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斂了視線端坐,語氣不善:“衛夫人來此,有何事吩咐?”
衛二奶奶一怔,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态度,半點愧疚都沒有,反倒尖酸刻薄得很。一口氣憋在嗓子裏,縱憑再好的修養,此刻也不免流露出憤然。
“今日原是要在府裏等候夫人的,卻不想夫人命人遞了信,妾身特來問問,夫人與侯爺到底如何考慮,前些日子,不是說的好好麽,怎麽才過了三兩日,竟翻臉子不認人?”
威震侯夫人有幾分驚訝,平日見衛二奶奶性子乖順沉穩,想不到撒起潑來竟這般厲害。
她也不是個吃素的,當即頂了回去:“我還想問問衛夫人呢,為何朝三暮四,當着我們一套,背着又是一套,既早就瞧上了連郡王世子屋裏的位置,為何又要招惹我們家?”
衛二奶奶大驚,“侯夫人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們家靈兒清清白白,從不曾與他府上有過接觸,哪來瞧上他屋裏位置一說?”
連郡王乃當今淑妃表妹夫婿,與沈茂沾親帶故,連郡王世子連山乃纨绔子弟,整天無所事事,為人放蕩荒唐,屋裏如夫人娶了一大堆。
望京世家,但凡家裏有點根基的,誰也不願意将女兒嫁他。這樣的行情,在望京找不着人家,便只好娶外地邊遠将領的女兒,正室雖有,尚缺側室。
威震侯夫人白她一眼,派人取了沈茂親筆為連山求娶的書信,徑直甩到衛二奶奶跟前,“你自己看罷。”
說畢,她也沒性子耐着繼續招待衛二奶奶,直接離去。
衛二奶奶捧了書信回府,衛老夫人和衛二老爺看了信,大驚失色。
信上寫明衛家長女已與連山有締結姻緣之意,聞見威震侯府欲向衛家下定,這才趕忙托三殿下書信知會侯府一聲。
威震候看了信,氣得發抖,他們家根基再深,也不好明面上搶親,當即修書一封,恨不得與衛家恩斷義絕。
衛老夫人回過神,立馬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系緣由。将信摔到衛二老爺臉上,罵:“竟将算盤打到自己家來,想要窩裏鬥不成!”
衛二老爺噤聲。此事乃三殿下一手促成,三殿下是他們暗地裏支持的對象,讓錦之詐死潛伏,為的就是萬一日後三殿下失勢,衛家不受牽連。
表面上不敢有一點聯系的人,現在竟出面要為衛靈的親事搭橋,直接修書破壞了他們苦心積慮想要攀的親事。能讓三殿下做出這樣的事,也就只有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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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二老爺跪伏,“娘,錦之萬不敢這般做,定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衛二奶奶轉念一想,張嘴答:“莫不是連世子自己看中了靈兒,與錦之半點關系都沒有。”
衛老夫人哂笑,“連世子是什麽樣的人?胡天海地,最看中皮相樣貌的人,他的屋裏人,哪一個不是容貌出衆嬌媚萬千的?我自己孫女是什麽貨色,我再清楚不過。”
衛二奶奶噎住,半晌說不出話。
衛二老爺心中也是疑惑重重,開口提議:“我們這般猜,到底作不得數,需得問錦之自己。”
衛老夫人承應,讓他盡早将衛錦之約出來一見,當面把事情說清楚。
這樣一樁好姻緣,說沒就沒了,當真叫人氣岔。
沒等他們派人通信,衛錦之自己先發了話,指明讓衛老夫人、衛二奶奶、和衛二老爺一起來見。
山裏清寒,三人凍得臉通紅,往上一步步踩着臺階,喘出的氣出口凝成白煙。好不容易爬到山頂,衛老夫人身子受不住,眼前冒金星,若不是有衛二奶奶扶着,差點摔倒。
衛老夫人回頭罵:“瞧你的寶貝兒子,都做的什麽孽!”
衛二老爺受着罵,心裏暗想:平日他來回好幾趟的跑,也沒說什麽啊!
衛錦之并未像以前那般,在山頭等待,衛二老爺引路,指着一間小茅草屋道:“許是在那裏。”
推門而入,屋裏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紙糊的窗戶,破落不堪。屋裏沒有點燈,陽光透過窗紙,漏了幾束,照不太亮。
衛老夫人用拄杖敲了敲地,喊一聲:“錦之?”
