绉绉,還有點回到吃墨水那個年代去的味道。老伴兒前兩年去世後,他每天在家養花逗狗,聽聽曲子,反而越活越硬朗了。

前兩個月,謝家多了個私生女的事情被有些好事人傳開來,最後傳到老爺子耳中,他氣得兩天沒吃飯,病了一場後,從自家後院掏出一根兩指寬的鐵棍子,實打實地招呼到自家兒子身上。

幸好謝簡在場,及時阻止了。謝老爺子氣到胡子發抖,當時就指着他的鼻子說:“你看看你老子,像話不?你今天在場,我把話給你撂明白咯,你要是敢犯同樣的錯誤,你爺爺我照樣不客氣!連對婚姻都做不到忠誠的男人,怎麽經營好事業?真是作孽!”

後來,謝簡父親謝鈞林被關了足足一個月的緊閉。而就在昨天,謝老爺子親自去廟上,請了兒媳回來。

他這兩天一直在念叨這一句話:“丢臉,真是丢臉!我們謝家老祖宗的臉都被丢光了!”

得知這些事情後,秦苒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若是她和謝簡離婚,老爺子會不會把自己的孫子給亂棍打死?她要不要顧及下老人家的身體,再考慮下和謝簡做一段時間的戲?

秦苒看了眼正在開車的謝簡,暗罵自己犯賤。就算他被打死,也是他應得的報應。她心軟做什麽?

女人對男人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狠。到時候吃力不讨好,又被他占了便宜,離婚恐怕遙遙無期。

她甩開這些想法,只把離婚這件事堅定地放在心尖上。

——

本來從城裏到郊外只會花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可今天謝簡将車速降到最慢,生生多花了兩個小時。冬天黑得早,到達老宅門口時,已經快十點左右。

在路上時,她便提出不滿:“你是新手麽?”

謝簡對她的話置若罔聞,襯衣袖子挽到小臂處,姿态悠閑。眼看着又有一輛車超過,她徹底沒了耐心:“能不能開快點?”

他終于有了反應:“現在天黑了,這路況又不好,開慢點安全些。”

“以前沒見你這麽小心翼翼。”她沒好氣道,“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秦苒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來這麽大的火氣。貌似在咖啡廳門口見到那人的時候,便有一團無名火積在胸口處,怎麽也發洩不出來。

這時謝簡說:“我開慢點,免得出了意外,影響你達成和我離婚的願望。”

她冷笑了下,表情難看,索性撇過頭看向窗外:“謝了,你別咒我。”說完便不再理他。

到後面的時間,秦苒開始犯困,最後倚着靠背便睡着了。車子在路邊停下,滿天的繁星,少了蟲鳴,安靜得連風聲都能聽清楚。謝簡将後座的外套拿來給她搭上,自己跑到外面去抽了一根煙。

以前有大把和她相處的時光,他沒放在心上,現在又争分奪秒地想和她多呆一會兒。他可真是過分啊。

——

車子停在老宅門口,來迎接兩人的管家一臉嚴肅,只說是老爺子心情很不好。

這時,一只溫暖的大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擡頭,臉色不悅,正想開口,卻被謝簡搶了話頭:“咱們進去吧。”

這院子秦苒有些日子沒來過了,兩邊的臘梅開得正旺,香氣飄得很遠。燈光昏暗的堂屋裏,只有謝老爺子一個人在喝茶,在他的腳邊,趴着一條巨型比特犬。

秦苒進去後,恭恭敬敬地叫了聲“爺爺。”

謝老爺子朝她點點頭,随即放下茶杯,問:“你們怎麽來得這麽晚?我下午三點就給謝簡打的電話。”

“路上出了點狀況。”謝簡答。

“行了,現在都十點多了,你們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老人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他們擺擺手,“房間都打掃好的,趕緊去吧。”

——

這種情況下,為了不讓老人家生疑,秦苒只好硬着頭皮和他進了之前常住的那間客房。房間裏,還有她幾個月前來這邊時插的一束早已枯萎成幹草的野花。他和她一前一後,誰也沒搭理誰。

一張床,一條被子,秦苒也不矯情,洗漱完畢後早早和衣,背對着牆的那一頭睡下。謝簡刮好胡子出來,解開皮帶,從櫃子裏找出睡衣換上。屋裏的燈很快便熄滅,她和他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默契而自然。

