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釵頭鳳

? 連續下了幾日的大雪終于有了停意,雲朵裂開一道細紋,陽光溢出,異常明媚。地面的積雪在溫暖中融化,結成了光華的冰層,剔透玲珑。大漠少有的好天氣,為一向沉寂陰郁的魔宮,添了靈氣。

壓抑,是這座如城池一般宏偉的宮殿唯一的氣氛。魔宮,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不問善惡,不辨是非,不參與中原武林之紛争,不介入匈奴部落之戰火。除非,有人送來他們想要的東西——一顆夜明珠,幾千兩黃金,或者其他能令冷胭心動的寶物。當然,也有例外。五年前那場正武林風氣為旗號的比武。尹伯卿廣派英雄帖,特意在文尾加了一句:‘除魔頭,滅妖邪’,僅僅一句話,惹怒了當時的少舉淩天正,那是魔宮第一次公開參加中原武林的盛會。很遺憾,百裏家的弟子沒有留給他們任何機會,一個趙钰一個賀奔就已重傷了尹伯卿,所謂的'除魔頭'也這樣,不了了之。

如今尹伯卿家破人亡,連同他剛降世的孫女,無一逃脫。李莫寒彙報的情況,尹家大宅裏,沒有一個活口。百裏家早在五年前便銷聲匿跡,掌事大小姐百裏凜約改姓更名,雲游四海。中原,又恢複到了死一般的寂靜。冷胭無心再去趟渾水,只是收了唐家一件價值連城玉縷金絲蟬衣,不得不完成唐家的請求。

本想天下太平,再無比尹伯卿仇家更多的人,而三日前康文王手下之人的突然造訪,讓冷胭再一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尹伯卿大勢已去,殺了也不會引起什麽轟動;而康文王信中所指,是素有大漠蒼狼之稱的白狼。她魔宮不說天下無敵,但在邊關尚算叱咤風雲,縱然如此,她見了白狼還是躬身喚一聲'閣下',這樣谪仙般的人物,如何殺得!不應,壞了魔宮規矩;應下,又辦不成,為今之計,只有犧牲判派使。魔宮建立之初即考慮到了這種情況,無論多麽艱難的任務,無論完成與否,只要判派使殒命執行途中,雇主就必須自認倒黴。可,她二十一年的心血,就要這樣,付諸流水了。

命人喚來幾名弟子,她不會失掉任何一個鍛煉徒兒的機會。因為他們中,有可能出現她的繼承者,甚至,李莫寒的後塵。

【你們是為師最得意的弟子,想必不會讓我失望。】

【弟子定竭盡全力,死而後已。】

【很好。】冷胭站起身來,鳳眸掃過堂下跪得整齊的五個人。唐放,柳浥,秦茗姿,金鈴铛,金栀子……他們,也許會成為魔宮下一任五尊。

【為師要你們協助判派使…刺殺白狼。無論成敗,活着回來!】

【是。】五人齊聲答道,冷胭微笑颔首,轉而看向恭立一邊的李莫寒。幾日前這孩子身上的傷被她發現,應是圓月彎刀近距離砍在腹部,才留下了那一道猙獰的刀口。現下未及休養,就要面對白狼這樣的勁敵,除了送死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提步接近,擡手搭在少年肩頭,對方卻似碰到了可怕之物,匆忙躲避開來。她忘記了,她在他肩上,落下了一藤條。

【李莫寒,你務必保他們周全。】

【是。】少年低下頭,雙手暗暗攥緊了袖口。白狼手裏,誰能周全

一路上唐放和秦茗姿遮遮掩掩,卻是欲蓋彌彰,金鈴铛樂此不疲的煽風點火,全然忘了要在柳浥面前保持形象。

【鈴铛,你說那個判派使一個人走在前面,也不說話,在想什麽呢?】秦茗姿牽了牽身旁人的衣袖,悄聲問着。金鈴铛佯作仔細推敲一番,道:

【看他那樣子,八成是想白狼死的時候有多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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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是個怪人!】

這樣的言語,不是聽不到,而是已經習慣。判派使在魔宮,是一個冷血的怪物,沒有人願意接近,卻最喜歡在背後議論。

【兔子!】秦茗姿驚喜得叫出聲音,不遠處的石堆裏,有一只雪白的毛絨絨的小東西在動。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魔宮,第一次接觸到魔宮以外的世界,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快步走上前去抱起來,小兔子撒嬌似的直往她懷裏鑽,兩只長長的耳朵一晃一晃,煞是可愛。

【兔子啊,這麽冷的天你怎麽在外面亂跑是不是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茗姿,這本就是只野兔。我們還是不要耽擱了,不然天黑之前到達不了弘關。】金栀子探手欲奪下兔子,豈料秦茗姿背過身去,硬是不讓她碰到。唐放見狀也只顧着哄小師妹開心,什麽弘關什麽白狼,全部抛諸腦後。柳浥和金鈴铛亦是将注意力給了兔子,不再理會其他。