話音才落,身後木門忽地閉合,屋裏蹿出幾個人,衛家的人還未回過神,便被五花大綁地縛起來。
衛老夫人何曾受過這種事,以為是遇到了山中劫匪,當即顫着聲喊:“好漢饒命,要銀子我們送你便是,切莫傷了人!”
剛喊完,便被人用堵了嘴,嗚咽着叫不出聲。
三人驚慌失措之時,驀地見屋裏走出一個人,提着玻璃燈,一襲月白色紗袍下配皂靴,不緊不慢地踱着步子。
至跟前,瞧清模樣了,竟是衛錦之。
衛家人瞪大眼睛,他發瘋了不成!竟綁了自己的祖母與生身父母!
衛錦之見他們臉上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頓覺厭煩,放下提燈,往後退了兩步,站得累了,揮手讓人擡了梨花紅椅坐下。
衛錦之颔首,雙手相扣置于膝上,目光輕輕飒飒,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祖母萬安,父親母親萬安。”
清清淡淡一句問候,語氣中沒有半分起伏,仿佛只是與陌生人招呼一般,冷靜得出乎意料。
衛老夫人掙紮,踢了下木椅,以示自己的氣憤。
衛錦之輕蹙眉,文質修長的手指朝前點了點,緊接着便有人依照他的吩咐,将衛老夫人的腿綁上。
三人嗚咽聲不斷,衛錦之聽得不耐煩,輕噓一聲,聲音透着寒氣。
屋裏安靜下來,衛錦之舒展眉心,目光瞥向紙窗,透過縫隙,望見窗外正對着的一株松柏,枝葉被風吹得東搖西擺,卻依舊屹立不倒。
“詐潛之前,我與你們商量,要娶平和街上西邊胡同裏的姚家女兒。她年近十六,若等我成事歸來,怕早已另嫁他人。家裏派人去打探,回來也說姚家女孩生得好看,能娶自是再好不過。大婚當日,我因走得急,連她與面都不曾見過,将她托付與你們,盼你們能好生照料。”
他的聲音不愠不火,轉過頭,一雙深邃眸子黑不見底。
“放火的事情,我已知曉,你們不用再掩藏。”
三人惶恐,面面相觑。
衛錦之不看他們,緩緩道:“事到如今,已挽回不了什麽。我既娶了姚氏,便要将她找回來,少不得家裏人的配合。”
他嘴角一陷,眉眼爍爍有光,話鋒一轉,添了幾分犀利:“以後切莫再輕舉妄動,你們養了我這些年,我的能耐,你們是知道的。”
他不停撚手,衛老夫人最清楚不過這個孫子的脾性,一看他這般,便知道是動怒了。伸了伸脖子,剛才的氣焰全無。
衛老爺去世前,将培養的一幹死士全給了衛錦之,他習性聰慧,處事與旁人不同,不過幾年光景,就已掌握衛家全部命脈。
說到底,沒了衛錦之,衛家所有的動作都只是小打小鬧,成不了大氣候。要想有光明前途,還得依仗這個孫子。
衛錦之起身,朝窗戶底下走去,一點點将被風吹開的窗紙重新扶上棂木。
衛老夫人忽地有些害怕。她這個孫子從小性情古怪,以前高興的時候能耐着性子與人說三天三夜,不高興的時候,能悶着一個月不出聲。
他這樣的性子,偏生又喜新厭舊得很,身邊伺候的人一波波地換,從未與誰親近。
衛老夫人想起之前的梓樹來。梓樹是唯一一個能在衛錦之身邊待夠半年以上的人,只因為不小心弄折了他養的一株昙花,便被拖了下去亂棍打死。
想想都讓人心寒。衛老夫人搭着眼皮,去看他的身影,衛錦之正好走到她跟前,兩人相對,他的目光清寒徹骨,衛老夫人往旁移了視線。