睡到半夜,秦苒習慣性地翻了個身,循着熱源,将腳搭了上去。而他則極為樂意,任憑她貼着自己,甚至趁她熟睡時,一次又一次地、極為小心翼翼地将唇貼在她的額頭、鼻頭、臉頰處。兩人肢體交纏,互相溫暖;秦苒睡得沉而香,而謝簡則幾乎一夜未眠。

他抱着她,有種失而複得的錯覺。

第二天,秦苒起了個大早,醒來時枕邊已經沒有人。她想,這樣也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尴尬和争執。

七點多的時候,門被人推開,外面的天色還暗着,隐約可見起了很大的霧。謝簡穿着一身運動服,滿頭大汗,似乎是剛去晨跑過,頭發半濕地搭在額上,修長筆直的雙腿在運動褲的包裹下更顯有力。

那一瞬間,她幾近恍惚,有種回到高中時代的錯覺。

“爺爺在等我們吃早飯,你趕緊洗漱一下。”他找來毛巾,擦幹淨身上的汗。門開着,那條比特犬很快蹿了進來,謝簡揉揉它的頭,若無其事地說,“今天還是它陪我跑了一路。”

氣氛被他故意弄得很輕松,卻有點過猶不及的嫌疑。秦苒沒作聲,下床後徑直往衛生間走去。

☆、第二更

秦苒歪了歪酸痛的脖子,嘴裏含着牙刷,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昨晚關燈後的一些細節,甚至對那些如羽毛般輕柔的吻還有點印象。

她盯着鏡子裏的女人,雖然看着還年輕,可已經沒了生氣。結婚後,她的生活重心便放在了謝簡身上,基本每天都過得碌碌無為。

離了他,她雖然會痛苦、會緬懷,但不依附他,應該能過得有意義些吧。

可越到這個時候,她就越會回憶起那人的好。比如每次他每次去c市出差,都會順路帶她喜歡吃的桂花糕;比如她在單位被人穿了小鞋,他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出來後,會親自致電給她的上司解釋;再比如她每次來月事前手腳冰涼,睡前他會主動替她裝好熱水袋。有次半夜醒來,她甚至發現自己的腳被他捂在他的肚皮上。

其實,除了過少的交流和冷淡的相處方式,她竟然想起了這麽多的細節。

刷牙刷了快五分鐘,待她回過神來時,吐出一口含血的泡沫。

即便他對你使的壞遠遠大于他給過你的好,她還是忍不住将天平傾斜到了後者。盧果果罵她是軟骨頭,還真是。她骨子裏就是低微。

誰讓她愛了他那麽多年?

在她洗臉的時候,謝簡從外面進來。他已經換好衣服,神清氣爽,忽略眼底濃濃的青色,比同處境的她看起來要精神不少。

他進來就是為了和她說一句:“爺爺已經在等我們吃飯。等會兒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說話,站在我身邊就好。”

她看向鏡子裏的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謝家的餐桌規矩一向嚴格,要求食不言,連碗筷碰撞發出太大的聲音都會被謝老爺子側目。中式早餐,清粥小菜,秦苒吃得小心翼翼又如同嚼蠟。

婆婆杜湘雅坐在對面,神色恬淡,像沒事人一般,眉眼沉澱下來的寧靜,讓人心驚。

半個小時後,院子裏栖息的一群鳥哄然離去。

“給我跪下,跪在湘雅面前!”

雖然早已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可秦苒還是被這陣仗給吓住了。院子中央,一向穩重成熟的公公低着頭跪在婆婆面前,滿面胡渣,雙眼赤紅。

“你好有本事,瞞了謝家上上下下這麽多年,給我搞出這麽個破事兒來!你對得起謝家的祖宗,對得起跟了你三十年的妻子麽?……我謝全勝沒你這個不孝兒子,你以後也別進我謝家的大門,我只認一個孫子,其他的都是什麽阿貓阿狗!丢人,髒人!”說完,謝老爺子仍不解氣,指着跪在地上的人,“給我滾!”

他勻了兩口氣,繼續說:“你多能耐啊。我說那個時候湘雅怎麽不回老宅,敢情是你那龌龊事把人家氣得天天吃安眠藥。謝鈞林我告訴你,以後你敢進這個家,老子非打斷你的腿不可!你休想讓那些來歷不明的人分我謝家的財産,從今兒起,你給我淨身出戶,愛上哪兒上哪兒!”

“爸,都是一家人,別把話說得那麽嚴重。”杜湘雅上前去扶他,“這件事都過去那麽久了,人無完人,孰能無過?”

