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回
靈福館日常一如既往,接待客人,聊聊八卦,嗑嗑瓜子,日子過得可逍遙了。
一晃眼,數年過去,阿飛和清源從孩子長成了少年。在阿飛十七歲,清源十五歲的這一年,靈福館出了件大事。回關內置辦貨物的紅雅和白蕊在回程路上受人襲擊,若非鐵傳甲機警,他們三人就該折在路上了。逃回來的半途中,紅雅因傷勢過重,靈體受損,化為一株小小的紅梅。将紅雅小心藏在衣袖裏,鐵傳甲駕着馬車,風塵仆仆地趕回了靈福館。
彼時,阿飛外出游歷三年。
彼時,清源正在青雲觀修行。
蘿蔔在看到受傷的白蕊和化為原形的紅雅時吓了一跳,他連忙掩護兩人避開館子裏的客人讓她們倆回了後頭的主院。鐵傳甲傷得也是重,不過對方顯然不是來找他麻煩的,因此他受的傷都避開了要害。就算身上最觸目驚心的傷口,左肩至後腰,一道皮肉翻卷的深紅傷痕劃下,也只是皮面傷口,并未傷筋動骨。
紅雅損了靈體,化為紅梅安靜地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柳翁本為木,被蘿蔔拖來後連忙施以回複之術,幫助紅雅堪堪恢複人形。可這也只是治标,完全不治本,紅雅要想完全康複,須得汲取天地靈氣,安心休養數月。
白蕊捂着受傷的手臂,清麗的面容升起一絲冷意,她咬牙道:“一定是修士!那個王八蛋長得人模人樣的,手段可卑鄙了!一上來話都不說,直接就開打,怎麽看都是就是一個入了魔的魔修!”
饴糖坐在屋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被魔修攻擊,數年來這還是頭一遭。道修和魔修若非腦子壞了,基本上不會主動襲擊妖靈怪精,這回竟會主動襲擊他們,看來事情并不簡單。“喜鵲。”
“在。”被叫了名,站在門口的喜鵲連忙走了進來。
“我寫封信給虛清,你和桦沬讓你們那些朋友幫忙送過去。”饴糖口中的喜鵲和桦沬的朋友其實就是那些飛禽一類。桦沬和喜鵲在這方圓千裏算得上是飛禽一類的王,起碼附近的飛禽中真沒有一只有修為的。
“放心吧,我一定會讓它們把信安然送往青雲觀的。”拍拍胸脯,喜鵲保證她一定讓她的小夥伴們完成任務。
斜對面的房間裏,鐵傳甲坐在床頭,身上纏着厚厚的白色紗布。李尋歡坐在床對面的圓凳上,沉着臉思尋着鐵傳甲所說經過。半晌,他冷冷道:“想來靈福館近日不大安全。”
鐵傳甲垂下頭,就像一座石雕般,動也不動一下,明明傷口該是很疼的。
“躺下歇息吧,別緊繃着。”李尋歡望着他,陰沉的臉緩和了許多。
鐵傳甲道:“少爺,你和我都只是普通人。”
李尋歡淡淡笑道:“數年過去,我自是曉得的。”饴糖和靈福館的人都非人類,早在最初接觸的那一年裏就已清楚明了,更何況他恢複所有記憶,饴糖和其他人是不是人類對他來說,似乎并沒那麽重要。
在靈福館的這幾年裏,他過得很幸福美滿,比在當年爹娘健在時的李園還要快樂。
鐵傳甲道:“若是尋常人,少爺本不會放在眼裏的。”
李尋歡道:“可惜,他們不是尋常人。”
鐵傳甲道:“能将紅雅姑娘傷至如此,恐怕來者不善,夫人和柳翁他們此次……”
李尋歡笑着打斷了鐵傳甲的話,道:“你大可不必擔心,饴糖現下估計已書信給虛清道長了。”
鐵傳甲面色沉重,緩緩道:“少爺,你是不是打算與夫人共進退?我知道此次兇險萬分,不然你也不會讓我……”
話未說完,李尋歡板着臉,道:“何時起,你也變得多嘴起來?”