本以為姚氏只不過是他一時興起娶進門,卻不想,錯估了。為了示警,他竟下手毀了衛家處心積慮要攀的婚事。
這樣的人,發起狠來,是六親不認的。
衛錦之轉身,朝屋外走去,丢下一句:“這裏清淨,能讓人靜心,待上一兩個時辰,能想得更明白。”
攏了門,命人在屋外守着,點上香,吩咐兩個時辰後再把人放出來。
衛家人被綁得嚴嚴實實,坐在椅子上換不了姿勢,待兩個時辰後,身子僵麻,一步步走回山下,命幾乎去了大半。
衛二奶奶大哭,她從未見過衛錦之這般模樣,不親不孝,竟為了個女人,把自己親爹娘和祖母關禁閉。
衛二老爺沒有發言權,素來他都是聽衛老夫人的,衛老夫人罵,他便跟着罵,衛老夫人怕,他便跟着怕,橫豎指着衛老夫人的臉色過日子。
衛老夫人躺在榻上,一把老腰直不起身,捶着床榻板,又氣又惱,卻又沒有法子,只能受着。
隔日沈茂遣人來取衛靈庚帖,連世子很是高興,他們家沒什麽實權,有點眼界的都不愛搭理他們家。他後院人雖多,卻都身份卑微,就連娶的正室,也只是四品将軍的女兒,拿不出手。雖聽聞衛家長女不漂亮,但好歹是世家之女,做他的側室,撐個門戶面子,綽綽有餘了。選定日子,擇日便要迎娶。
沈茂剛從騎射場上回來,一身大汗淋漓,剛要回屋換衣裳,忽見衛錦之從院前過。
想起盛京傳聞,當即走過去攬他肩,大大咧咧,問:“嗳,我替你撮合這門婚姻,旁人都以為我對衛家恨得緊,斷了他家女兒大好前程,送她跳了火坑。你怎麽這般狠心,那可是你家裏人。”
衛錦之面不改色,推開他的手,他手上有汗漬,衛錦之縮回手,嫌棄地拿出帕子搓了兩把。
沈茂跟着他進屋,喋喋追問。
衛錦之扒了方才被他觸碰過而沾上汗水的外袍,只着一中衣,取了本書放在膝上翻看,嘴上答一句:“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別管。”
沈茂恹恹沒了聲,心裏暗罵:這小子脾氣好大,改天得找個法治治。
·
宮裏将小十三送了來,随行的宮女太監排成隊,熙熙攘攘地站了一院子。
明儀擡頭問禾生,指着賴在沈灏懷裏的小十三問:“屋外那些人都是來伺候他的麽?”
禾生摸她頭,“小明儀也有人伺候呀,不用羨慕旁人,姐姐親自為你篦頭,可好?”
明儀高興點頭。禾生攜了她往梳妝臺去,身後沈灏跟上來,小十三趕忙抱了他的腿,半截身子拖在地上。
沈灏沒法子,低腰想要撥開他的手,卻被捂得更緊了。無奈之下,只好抱起他。
明儀端端正正地坐着,散開了頭發,望向銅鏡中,身後禾生細心地為她篦頭,力道極輕極溫柔。
今日本來景寧王妃也是跟着一塊來的,坐了一會,趕着與景寧王爺去馬場,将人放下就走了。
她性子灑脫,表面不易與人親近,關系熟了之後,便露出随性的一面。自上次馬場之後,她時常請禾生過府玩耍,兩三回地,也就不再拘禮。
明儀也樂得跟禾生待一塊,旁邊沈灏問:“你玩到什麽時候,我好叫人來接你。”
論輩分,明儀該喊沈灏一聲“堂哥”,嘟嘴喚了聲,覺得這個堂哥冷着面,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的樣子,張嘴答:“晚上我想和姐姐一起睡,明日再回去。”
小十三附和,“晚上我要和二哥睡!”
