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黃藤酒
? 終于,停下了。李莫寒蜷起的身子慢慢縮緊,雙膝以一種異樣的姿勢頂着小腹,依然是徹背的疼。
北風漸急,若再不歸,恐當真要凍死在這地方了。右臂橫搭在腹部,單靠左手撐地的力氣維持到了半跪的姿勢。自踏入中原起,新傷舊患便未曾斷過,尚不得空回緩。加之十四日前一戰內力盡失,無法自行調息,每夜蛇毒發作均是硬挨過來。如今受了冷胭這般懲罰,還不知幾時才能痊愈。
習慣便罷。自幼亦是如此,先行救回了性命,再令他生不如死。但,既然這樣,又何苦救呢?
強忍住腹中絞痛,雙腿顫抖着站直。眼前漆黑一片,耳畔,盡是荒涼的風嘯。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該往哪去。
一步,兩步,三步……
每行一寸,皆如同鋼鈎剮住內髒,又拼命的下扯。右臂上的溫熱,已分不清是手上的傷口溢出,或是由腹間衣物透出,一直滴滴答答,斷續落下。
大漠,暗中送來的篝火,照亮了整片星空。狼谷,睡夢裏不知不覺的依偎,驅散了全部寒冷。汾江城的小驿館,比武場的高臺,鎮東南的樹林……未及從腦海消失、被記憶掩藏,便盡成枉然。
<可是你為什麽殺她?你明明可以停下,明明可以!>
<李莫寒,我恨你!>
一字一刀,分明紮進心髒。金栀子恨他,不猶他恨自己,若曾有一刻猶豫,也就不會釀成慘劇。
李莫寒,你不該!
右臂的力量驟然加大,幾乎橫陷入了腹中。綻裂的傷口瘋狂的撕咬着最後一分清醒,漸漸抽幹了體內所有氣力。
冷胭虐打他,即可發洩對李狂影的憎惡。那麽如今他狼狽不堪,金栀子的怒意,會否消除呢?她不氣了,不恨了是否就會來找他……
大概,不會了。
已過了這樣久,無人問津。一切仿佛回到了聽雨樓,一個人消受孤單,消受痛苦。只是,那時是魔宮的一顆棋子,而今,是一條喪家之犬。
憑着恢複的意識直起身子,漫無目的的前行着。寂靜的夜,空氣冷凝入骨。落葉掃過地面,枯枝游走青磚,廖無人跡。耳畔風聲莺啼,秋蟬作響,皆無法指引方向。僅剩雙腿艱難的移動着步子,不知行至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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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再喝一杯!】
【喝?你喝得舌頭都大了!就這酒量,還敢…還敢跟我比……】
【你有種再來…來二十壇…那你就…你就鑽桌子了!嗝…】
遠處兩名醉漢搖搖晃晃的走近,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嗆得他連聲咳嗽。本欲向旁側避一避,不想對方已走到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來人身形不高,力量向下方托拽,猛力之下,竟要他踉跄數步。
【你!哪來的!】
李莫寒無心回應,只擡手扼住其腕際,企圖掙脫。另一人見狀,醉意上湧,借着酒勁将手中的壇子抛擲出去。雖是醺酗不堪,卻多少有些準頭,碩大個酒壇恰中李莫寒右肩。之前傷勢未能痊愈,經此一撞,右臂竟登時酸麻無力,人也随之後撤,跌倒在地。
此刻腹部傷口偏有意作對,牽扯內腑劇烈的跳動。體內似擰作了一團,這才不得不側了身子,将掌心壓上。
【爺爺是鸠峰的堂主,你是什麽小心爺爺一劍封了你的喉嚨!】
說着,那人當真拔出劍來,于空中一通亂揮。
【還不快滾!】
怒吼同轟雷在頭頂炸開,李莫寒竭力向一個方向挪動着。這些從前不名一文的小角色,如今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更絲毫不能反抗。思及此處,只覺周身被冷汗浸打濕透的衣衫,散出益加刺骨的寒意。疼痛由腹部蔓及胸腔,心髒如鋼絲糾纏一般,喘不過氣。
【聽不懂話是不是!】
對方被激怒了,揚起一條腿踩踏在他腰間,瘦削孱弱的身體如何經得起這等折騰,旋即蜷縮着顫抖起來。所謂鸠峰堂主并不打算善罷甘休,對準了心口又是一下,李莫寒壓抑許久的細碎聲音終是沒能咽回,由齒間爆發。然而只一聲,且變作了低聲的呢喃。
判派使的驕傲,令他無法向任何人示弱。薛承頌如此,鸠峰弟子亦如此。
【滾開!】
那人不厭其煩的怒吼,他卻失了力氣行動。濕漉漉的發絲貼在額頭,冷風襲來,太陽穴便仿佛炸開一般脹痛。腹內猶如一只利爪瘋狂的撕扯脆弱不堪的內髒,一下一下,帶着腹部肌肉痙攣不止。
【住手!】
女子的高呼帶回了一絲清醒,循聲仰首,只捕捉到一片漆黑。是她嗎?
【喲,小姑娘,想陪本堂主共度良宵嗎?】
男子輕佻的語氣全未駭住那女子,對付兩個醉漢,她自認綽綽有餘。長劍已脫鞘,劍花淩厲,團身而上。
醉漢見狀,自是不懼,揮舞着長劍直直沖撞前去。女子不慌,收劍較出劍來得迅疾,不曾傷他分毫。但鐵器刃首鋒端所擒西風未敢消散,劃開了他三層薄衣,布穗棉絮淨天飛舞。
經此一番,酒瞬間清醒不少。兩男子相視一刻,倉皇逃了遠方。
【李莫寒!】女子俯下身去,用力拍打着少年的脊背。她原不想來尋他,可是夜色已深,這人遲遲不歸,無法不令人憂心。方才沿着路邊星點血跡,覓見了此處酒樓後巷。人煙稀罕之地,終是瞥見了地上匍匐的身影。但唯他擡頭之時,面色如紙,蒼白得怖人,唇角未及拭去的血絲蜿蜒淌至脖頸,更甚濕了衣領。
【李莫寒!】高聲喚了兩遍,那人才算恢複了些意識,失神的雙眸向上看着她,卻又像在尋找,混濁一片,毫無焦距。抽出墊在身下的左手,費力舉起,卻牽動了傷口,一聲悶哼未能忍住。
【呃…你…】
對方着實沒有心緒解釋,秦茗姿的死她耿耿于懷,能鬼使神差的出來找他已是自責萬分,斷然不會再做更多。金栀子借着他左手的氣力,将他攙扶起來。兩個人的重量壓在身上,走回客棧,顯然不是件易事。而觀李莫寒那副模樣,只怕舊傷複發,當真虛弱至極。
【你扶着我就好。】
【嗯?】女子訝異的偏過頭,起身尚且困難,僅憑攙扶,哪裏回得去?對方卻不由分說将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收回,少了支撐,雙腿登時易一軟,若非身邊人眼疾手快,便又要跌向一旁。腹內如刀劈火燎,疼得難捱,但他明白,現在,還不能倒下。
試探性邁出一步,呼吸陡然加重急促。這一步看似簡單,但傷口終究是裂開了,內外交困,只能以僅有的清醒維持。
【你這樣如何…】
【沒事。走罷。】
印象中她身形嬌小,假那般半背半抱着自己回去,定累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