鐵傳甲不敢再說什麽,他垂着腦袋,面色沉痛,等他在擡起頭時,李尋歡已走出屋子,去了外頭的院子。
院子裏,饴糖和柳翁不知在說些什麽,兩人的面色是難得一見的嚴肅。
見李尋歡過來,饴糖朝柳翁使了個眼色後,便朝李尋歡走了過去。“小李子,小甲的傷勢如何?”
李尋歡道:“無大礙,只是皮外傷。紅雅怎樣了?”
饴糖苦笑道:“損了靈體,不休個數月,根本無法複原。”
李尋歡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別太過擔憂,一定會沒事的。”
饴糖點了點頭,沒在說話。
如果真沒事那該多好?安穩日子過久了,也該皮繃緊些了。傷紅雅和白蕊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衣服,面容冷峻的修士,将對方的面貌畫作一張肖像畫連帶書信一起寄給虛清,不知對方能不能認出是誰來。
能夠在三招內傷到紅雅和白蕊的,對方的修為定在金丹期。
金丹期的修士并不多見,而像虛清這樣元嬰期大圓滿的修士更是寥寥幾人。好吧,饴糖這輩子也就見過一個,那就是虛清了。至于,當年的清源……那貨已是正統的仙人了,雖然只是個跟土地很山神沒啥差別的小仙,但起碼也是仙!
饴糖這輩子也沒做啥壞事,她就是想不通哪倒黴孩子沒事會來折騰他們呢?而且,修真者最怕牽扯因果,那貨到底賊膽多大?對牽扯因果這等大事完全不放在眼裏啊?眯着眼睛,饴糖想了個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別說她了,整個靈福館也搞不懂是哪個家夥會那麽閑着蛋疼來找他們的麻煩。
書信出去不過兩天,青雲觀寄來一封回信和一道符紙。符紙是來自于蓬萊仙山的蓬萊門,信則是虛清親筆所寫。信上說得言簡意赅,就特麽一個字,一個碩大的等字。要不是虛清是清源的師父,饴糖早炸了!
捏着這張紙和符,饴糖冷笑了一聲,道:“等他妹!”
李尋歡:“……”
衆人:“……”
又過了一日,靈福館上頭突然降下一道屏障,說是屏障,實則是結界,防止普通人進入的結界。索性靈福館在兩天前已經挂上暫停營業幾個大字,一些入住的客人也被他們暫時忽悠走了,因此整個靈福館上下除了李尋歡和鐵傳甲外沒有一個普通人。
紅雅在房間裏頭休息,紅玥和白蕊她們幾姐妹陪着。于淼淼跟她哥和爹娘蹲在桦沬那邊,在屏障降下的瞬間,四條鯉魚吓得抖了好幾抖。蘿蔔跟着賈汕和柳小幺,喜鵲陪在柳翁身邊,他們早知對方會來,所以早早就恭候大駕了。
饴糖坐在主院的亭子裏,喝着剛煮好的茶,一副從容鎮定的模樣。
來人一襲黑衣,容姿清俊,面色冷峻,他正是前些日子不分青紅皂白襲擊紅雅和白蕊的修士。淡淡掃了眼青年,饴糖盯了他一會兒,輕笑道:“金丹九階,很好,一個金丹九階的魔修不知莅臨我靈福館有何要事?”金丹九階的修士,雖看着挺正常的,但饴糖的眼睛還沒全瞎,對方周身纏繞的絲絲魔氣可不是弄虛作假的玩意。
青年環視四周,沒有去看饴糖,而是将目光落在主院另一頭的李尋歡身上。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他沒想到這座充斥着純靈之氣的地方竟還有普通人在。 青年掃了眼李尋歡,冷笑道:“竟然還有凡人在。”
饴糖聽了後不禁冷哼道:“在我眼裏,你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別說是凡人,縱然為仙成神者,亦有消亡殆盡之日,這世上萬物都逃不開天道輪回。
青年眯眼看向饴糖,半晌,錯愕道:“靈石?你竟是靈石?”