沈灏沉下聲,義正言辭地拒絕:“不行,晚上我與你姐姐有事要做,你們吃過午膳後就回去。”他今日休沐,好不容易得來半日閑巧,自然要和禾生好好處,不想被人破壞了氣氛。
明儀吐吐舌,拉了禾生袖子問:“姐姐,堂哥是你什麽人,怎麽老管着你。”
沈灏一怔,剛要答,聽見禾生開口:“他是我要嫁的人,管我是因為他關心我,以後你嫁了人,也會這樣的。”
沈灏心頭一甜,挪了木椅坐下,任由小十三在腿上搖擺。
明儀童言無忌,拍手道:“就跟我爹娘一樣,難怪你們住一塊,原來堂哥是姐姐的心上人。”
沈灏瞥了視線去看,望見她手下動作一頓,似是在思量什麽,終是沒有應答明儀的話。
許是心上人三個字難住了她。沈灏掩了眸中的黯淡之色,伸手去捏小十三的胖臉。
明儀坐在小木椅上晃着腳,餘光睨見禾生的手白嫩似玉,修長秀巧的手,纖纖之姿,生得實在好看。低頭一看自己的,肉嘟嘟的,像個肉團子似的,根本毫無可比性。
轉過臉來瞧瞧禾生,再瞅瞅沈灏,抿嘴點頭,“你們倆以後生出的孩子,一定特別漂亮。”
她故作深沉,一副老大人的模樣,禾生被逗笑,眼梢掃過沈灏,見他難得地嘴角含了笑。
明儀拉了禾生坐下,将篦子拿起,塞到沈灏手裏,有板有眼地指揮:“我娘要篦發,都是我爹來,你們是夫妻,該你啦。”
禾生聞言就要起身,往明儀額間點了點:“小淘氣,歷來都是女人做的事,哪能讓男人來做。”
沈灏一把摘開粘在身上的小十三,将她輕按回去,接了篦子,低聲在她耳邊笑道:“明儀說的對,我們是夫妻,理應我來。”
還不是夫妻呢。禾生嘟嚷一句,臉上緋紅。
去了珠釵,一頭烏發披背,捧了一捋,又細又軟,似綢緞般烏黑有光澤。都說人的頭發,能透出性子來。毛躁粗硬者,大多性急易暴躁,軟細潤澤者,則似溫水般和吞。
他的阿生,就跟山間溪水一般,靜谧溫吞,沒有迅猛的勢頭,卻能以柔和的脾性,一點點流到人心底去,待回過神時,全身上下每寸肌膚都已成了她的俘虜之臣。
他一下下篦着,怕扯疼了她,數秒便要停頓下來問一次“疼不疼”,她的頭發很順,基本沒有幾處糾纏打結梳不開的,篦子一碰上,一梳到底,哪會疼。
小十三吵着要過去,明儀一把扣住他,義正言辭地訓導:“小孩子,要懂事,大人做事,不要打擾。”
小十三不甘心,張着淚眼有了哭腔,明儀緊皺眉頭,雙手攬緊了他,“不準哭!男子漢大丈夫,掉什麽眼淚!”
她略帶兇狠的語氣,吓住了小十三,小十三一時間竟忘了哭嚷,呆呆地望着她,嗫嚅一句:“……姐姐……兇兇……”
打個巴掌給個棗,明儀從兜裏翻出花繩,柔了聲哄他:“教你玩這個,可好?”
小十三點點頭。
篦完發,沈灏牽禾生起來,緩着步子在她周身轉一圈,對自己第一次的手藝很是滿意。
她伸手去拿簪子绾發,被他攔住,擡了臉,望見他勾嘴笑,手指伸來,将她額前的碎發撥到耳後,“今日也不用出門,就這樣披着罷,我喜歡得緊。”
往後走兩步,看她穿羽紗制成的外衣,寬袖垂到地上。衣裙上印着雪,與潑墨般的烏絲相襯,透出天真無邪的淨純氣質,擡眸淺笑間即可取人心魂。
明儀睃眼去看,見平日裏不茍言笑的二堂哥,竟笑得這般開心,撫掌喚了小十三,嚷道:“你看,堂哥癡了!”
小十三順着她的話喊:“癡了癡了!”
沈灏不作理會,凝視着眼前的美人兒,舍不得移開視線,恨不得多瞧幾眼,刻到眼皮上,閉上眼來也能看到才好。
午間用完膳,下午陪着玩蕩秋千,翻花繩,期間小十三吵着說要學字,便又攤了筆墨。
三歲的小孩,連筆杆子都不會握,偏生好動得緊,手上沾了墨,臉上身上都是黑漬,還甩了旁人一臉墨。
近黃昏,兩個小祖宗先是賴着,好說歹說終于肯走了,沈灏舒一口氣,覺得這一天下來,竟比行軍打戰還要累。
拿了引枕讓禾生靠,自己低了身,枕着她的腿躺下,嘆:“原來帶孩子這般辛苦,各府裏該為奶嬷加月錢。”
禾生垂首,望見他阖了眼,确實是累到了。開口道:“小孩子都這樣,吵吵鬧鬧才有活力。”
沈灏撈了她手,往太陽穴邊擱着,求她按按,道:“我小時候就不這樣。”忽地又問:“你呢,小時候喜歡鬧騰麽?”
