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宮牆柳
? 僅幾裏的路程,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李莫寒喘息得厲害,冷汗如雨,金栀子不敢行進太快,只待他稍稍歇過一陣,才邁出下一步。夜近二更,其他人大約已入睡了。但願如此,否則讓師父撞見,又要好一番打罵刑罰。
通往別院的路本覆滿了雪,經白日陽光照曬,此刻已結了厚厚的冰層。兩人雖走得小心,也不免磕磕絆絆。待蹭到門前,身上幾件禦寒的衣服,亦遭西風打透了。
【你回去罷。】
【嗯?】李莫寒一句再次讓金栀子摸不着頭腦,兩次企圖推開她,是因為什麽惱火茗姿的事,應該惱火的分明是她。或是,為了那一句氣話
【等你睡下我就走…】
【不必了。】說着,對方将她的手自其右臂移開,徑自入了房間,阖了門。他不想她看見,獨自承受的樣子。
別院一如既往的寒冷,只靠月色照明的小隅在深夜更顯清廖。門前嬌小的身影徘徊幾遭後,終于選擇離開。足步聲遠了,他卻看不到,看不到她是否回望,是否猶豫,只是走了,便不像會再回來的樣子。
探手向前摸索,桌上還是那幾瓶藥,一一取來放在鼻下,直至憑着嗅覺辨出了各個效力。枕邊應當還有餘下的白绫,就着最後一絲氣力,将傷口重新包紮。
冰涼的指尖觸上腹部紗綢,突如其來的溫熱竟要他不覺一避。紗綢濕漉漉的,不知是教冷汗浸濕還是讓鮮血染紅。僅平靜的由腰間繞下,平靜的放在桌上。已經不會那樣疼了,即使疼,也感覺不到的。冰天雪地的季節,封凍了萬物,似乎亦封凍了他的知覺。
身子癱倒在榻上,連蓋上被衾的力氣都沒有。頭昏昏沉沉,太陽穴卻脹得厲害,勉強翻過身枕上枕木,方能緩解。
眼下這副狼狽模樣,幸未教人看去。方才于街市,竟軟弱得似個任人欺淩的懦夫!竟也,讓她看到了。
腹中倏爾一陣絞痛,未及防備之下,一聲低吟躍出齒間。天晚了,身體開始了抗議。原來并未痛得麻木,并非不懂感知……
懂得感知,又如何呢?
目不能視的廢人,狠心奪去姐妹性命的仇人……
你,會原諒我嗎?
別院恢複了平靜。女子一路出來,一路掃些積雪掩住先前印下的足跡。晚晴風大,無雪雨預兆,這痕跡若留下了,誰也難脫幹系。繞出此地,至巷道便從容得多,貼着牆壁走回房間,大抵打更人不會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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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了?】
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夜幕裏格外怖人。心下一驚,步伐也跟着混亂,踩在松膨的雪地中難以平衡,便踉跄着,向前跌倒。
【師父……】
顫抖着說出兩字,不知是因身陷雪堆,還是恐懼侵襲,寒意,更加狂妄。
【深更半夜,來這裏做什麽?】
【我…我…】
話音未消,對方已一把扭過她身子,照準心口便是一腳。旋即拎了她衣領,揚手一耳光落于右頰。順勢後撤,卻仍免不了滑倒。心痛如蟻噬,而不敢有分毫反抗抵擋。
【我一度好言相勸,你偏偏冥頑不靈!】
冷胭曾動了恻隐不假,但愠怒和骨子裏的狠辣,讓她必須舍卒保車。
蓄力掌心,和着內功一并擊向女子胸前。衣袂翻飛扶風而舞,凄厲的哭喊之後,一切歸于沉寂。
人影癱倒在雪地,臉上不見了生氣,唇角汩汩湧出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衫,染紅了茫茫的潔白。婦人眼中淩厲的光,漸漸散去,如釋重負的俯下身子,取了她一只耳環。
【澈兒。】
【是。】少年自暗處步出,拱手聽命。
【将她火化。】
既然事情成了定局,那麽她絕不會讓自己背上仇恨和罵名。此番唐家暗算魔宮,是該付出代價了。
一只耳環,換李莫寒一顆忠心,換唐家數十人命……
少年輕盈的身影掩藏進夜色,不知不覺間,已穿過城邑,至荒原小村。汾江城宜植谷物,周邊村落密布,田野廣闊,鄉下生活雖不富足,倒也能自得其樂。武林中人鮮光顧此處,若是匿了人,當極難覓見。
颔首看了懷中女子,對方臉色竟是愈發蒼白,暗叫數聲不妙,匆撿了大石後一處盤腿坐下。盡管自己從中作梗,冷胭究竟是冷胭,殺人是不會留情面的。本以為與薛承頌一役糾纏甚久,加之日前為李莫寒療傷那人早已元氣大損,而今觀之,分明是自己失策。
運了真氣自女子後心度入,推着微弱不堪的脈搏持續跳動。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直教他額角都沁出點點冷汗,掌下心跳才算規律。
偏僻之地,不比城裏有郎中和名貴藥材,也不知這土法子能否醫好她的身子。但為今之計,唯有下注一賭。畢竟冷胭是了解李莫寒的,金栀子一死,此人便沒了雜念。自己企圖再引誘他反抗魔宮,難上加難!
再望了女子一眼,不忍歉疚,也盡敗給了仇恨。他是要颠覆魔宮的,不傷人性命已仁至義盡,斷不可更為愚善所牽絆。
金栀子,眼下我救你一命。他日,你定要為我所用、助我一臂之力。
歐陽澈探手抱起女子,悄聲行至一座陋屋前,将其放下,縱身融入了破曉的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