“湘雅,你就是太心軟,現在還幫着這小子說話。”謝老爺子嘆了口氣,“爸對不起你,沒教好我這個不孝子,讓你吃虧了。不過你放心,還沒有哪個女人敢威脅到你的地位。”

杜湘雅平和地說:“爸,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跟家裏人商量一下,我打算在廟裏長住。”

在場的四人皆是一愣。

她走到丈夫面前,握住他的手:“你折磨了我這麽多年,現在我遂了你的意,我們好聚好散。你去把那孩子接回來吧,她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畢竟是你的骨肉。”

謝鈞林緊緊攥住她的手不讓其離開,“湘雅,不要走……你走了,我怎麽辦?”

“鈞林,我很累了。你也累了吧,一直守着我……”她語氣溫柔,似水似雲,近乎哀求,“放手好不好?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是一種解脫。”

秦苒站在一旁,吸了吸酸澀的鼻子。

看得出來,公公對婆婆有情。可明明是那麽相愛的兩個人,卻因為當初無意間的偏離和脫軌,走到這步田地。

老天真會耍人。

——

謝簡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父母簽下離婚協議後,他獨自一人跑到後山的竹林裏呆了整整三個多小時。

秦苒在房間裏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覺,醒來時,床前有個很模糊的身影。她的腦袋很脹,視線也不太清晰,卻認得出是謝簡。她對他的一切都很敏感,不管是清冽的味道還是走路的腳步聲,就連他呼吸的頻率她都熟知于心。

她正要掀開被子,卻被他一把帶進懷裏,很快她的嘴裏就充斥了他柔軟的舌頭。

謝簡發了瘋似的攫住她的唇瓣,大掌拖着她的後腦勺,将她整個人往懷裏揉,似要融進他的骨血裏。

“苒苒,苒苒……”他捏着她的耳珠,聲音沙啞,“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媽終于解脫了。”

她看着俯在上方的謝簡,喉嚨哽得不行。

他摸着她的頭發、唇瓣:“我對你是不是很過分?”

“是啊,很過分……”她別開臉,淚水砸在枕頭上。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呢?傷害已經造成了。其實離了你,我會好過很多。”

“那……”他擱在她唇上的手指停止滑動,萬分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你要開心點。”

怎麽能不開心呢?又沒人騙她了,從此以後她不用每天翻着花樣做菜,不用将外面的風言風語放在心上,不用為着他的冷落而心傷,不用……再愛他了。

——

臨走的前一天,謝老爺子突然從屋裏拿出兩根魚竿,邀兩位後輩去附近的魚塘釣魚。這兩天天氣好,魚塘水面還未結冰,不少魚擡起頭來,密密麻麻地一群。

秦苒向來沒什麽耐心,而恰好釣魚這項活動又需要人靜下心來,她閑得無聊,旁若無人地蹲在地上逗起了螞蟻。

謝簡釣起來的第一條魚約莫有三四斤的樣子,活蹦亂跳地在桶裏蹦着。她扔下手中的螞蟻,趴在桶邊去看。魚的鳍一邊大一邊小,肚皮肥碩,一邊眼睛處有花紋。

秦苒回憶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做過的一個夢。她看着魚,魚看着她,最後她做了一個決定,把魚給放回池塘。

“你這樣,我恐怕一天都沒有收獲。”謝簡看了她一眼,繼續釣魚。

第二次,他又釣起了一條三四斤的魚。秦苒看了眼,詫異地發現居然又是這個倒黴蛋。謝簡笑了笑,說:“是我的,終究還是我的。”

一個下午過去,謝老爺子釣了五六條,而謝簡就收獲了那一條。

最後這條魚被帶回家。家裏的廚子把魚殺好後,謝簡挽好袖子,親自下廚,做了一道清蒸魚。

他給她夾魚肉,臉上反常地挂着笑容:“多吃點,以後就難得吃到了。”

“怎麽難得吃到?以後回我這裏,我多釣點新鮮的魚。”謝老爺子嘗了一口,“唔”一聲,說,“勉強還能過得去。下次苒苒來做,我孫媳婦兒的手藝肯定比你好。”

回去的時候,謝簡提議讓她開車。秦苒一臉的不可思議:“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死的話,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說:“這路前年才翻修過,而且車少,你可以當練車。”

秦苒緩緩搖頭,她在這方面有障礙,大部分女司機都有這種障礙,只是她表現得尤為突出。

謝簡率先坐上副駕駛座,語氣吊兒郎當:“如果真的死了,就當我們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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