禾生道:“頑皮得很,天天泥巴地裏滾,有時候還帶我弟上樹掏鳥蛋,你若見了,肯定嫌煩。”
沈灏摁了她手,往嘴邊挪,親了親她的手背,道:“巴不得你在我面前頑皮,無論什麽樣子,只要是你,我就都喜歡。”
禾生低眉順目,煙視媚行。
她的腿軟,湊得近,女孩兒家身上的幽香往鼻間飄。沈灏墊着她的身子,翻過臉輕蹭,隔着紗裙,隐約可見及膝的雲月小褲。
身子燥熱起來,趕緊将注意力轉移出去,“我派了人去接你的家裏人,明日我們去秋狝,算算日子,秋狝歸來正好能與他們相見。”
☆、第 50 章
? 禾生俯腰看他,長長睫毛一眨一眨,沾着道不盡的喜悅。
歡喜過後,卻又想到衛家:“真的麽?可是衛家那邊怎麽辦?”
他喜歡看她這樣又驚又喜的模樣,顧盼生姿般撩動人心弦。
若可以,他情願将全天下的珍稀都捧她面前,只要能瞧得她每天這副喜悅模樣。
“不出意外,秋狝一回來,聖人就會賜婚,賜了婚,衛家也就不能怎樣了。我已在西敦街上買了處大宅子,等你家裏人一來,便能住進去。”
西敦街,那不是與大府衛家是街坊麽!她輕推他肩,蹙眉道:“瘋了不成,和他們家挨得近,大家東裏西裏的鄰居,出門擡腿三四步就能撞見,多尴尬!”
他反握住她手,微微直起上身,揚起下巴,趾高氣昂:“怕什麽,就是要和他們挨着住,以前因着你的婚事,你家裏人也受了不少氣,待見了人,只管挺胸昂首地走過去,眼睛都不用眨一下,自有我替你們撐腰!”
禾生頓了頓,面容有些彷徨。憶起了以前的事,心裏堵得慌。
當初得知衛家娶她進府是為沖喜,姚家人東奔西顧地找了不少關系,為的就是能夠解除這場荒唐的婚事。
平民老百姓,哪能鬥得過官,姚爹為此氣壞了身子,躺在床上半個月沒下地。可憐她好不容易托了人回家打探消息,使盡了身上銀兩,才從禁戒森嚴的衛家遞出信,知道姚爹的病情。
她去找衛二奶奶求情,希望能夠回家探望一二。衛二奶奶卻連她的面都不見,直接拒絕,那樣冷漠的人家,她這輩子都不想與之沾上任何關系。
但終究是要面對的。女子二嫁,需取得前夫族人的同意,拿了休書一封,才能光明正大地另嫁他人。否則就是名不正言不順,說出去也不好聽的。
這回她要嫁的,是皇家之子,定是要各項禮數都周到齊全的。
她試探地問沈灏一句:“聖人知道我是二嫁子麽?”
沈灏攏了她手往心窩處捂,眼裏有遲疑,卻只是一晃而過,擡眸已換做自信堅定的眼神:“他是聖人,天下之事無所不知,肯定是知道的。”
禾生不放心,又問:“那其他人呢,德妃娘娘,還有六皇妃和景寧王妃呢?”
她這話問得急,只因心裏惶恐,怕好不容易交來的友人,因為她身份的事情,對她避而遠之。雖然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還是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沈灏蹭着榻子往上挪,挨她肩,兩人半坐着,他高出她一大截。
他側過頭,輕輕将她歪着想問題的腦袋往肩膀上擱,禾生順從地靠在他肩頭。
“莫擔心,所有的事情都有我來扛,你只需安安穩穩地做你的新嫁娘。”
禾生“嗯”了聲,知道自己再想也無用,聞着他衣上的熏香,忽地想起什麽,問他:“上次我去找你用的香,外面香坊卻沒有的。”
他歪了腦袋與她靠在一塊,嘴唇貼着她的額頭,一張一合,嗫嚅道:“幹支香是貢香,每年只出半斛,聖人賞了些給我,你在外面自然買不到。”
禾生蹭着他脖頸處深吸一口氣,覺得這香氣好聞得緊,不甜略帶澀,卻出乎意料地讓人覺得置身十月的暖陽天,有和煦微風吹過,大片蒿草被太陽曬過後的清爽溫和。
她将臉埋進他的肩膀衣領處,嘴上道:“午歇時,拿熏了這香的帕子,蓋于臉上,躺在貴妃椅上,定能睡得更安穩。”
他沉了聲,問:“就這麽喜歡?”
