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醉花陰

? 夜色如水,月如鈎,鎖東風千裏,扪冷袖。翠玉小杯,黃藤酒,飲料峭萬般,問朦胧。雪停得賞星稀明暗,人前作态,不由衷。便縱有,逸群之天資、驚世之虛華,如奈何?

打更人巡了三遭,鑼聲震天響。街巷的烏瓦房中,人們已睡熟,歆享着久違了的無雪夜。客棧院內,卻有一個人影貼門而坐。身上的長裘拾階卷鋪,手中捧着一碗藥汁,如保護珍視之物般一動不動。身後的房間,燭火未滅。

從那日李莫寒喝止她送藥開始,這一切,就改在深夜進行。當客棧陷入漆黑,她就推開門,将藥輕輕放在桌上,再悄聲退出來。他不過問,她只當默許。

吱呀。

身旁的兩扇門,慢慢打開,光線暗了一些,覆着積雪的地上映出一個修長的人影。金栀子端着瓷碗的手,用力更甚,直教指節發白。不自覺向另一邊蹭了蹭,低下頭,企圖避開對方視線。

【我知道錯了。】

嘩啦。

認錯,不代表結束。幾天前的那一幕,再次上演。遍地的瓷片陷入積雪,倒不如,确實紮在她身上。冷,比身下的青磚更冷,比呼嘯的北風更冷。

李莫寒,不是判派使了,如何呢?眼神中的淡漠,也并沒有因此改變。那個屢屢出手相救的他,被緊擁着都會恐懼顫抖的他,和面前,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情冷暖的他,到底哪一個,才是李莫寒?

【滾。】

又是,這樣不帶任何感情的一個字。唇角上揚,卻益加苦澀。漸漸的,弧度變得嘲諷,變得玩味,變得鄙夷。

【憑什麽?】金栀子揚起頭,睫羽點着晶瑩,而目光,已不似往日溫順,【你已經不是判派使了,有什麽資格…命令我?】

只是,少年的眸子裏,沒有她期待的失落,甚至,不見任何波瀾。難道,真的沒有什麽,對他來說,是重要的?哽咽堵在喉嚨,委屈,莫名的委屈。

非禮有君子,懸衣坐梁上。

歐陽澈斜卧房頂灰磚,靜靜觀望院中一對人兒,眯起雙眼。他有一百個殺李莫寒的理由,卻也有一百個不殺的方法。父親為判派使,手上殺戮已然太多,自己不能再添罪孽。天道報應,讓天去執行,他亦只是蒼生一粟,不可逆天而為。覆滅魔宮,李莫寒是關鍵的一步棋,只有這個人離開,主動離開。

金栀子。他默念。女人,永遠都是最佳借口。父親若不是為了冷胭,豈會白白葬送了性命?但,徒有女人,遠遠不夠。背叛,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要将李莫寒的尊嚴、驕傲,狠狠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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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快到了,好戲…即将上演。

金栀子起身之際,一記快刀由身前劃過,刺入院牆。

東南方向,高處。李莫寒團身躍上房頂,果然,一個人影正倉皇逃竄。距離太遠,難斷身形,不過應非尋常人。銅镖由指間彈出,正中後心,那人一個踉跄跌倒在地,眼前卻倏爾一黑,過了許久才恢複視力。

屋頂和院牆有一道夾縫,可塞入一柱香。探手拂過,指尖盡是些白色的粉末。琳琅竅,致人眼盲的毒物,不過劑量較小,尚不構成什麽傷害。

再看街巷,那個倒在地上的人,似是變了樣子。身材矮小了許多,衣服也不是勁裝,若非那羽折射出月光的銅镖,他不會相信此人為自己所傷——看樣子,是名幼童。

縱身躍下,卻見金栀子已跑出了院門,方連忙追上。那一刀力量不小,此刻的自己,恐怕無把握能戰勝此人。

步步靠近,終于看清,那的确是名男童,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後心突兀的插着銅镖,但創口周圍,并沒有血跡。衆人顯然被這動靜驚醒,睡眼惺忪的圍上來,皆是倒吸一口冷氣。這樣小的孩子,犯了什麽錯,要非死不可?況且,是魔宮中人所為!

