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鴻斷聲

? 那人大笑着躍出窗戶,消失在茫茫晨霧中。李莫寒強提一口氣掙紮起身,腹部傷口的折磨卻讓他無法站直身子。這種毒,從來沒有見過。他久在大漠,見識過的蠱毒一類大多來自其他部落,中原幾戶冶煉世家都只是聽說,不曾接觸,不知還有如斯厲害的東西。

随身帶的丹藥所剩無多,歸途,尚不知能否撐得住。

【大人,都準備好了。】

看來,她還沒有毒發。擡手合了披風,打開房門。女子站在距他三步處,低眉颔首,眼神中亦不見之前的溫暖。不以為然的走上前去,依舊是不由分說握緊她的手腕。五指之下,脈搏跳動頻率極快,但已趨無力,這毒,當真厲害。沒有多餘的內力将毒排出,唯有先吸噬到自己體內,再做打算。

對方掙紮幾下後,似是默許了他有些霸道的做法,安靜的将頭轉向一邊,不去看他。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面對的是判派使,逃脫躲避都毫無意義。

腕間的力量逐漸卸去,只留下了一圈淺紅的印記。金栀子才想離開,身前人忽如失去重心一般跌在她懷裏,直要她一個不穩向後趔趄,撞上欄杆。

【大人這是…】

【好你個判派使!竟然敢欺負我師姐!】

秦茗姿怒氣沖天,一把按過李莫寒右肩向後摔去。見後者退至門框,反應不及,揚臂又欲一個耳光落下,手掌卻在空中,被堪堪截住。是唐放,是柳浥,是金鈴铛,甚至是一個不相幹的人也好,偏偏就是金栀子,厲聲喝止了她的行為。

【師姐你…】你怎麽會,如此為他

女子沒有應答她的驚詫與無奈,只是徑自走開,仿佛這一切從未發生。

為什麽,她總是要護着他。

【我告訴你李莫寒,少異想天開了!】少年聞言,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身子憑借門框站直,雙手不自覺攥成了拳。

大漠的積雪依然沒過了褲腿,衆人行進的速度極慢,來時健步如飛、走在最前端的李莫寒,此時卻成了最後面。毒物撕咬着他的心脈,身上的傷口又全無愈合之态,每踏出一步,掌心的溫熱,就會更多一些。本就寒冷的天氣,愈加難捱,上齒狠狠咬住下唇才能保證不會痛吟出聲。還有很遠的路,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正一點一點模糊。還能撐多久,他也不知道。

【你倒是走快一點啊!】

金栀子帶些怒意的瞥了一眼身邊的秦茗姿,這丫頭,快要瘋得沒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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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望向李莫寒,眉頭不由蹙起,怎麽感覺他走路的姿勢那麽奇怪呢?心口忽然傳來一陣痛意,下意識的扯住了秦茗姿的手臂。

【師姐怎麽了】

【沒什麽。】痛意消褪,她也不想拖累大家。垂眸間,竟發覺腕際的紅痕泛着烏青色,一道血線正順小臂上攀,呈蔓延之勢。

李莫寒,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不相信,他膽敢違背冷胭的命令,對自己下手。那麽,這是什麽

大漠裏有一種狼,怎麽喂怎麽溫暖,都還是兇猛異常。它們不懂得回報,不懂得人情,因為它們的血,如冰一般冷。判派使,也會是這種狼嗎?

血跡,從弘關蜿蜒至他們行過的每一個地方。有的覆了冰層,辨不清绛紅的本色,有的滲在雪地裏,似紅梅打枝,朵朵燦目。走在前面的人,看不到。他們有點想家了,想念魔宮舒服的小屋,想念屋裏燒得正旺的炭火。對他們來說,那是家,是依靠。他們大肆讨論着回去之後的計劃,猜測其他同門的反應。其實,很自然的遺忘了那個怪人,只要他們一刻看不到他,就一刻想不起來。本就是可有可無的角色,忘了,又如何。