禾生點點頭。
沈灏一翻身,眸子裏熠熠生輝,“我往你衣裙上一蹭,香氣易散,自然能夠涔到你的衣裙上。”
禾生認真想了想,問:“還可以這樣熏香嗎?衣裙互相摩擦,就能染上香氣涔進去了?”
……當然是不能。同心中所想不同,他嘴上說出來的是:“那當然,肯定可以。”
手臂撈着手臂,廣袖的衣衫往前一擱,掩住了她的上身。禾生睜開眼,他的衣緞雖輕不透,軟軟地搭在她臉上,依稀可見屋內數十盞燭燈攏成一團,星光點點。
她直直地挺躺,卻不覺得壓得慌。應是他刻意擡輕了半邊身子,柔柔地輕輕地,在她拿衣袍蹭着她的衣裙。
隔着衣料,衣上的繡錦紋路騰騰地浮在光裏,她仔細去看,是绛紅色絲線繡的豐字樣式,好幾個簇在一起,他的腦袋從豐字的一豎尖頂透出來,望不見臉,只能看見腦瓜頂。
黝黑的腦殼尖晃啊晃的,品探許久,往上撲來,停在了她的唇間。
他的聲音有些啞,像是憋了許久,忍着不讓自己釋放。
“讓我親親這裏,好麽?”
禾生順承應下。
濕潤帶着熱的吻落下,親了許久。
她穿齊胸襦裙,白玉溫軟的肌膚,像是迷藥一般,抿一口便再也移不開嘴。
他溫柔地親她,身上酥酥麻麻的,舌尖不停打着顫,吻了半晌,親出一片紅印,帶着幾分青淤。
滿意地擡頭,并不繼續往下,知道若是再向下挨着那團軟多一寸,便會控制不住。
順着她的脖頸往上舔,雙手與她十指相交,伸直雙腿微微敞開。
忽地想到小時候的事,他想要了解她更多。
回想片刻,本想以自己的幼年為題引,再次引出話題,愣了半天,卻發現沒有什麽好說的。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都是一成不變的。
四點鐘早起,洗漱更衣。五點鐘去國子監,跟随兄弟一起向太傅學習。上午學的,大多是經綸社稷的文談,有時候還會布置八股文。他文采好,每次都會被太傅誇。
中午回皇子所用膳,之後再去圍場學習練習騎射。全天下來,只有晚上才能有自己的時間。
當然,自他二十歲行冠禮後,晚上那點子時間也被幕僚占用了。
現在想一想,他還真沒有什麽談資。
索性不談了,親親她的臉,溫柔得不像話。
他的動作微且細,起伏波動不大,溫溫和和的,攪得她有了困意。閉了眼,嘴上含糊一句:“好困。”
末了過了半晌,他情生意動,實在憋得難受,正是濃情蜜意時,頂上卻傳來微鼾聲——她睡着了。
沈灏頓了動作,從她身上翻下來,躺在她身邊,眼睛盯着屋頂的彩繪平棋格。
燭臺燈芯燃到底端,被如脂紅蠟掩了火勢,一閃一晃,屋裏徹底暗了下來。
他側過身,在黑暗中望她的輪廓,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殷切問:“阿生,什麽時候替我生個孩子?”
無人回應,唯有寂夜沉默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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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禾生一大早進宮,随了德妃娘娘的車辇。
本來是要随沈灏一起,因德妃娘娘發了話,此次秋狝,禾生要面聖,自當要周全。若與沈灏同車,以府裏姑娘的名頭一起,沒名沒分的,當着聖人面,于情于理,沒有任何好處。
沈灏不放心,一路送她入宮,命人擡上備好的物什。站在德妃宮殿前,與她交待:“路上停當,一天有歇息的功夫,我定會來看你。行進中若有身子不适的,不許瞞我,需得立即差人告訴我。”
禾生應他:“嗳,有娘娘與我一起,無需擔心。”
轉頭清點該帶的物什,确認東西都齊全了,這才舍得放開手。
德妃娘娘許久不見禾生,拉着她往宮殿坐,一同等待前頭小黃門來傳啓程鐘鼓聲。
開口就問:“上次給你的那些書,可都看了?”