【放下。】

走在最前方的李莫寒倏爾回頭,對着秦茗姿冷聲說道。聲音不大,但足夠震懾圍着兔子的四個人,目光如短刀,剜過了在場每一個人,包括金栀子。

【判派使大人,你看這只兔子多可愛,不如我們帶上它罷】秦茗姿小跑到李莫寒身前,抱着兔子的手臂輕輕蹭蹭對方,嗔聲懇求。哪知對方竟是別過頭去,不作理會。

【有什麽了不起,整天陰着一張臉還不如兔子通人性。】

咔。

秦茗姿還在咒罵,懷中之畜已被擰斷了脖子。傷心之極,才想大打出手,金栀子卻一把推開她,擋在李莫寒身前:

【大人恕罪!茗姿年紀小,不敬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少年默不作聲,随手撇出兔子的屍體,作勢要走,右臂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不由皺起眉宇。金栀子的手不偏不倚正握在藤條抽打的地方,力量之大,讓他毫無防備之下一聲低吟脫口而出。

回頭看向身後,原不止一只兔子,一行白衣戴紗的人,已将他們團團包圍。那是月枝國執行秘殺任務的組織,看來這個不自量力的部落,要同魔宮,徹底決裂了。

【師姐救我!】秦茗姿尖叫着,失神的眸子盯着掌心,淚水如斷線的珠子,零零落下。她的手上布滿了紅色的斑點,越來越多,不痛不癢,卻如狼瘡一般駭人。唐放、金鈴铛、柳浥随即也驚聲呼喊起來,他們都碰過兔子,都未能逃脫那種可怖斑點的侵襲。

金栀子克制着恐懼,強自冷靜,拔劍出鞘。她知道,只有自己沒有碰過兔子,如果是蠱毒一類,那麽可以戰鬥的,唯有自己。大月氏不會是難應付的角色,至少冷胭口中的描述,是這樣。

【師姐!師姐!我…我好痛……】方才秦茗姿只含着恐懼的臉上此時寫滿了痛苦,連退幾步跌坐在巨石邊,一手死死攥緊胸前的衣服,其餘三人亦是如此。金栀子不由慌了神,而身後的李莫寒,不見任何異樣。

【大人沒事嗎?】對方并不回答,只掙脫了她的手,徑自向白衣人走去。她粗略數了一遍,少說有二十個人,他們僅僅兩個人,恐怕挨不到殺了白狼,就先命喪在此地了。

來不及思慮更多,那些白衣人,已然來到了她身前。

冷胭說的不錯,此行人功夫雖刁鑽古怪,但大抵應付得來。李莫寒糾纏住了多數對手,她護在剩下三人身前,盡管狼狽,到底能抵禦些攻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對于月枝國的人來說,手上多一條人命、少一條人命都無所謂,是魔宮的人,就休想活着逃脫。判派使殺了他們的大祭司和公主,他們,就要亡了魔宮。拉開的弓,沒有收勢,離弦之箭,劃破晴空。

羽箭攜夾料峭西風,射向人群。金栀子專心應對面前未脫的虎口,無心顧及後方同樣險惡的狼穴。長劍刺出的一刻,身體受到撞擊,猛地摔向一邊。箭尾掃着柳浥的發絲飛過,刷拉聲遷回了意識。

【柳師兄…】

【我沒事,你快…快…】話未說完,柳浥便昏死過去。儒生的身子,終究文弱些,禁不住打打殺殺。金栀子掙紮起身,卻發現白衣人盡數躺倒在地,身首異處。李莫寒收劍入鞘,轉過身來,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同尋常的光芒。藍色的火焰,安靜的燃燒,沒有張揚,沒有熱烈,稍縱即逝。

殺氣,昭然若揭卻深埋眼底的殺氣!

李莫寒步到秦茗姿身邊,俯下身,探手抵在後者心口。女子緊蹙的雙眉,漸漸舒開,掌心的紅斑,顏色黯淡,消失。

待到三人體內餘毒肅清,夜幕已降臨,繁星照耀着大漠,爍爍其彩。架起的篝火,光苗微弱,卻是最溫暖的一方土地。四人圍坐在火堆周圍取暖,說說笑笑,一時遺忘了白日裏的險情。墨袍少年倚在遠處一塊巨石上,低着頭,不知是醒是睡。

大漠的夜最難熬,只有那些單薄的衣物如何撐得過去金栀子暗暗擔心,拾了些枯枝架起引燃,悄悄推到那人身前。

【大人,夜裏太冷了,沒有火不行。您小心別燙着了。】

沉默。她知是自讨沒趣,才想起身,卻覺指尖挂上了些許溫熱黏膩的液體,垂眸看去,竟已是绛紅一片。慌忙躬身雙手捧起起對面少年的臉龐,掌心,指縫皆覆上了血色。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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