【師姐,這……】秦茗姿看看金栀子,又看看李莫寒,言中懷疑昭然若揭。

【有人栽贓魔宮。】柳浥上前一步,彎下身子,一手指在孩童背後的傷口,【這孩子傷口不滲血,說明已經死去多時。】

【不錯,方才我瞥見一個人影向東南去了。我擔心你們出事,所以先過來看看。】歐陽澈佯作輕松,懷抱長劍走上前來。要不是有軟猬甲護體,李莫寒那一镖當真會奪了他性命。

【你們沒事就好。李莫寒,與本尊同去追捕那人。本尊要知道,是誰如此大膽。】

金栀子聞言,下意識扼住了身邊少年的手腕。這麽多天都沒有好好休養,身體如何受的住。對方用力擺脫了她,随着蕭其而去。

【師姐,他那樣對你,你怎麽還關心他!】秦茗姿按着金栀子的肩膀,忿忿說着。僅僅一句話,後者眼中,陡然閃過一絲詫異。

【你怎麽知道他如何待我?】

【我…我就是知道……】

【這也是你設的局?】

秦茗姿沒有見過一向溫柔的師姐動怒至此,連忙退到唐放懷裏,點了點頭。

【下一步是什麽?】

【五裏外的小溪中有一條巨蟒……不過師姐你不用擔心,他武功那麽高……】

【胡鬧!】金栀子恨不得揚手扇她一耳光。用人命開玩笑,這就是所謂不懂事和天真爛漫?!

中原地形不同大漠起伏跌宕,且土質松軟肥沃,故林木灌草叢生。蒼莽原野到了冬季,白雪打枯枝,西風雕玉樹,好不精致。只是如此臨風之态,少了觀賞之人,亦是徒勞。李莫寒久居北荒,初來也覺驚豔,而看久了,便不覺新奇。

随歐陽澈涉足深林,走了一盞茶的時間還沒有尋得半點蹤跡。腹中開始隐隐作痛,似一只利爪撕扯內腑,步子越發小,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不記得何時起,耳畔出現了泠泠淙淙的流水聲,仿佛近在身前。歐陽澈走在前邊,忽然發出一聲驚呼,駐了足步。

秦茗姿口中的大蛇,就是眼前這個龐然巨物?他追随白狼多年,奇鳥異獸自見識過一些。此蛇身長而粗,鱗片光滑呈銀白色,應為中原冶毒世家飼養的銀龍青鋒蛇,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人肉的味道喚醒了青鋒蛇沉睡的信子,新鮮的食物,久違了。張開布滿突起角質的眼皮,一雙嗜血黃眸在黑暗中異常刺目。李莫寒後退半步,握緊了劍柄,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在深林裏,人敵不過其他生靈,何況是他們挑釁般的攪了它冬眠。

【我攻右你攻左,不必殺它,找機會逃走!】

歐陽澈記得身邊少年右肩有傷,自己下的毒應已化解,但徹背的一道創口再次裂開,并非小事。從魔宮出來之後,他很少看到李莫寒再用右手持劍。

青鋒蛇向着躍起的二人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低低的吼叫。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嗆得歐陽澈連連咳嗽。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答應秦茗姿!莫說害不了李莫寒,恐怕自己的性命都要搭上來。那畜生很會鑽空子,趁他咳嗽的當兒先行出擊。眼看毒牙即将撕咬住他的脖頸,一支銅镖飛來,驚蛇後撤,才算脫險。

李莫寒揚劍追擊,足踏蛇頭團身一躍,劍首不偏不倚刺在蛇的脊椎上。尋常兵器奈何不了那一身鱗甲,劍卷了刃,蛇皮卻毫發無損。這一擊得到的,唯有青鋒蛇的暴怒。它回頭叼咬着背上人的衣服,狠狠甩向樹幹。而後張大口腔咆哮,發黃的瞳孔,變成了詭谲的橘紅色。

歐陽澈偏頭看了看正掙紮起身的同伴,一股冷意由背蔓延的全身。方才若換做自己,只怕早已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了。沒有強勁的內功,沒有絕世的兵刃,這一仗,幾乎是必敗。

秦茗姿啊秦茗姿,你可當真害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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