夕陽的殘輝灑紅了大漠,這一夜,怕是到不了魔宮了。

篝火再次被架起,比來時更明亮旺盛。只是這一次,沒有人為他單獨送去一份關心。因為她覺得,沒有必要。有些事,辦不成就放棄;有些人,不領情,就無須挂懷。

他還是一個人躲在岩石後面,卻更像身處另一個世界。金栀子起身拾了些樹枝,俄而,又盡數放回。

狂風怒號而過,席卷着遍地殘雪,剽掠入大漠。身上單薄的衣物被吹得通透,冰天雪地裏,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夜,什麽時候才會過去

雙臂交錯放在膝上,團緊身子,只是抑不住顫抖。大量失血後的畏寒,擺脫不掉。十指微僵硬,活動幾下,卻加重了關節的酸痛感,這樣下去,恐怕不行。憑借後方的巨石起身,雙腿忽的一陣竄麻,要他險些又跌了回去。號稱大漠第一殺手的判派使,竟也淪落至偷火取暖的地步,該有多麽好笑。

踉跄着接近火光,腹部卻如刀割錐刺般折磨,疼痛徹背。內力已然損耗過多,加之血脈逆流,經絡斷裂,對這毒物,無能為力。痛,且只得由它痛着,撐回魔宮,應會有足夠的時間調息。

慢慢接近火種,身子開始回暖,浸濕的長袍披風上挂着的細碎冰淩,亦開始逐漸融化。身上的痛楚不再磨人,意識也恍惚清楚了些,方才他還以為,自己要生生凍死在這裏。

【大人……】夾雜着沉重喘息的聲音由身前傳來,李莫寒心中一震,旋即擡頭尋源。對方的眼神充斥着絕望與懇求,他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這些人,不會同自己交流,即便是,金栀子。女子單手壓在胸口,雙眉緊皺着,仿佛呼吸都成為了一種煎熬。雙眸,驀然被刺痛了,他未及考慮周全與否,疾步上前擁起金栀子,用雙臂的力量安慰着。

纖細白皙的手腕,又一次被他握住,那條愈發明顯的紅線昭示了毒性的猛烈。彙力于掌心,企圖吸出毒氣,奈何僅存的功力實在微薄,嘗試幾番皆無濟于事。懷中人被封了穴道,正沉靜的睡着,而一旦轉醒,那種令人窒息的劇痛就會卷土重來。

為今之計,只有先行護住心脈,待回去再讓冷胭相助,他的修為,斷然不夠。左手抵在女子胸前,緩緩度入一股真氣。這些,還不知能維持幾時,興許是一天,興許,只一個時辰,但他剩下的,就是這麽多了。希望餘下的路途,不要遇到月枝國的人馬,因為現在的他,同一介廢人無異。

唇角瀝出幾道鮮血,真氣卻依然源源不斷的傳遞着,鮮紅越積越多,而送出的力量越來越弱。眼見最後一縷白煙消失,血氣也再壓制不住噴湧出口腔。冰面上綻開緋色的一片,不斷向四周蔓延。探手掃了些未融的積雪覆蓋住,這樣第二天,就不會有人察覺。

摸索着回到岩石邊蜷卧下來,五內如焚,燃燒着周身血液。這副身子,如一具空殼,寒風凜冽吹過,便會随之搖晃幾分。能不能,挨到天亮呢……

怎麽會,這般溫暖……

光線并不十分強烈,身上卻如同被陽光照射一樣舒服。有股股燃松枝的淡香湧入鼻腔,應是有人生了火。緩緩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個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微笑。不比秦茗姿嬌俏,更不比金鈴铛可愛,但就是,令人感到踏實。

【昨夜…多謝大人相救。】

【本尊幾時救過你。】金栀子的笑意陡然凝結,烏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失望,甚或,畏懼。

【你且不要夢魇了,便怪在本尊頭上。】

原來,是夢魇。原來,他還是那個冷酷無情、嗜血如命的判派使,是自己,混亂了夢境與現實。腕際那道血線還在,紅豔豔的,像是嘲笑她的天真。金栀子垂眸言了句抱歉,起身間,不知是否有意的,踢滅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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