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玲珑
? 冷胭坐在主位,環顧了桌邊圍坐的弟子,倏爾秀眉蹙起。十九個,金栀子和李莫寒都沒有到場。想是那人不甘求饒,還在靈池糾纏,也不作詢問。
【鈴铛,等會子你去靈池把栀子換回來。】
金鈴铛聞言,似是想起了什麽,忙放下碗筷起身。
【師父,栀子已經回去了。】
【那為何不來】
【她不舒服,怕病延他人。】
冷胭點點頭,微笑示意金鈴铛坐下。這個天氣去靈池,确實冷了些。金栀子一介女流,難免受風受寒。倒是李莫寒,自幼訓練艱苦,這種懲罰對他來說并不嚴苛,怎麽也學了女子的嬌氣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服了軟,當真從未有過。
【茗姿,随我去一趟聽雨樓,帶上些飯食。】
秦茗姿極不情願的擱了筷子,拿起旁邊空位上的餐具放進食盒。平日裏領任務受賞賜,全都是師姐們的,得罪判派使的事情卻都是她,有何公平可言再言之那判派使哪裏像個人,整日穿着黑衣服晃來晃去不說,走在身後面一絲聲音都沒有,像個鬼一樣飄飄蕩蕩。每每見到了,都是一張不會動的死人臉,看着都覺得冷。
聽雨樓在魔宮的西南向,陰氣彙集的地方,只靠近便有陰冷之感。幾只禿鹫蠶食着屋檐上一具獵鷹的屍體,發出怖人的聲響。門前無花無草無木,僅有一排整齊的兵器,刀槍劍戟、斧钺鈎叉樣樣俱全,皆是銀光燦燦,看得出是精心打理過。北風嗚咽而過,卷起遍地殘葉,平添一分凄涼。
秦茗姿記得傳言說聽雨樓未置炭火,唯有一床薄衾抵禦寒冷。唐放自命體炙,屋中也是燃爐竈碳,身披裘絨,莫非判派使當真不是常人
【茗姿,把帶來的東西都扣在門前。】
【是。】同樣,這亦非首例。送來的衣服要挂在樹枝上,送來的水要架在房檐,送來的飯食要扣在地上,仿佛不論什麽東西都要以捉弄施舍的方式讓那人得到。不是懲罰,是羞辱,冷胭曾逼着那人吃狗食,不吃,挨了打還是不吃,之後禁食半個月餓得瘦骨嶙峋還是不吃。人都有氣節,判派使也一樣,但對于魔宮,這個人,于犬無異。
碗碟扣倒在雪地裏,蒸騰着熱氣的食物霎時變得冰冷。幾只野狗曳尾而來,秦茗姿欲揚手趕走,卻聽得身後人一聲喝止,方起身退回。人淪落到與狗争食的地步,該有多可悲,枉判派使為魔宮五尊之一。
【你回去罷。】冷胭攬了衣袖,提步前行。她要看看,唯命是從的李莫寒因為什麽閉門不出。
上一次進聽雨樓已是三年前,裏面的擺設器物早已記不完全。輕推開門,卻惹了漫天灰塵飛舞。蛛網連結,埃土遍地是唯一的印象,看起來竟如常年無人居住一般,冷冷清清。蒙蒙煙氣中,隐約得見一個人影,手執掃帚掃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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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成這樣才記起打掃嗎?】那人身形一滞,緩緩轉過面對着她,左手不自然的搭在小腹。以往淩厲的眼神,現下略顯渙散,站立的姿勢也有些奇怪,仿佛是憑借那把掃帚保持平衡。她小心步上前去,盡量避開地上穢物。待到接近了,才發現對方面色如紙,氣息混亂。眉頭不由一皺,恍然憶起這人應是一年都不曾回到聽雨樓了。
一年前尹家在中原失勢,他奉命屠盡所有殘餘,歷時一個月;後大月氏派信求助,請魔宮秘殺鸾城守城将領,歷時一個月;再之後中原部隊進犯北方,他代表魔宮示好相助,歷時九個月……如此算來,當真在外漂泊了一年之久,直到幾天前回來,卻又被遣出解救柳浥,這房子髒亂些也有情可原。
【給你一夜時間,如果明天日出還沒有打掃幹淨,以後就不要再住聽雨樓了,搬到院子裏去。】
冷胭的威脅沒有得到回應,李莫寒沒有多餘的力氣同她糾纏。意識消褪間,門被重摔的聲音傳入耳鼓,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狠命按在小腹的手慢慢移開,掌心,已是一片刺目的紅……