饴糖端着茶杯,小啜一口道:“跟你沒半個銅板關系。”是靈石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對饴糖的态度,青年不怒反笑道:“我叫展雲。”
這名字放哪裏都很普通,但在修真界能叫這名字的,恐怕只能是一人。
“原蓬萊門三星長老純陽子首徒展雲,幸會了。”
展雲道:“你知道我?”
饴糖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要說這世上哪個人的腦子被驢踢過了,估計也就你展雲了。你放着個大好前途不要,非得離經叛道反入魔道,與從小養大你的師父純陽子反目成仇。”
展雲冷冷道:“你知道得挺多的。”
饴糖笑道:“你的事跡在修真界并不是小事,而且還是所有正派修真者最好的反面教材。”說完,她頓了下,道:“忘記說了,我的幼子恰好是青雲觀虛清道長的第三個弟子,虛清在教育我家清源的時候,每每都是拿你為反面教材的。”
展雲:“……”
饴糖起身,直視着展雲,接着道:“你傷我的人,是不是該給個交代?”
展雲看着饴糖,傲然道:“我做事從來不需要給人交代。”
饴糖點了下頭,似乎也不驚訝展雲的态度,她寬袖一揮,一道幾不可查的螢火直直打入展雲體內。“我揍你也不需要知會。”她說,不鹹不淡。
螢火鑽入體內,只不過一瞬間就讓展雲察覺,二話不說直接揮劍朝饴糖劈去。冷眼掃向那柄泛着暗黑色流光的長劍,饴糖冷笑一聲,手一揮就擋住了對方的攻擊。“活了那麽多年,怎麽也不是白活的。小鬼,你記着了,老娘吃得飯可比你吃的鹽多。”
剎那間,靈福館上頭驟然爆發數道光芒,璀璨絢爛。斑斓光彩夾雜着兇猛之勢,直朝對方攻去,四周氣流翻湧,主院內好好的奇花異草頃刻間化為烏有。待在屋內,看着外頭的紅绫心頭在滴血,這些奇花異草看着普通,實則都是蘊含靈氣的仙草,她悉心呵護多年就那麽被毀了,一瞬間!
紅玥和白萱施法拉開結界将那道展雲降在靈福館上空的屏障散去,接着又以迷霧陣法讓靈福館置身于尋常人看不見的陣法中。
白珊咬牙道:“這展雲真是神經病!”
紅溪皺眉道:“他為何要尋我們的麻煩?”
紅茵冷笑道:“因由根本不需要,這貨就是一中二病!”敢冒天下之大諱背叛師門背叛得那麽轟轟烈烈,還殺了那麽多同門之人的估計就他一個了。“這家夥當年宰殺同門的時候,只因想殺就殺,沒有理由,對上這種人,還需要問理由嗎?”
紅溪:“……”好吧,她剛剛那問題的确有點蠢。
于淼淼抱着她哥于揚,嘤嘤道:“哥,外頭那個魔頭好可怕!”
于揚雖然有些害怕,但怎麽也是一個當哥的,将妹妹抱得死緊,他道:“沒事的,淼淼,哥在這,爹在這,娘也在這,不怕哈!”
于淼淼吸了吸鼻子,點頭繼續悶于揚懷裏。
上頭打得有多激烈,李尋歡就有多擔心,他在這一刻,方才徹底明白自己到底多弱小。或許,在凡人的江湖中,他的确難逢敵手,但在這裏,這個森羅萬象的世界裏,他也不過是一介渺小的凡人。
藏在袖袍裏的拳頭攥緊,平鈍的指甲摳進掌心,血珠滴落,他卻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