【冬來最寒霜華殿,梨花瓊羽落翩翩。鳳仙入甲相思淺,不問天下問紅顏。】
霜華殿,唐放的住所。金栀子手握門前撿到的詩篇,一時不知所措。身後秦茗姿睡得正沉,不好驚擾,但這東西擺在門口,想必寫詩人就在附近。
回身推了推秦茗姿,小聲道:
【茗姿,起來,大師兄找你!】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秦茗姿只是慵懶的擡手擋開她,繼續入夢。金栀子見她如此,亦知叫醒無望,獨自走出門去。唐放若是見不到人,怕會在雪地裏等上一夜。
步出門檻,遙望前方,樹下果真有一個人影。悄聲接近,才欲開口卻突然被擁進一個懷抱:
【茗姿,你讓我好等。】
【大師兄,是我。】
唐放問聲連忙将雙臂環在胸前,後撤數步,滿臉驚恐的看着她。
【你…你占我便宜!】
老天!金栀子單手扶額,靠在樹上欣賞對面男子見了鬼一般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不比秦茗姿貌美,但尚不至于慘不忍睹,怎的就讓人如是嫌棄
【師兄,茗姿在裏面,我叫不醒。你進去罷。】
【栀子你真是善解人意!】話音未落,唐放便錯身跑向院中,方才的羞赧随着風一并散去了。又是個不眠夜。金栀子輕輕嘆着,不過為了那一對小鴛鴦,值得。
唐放和秦茗姿青梅竹馬,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暗暗相會,暧昧不清。冷胭對此不甚介懷,只要不私奔叛逃,想也不會過問。近來柳浥與金鈴铛來往頗多,雖然二人不承認,但明眼人還是看得出。眼看最好的兩個姐妹都有了心上人,自己卻無處安放,心底不由蕩起一陣酸意。旋即平複,又自嘲着哪裏來的那些矯情,魔宮弟子,不該觊觎情愛。
【咳咳……】幾聲細不可聞的嗆咳傳來,如鐵錘敲釘般撕心裂肺,霎時遷回了思緒。這麽晚了,誰會在外邊游蕩人道鬼怕惡人,魔宮裏惡人這樣多,不該有鬼神作祟。
循聲找去,竟不知不覺靠近了聽雨樓。偌大一座樓閣,沒有任何裝飾,青磚灰瓦,上置一方破舊的匾額。魔宮十年修繕一次,唯獨聽雨樓不列在範圍之中,就由它愈發陳敗,被風雨侵蝕。
院門被輕力推開,發出一聲刺耳的響動。這一帶積雪尤其厚,應是無人清掃所致。
月光幽暗昏黃,灑在地上,為雪白添一分晶瑩。一道深色的痕跡從屋中蜿蜒至十步以外,墨袍在凜冽寒風中翻飛,益顯單薄。墨袍的主人沒了白日裏的不可一世,只伏在地上,單手擋在唇前,咳得厲害,身子也随之劇烈的顫抖着。
【判派使大人】
金栀子試探的喚了一句,對方聽到她的聲音,驀的揚起頭。見是她,李莫寒想都未想連忙起身,不想忽略下腹的刀口,經這一番扯動,血透出白紗,溢出指縫。滴滴猩紅入雪地,印下一個一個泛着緋色的小窪。
【大人,我不是故意要進來的,我……】那時這人憤怒的目光從腦海中閃過,金栀子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開口解釋,卻越描越黑。溫熱沖出眼眶,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對方怒不可遏,揮劍而來的場面。他殺她,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滾…】
【什麽…】
【讓你滾聽不見嗎!】
李莫寒提高了音量,幾乎竭盡全力吼了出來。她再不走,自己就真的支持不住了。
女子如釋重負,連連點頭稱是跑出門去。黛色背影遠去,他才轉身踉跄跌坐在門前石階上。胸口似壓着一塊巨石,快要窒息,一口鮮紅嘔出,終有所緩解。他沒想到,大月氏的人會對他下狠手,招招斃命。唇角上揚,卻異常苦澀,他不想殺人,但那些人都要殺他,多麽可笑。
回頭望着依然淩亂的房間,深吸一口氣——
看來明天,要搬到院子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