說的是那一包袱的春宮圖了。禾生羞赧,答:“王爺不讓看,說是壞東西,全給燒了。”
德妃娘娘嘆氣,盯着禾生的肚子,心想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抱孫子。
片刻宮殿前有一排小黃門拿鼓敲鑼,從宮道裏往返小跑。
到時候出發了。德妃攜禾生上馬車。
百官從正華門而出,随行宮妃自慧其門繞雙黃門與聖人的九龍車辇彙合。
此次跟随出宮的除卻德妃,另有淑妃,皇後。皇後一向吃齋念佛,鮮少伴駕,後宮衆人皆以為這次皇後定是抱病不去的,哪想竟然破天荒地應了行程。
是蕊在華蓋車裏伺候,點了白玉香爐,嘴上道:“宮人門私下都說,此次太子北巡,未趕得及秋狝之行,皇後娘娘此次,是要為太子保駕護航。皇子們都在禦前,唯獨太子不在,怕輸人一籌。”
說到底,還是擔心太子的寶位坐不穩。
德妃斜靠在蟒紋引枕上,摘了手上金翅甲,示意是蕊搬來幾案,将棋子一一鋪開。
手落棋子,“這只是其一,宮外那位,這次也一塊去,她怄了這些年,現如今竟還沒有想明白。”
說的便是皇後了。
是蕊掖手侍茶,“還是娘娘看得通透。”
景寧王妃當年與聖人兩兄弟的往事,宮裏的老人記得清楚,當年聖人極為看重景寧王,因聽說他被府裏的侍女迷了心智,且這侍女還是當年叛亂的罪臣之女。為斷其念想,将侍女招進宮中。卻不想,這一招,卻把自己陷了進去。
之後景寧王金銮殿上拔劍搶親,聖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場面,猶如昨日重現歷歷在目。
全後宮的女人,沒有誰不嫉妒眼紅的,德妃也曾豔羨,但她是個明白人,自進宮起便知道自己要什麽,從不在聖人身上索求情愛,将他當親人一樣來待,反倒不覺得有什麽。
倒是皇後。她與聖人從小相識,成婚以來,二人雖不至耳鬓厮磨,但也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留的念想自然比別人要多。
德妃回過頭看禾生,問:“聽說景寧王妃與你走得近?”
禾生聽她們講話,一知半解的,不明白其中含義,坦然點頭:“王妃教我馬術。”
德妃點點頭,并不在意景寧與聖人的往事,道:“你與她多親近,有益無害。”
她老了,不像皇後那麽執着,整天糾纏情情愛愛。她的眼裏,只有她的兒子,如何為沈灏鋪好通向皇位的路,才是她真正關心的。景寧王妃與聖人關系非比尋常,縱然景寧王妃無意,卻到底是聖人心頭的一點朱砂,分量重得很。
禾生能入景寧王妃的眼,自是再好不過。
母子倆說的都一樣。禾生低眉,從未有人跟她提起過關系利害,她與人交好,并不看重身份地位,因此沒有想太多,“嗳”地一聲應下。
圍場離望京有段距離,人多行程緩,走走停停約莫要六七天的功夫。德妃讓禾生陪着下棋,禾生才剛從沈灏那裏學棋,只會些皮毛,不夠與德妃對陣。
德妃不喜歡力量懸殊的奉承,那樣太假,贏得也不暢快。索性一邊下,一邊教她。
近黃昏的時候,禦前鐵騎拿了五丈高的帷布,繞聖駕十裏外的地方,通通圍了起來。
各處搭了帳篷,安營歇馬駐紮,準備過夜。
随行侍女并不多,依典制,每宮各帶十個,司茶司衣司寝的宮婢忙着整理,準備晚上主子的歇寝。禾生掀了簾子站在門口往外看,入眼皆是牛皮大帳,平原上撩起火把,甲胄們有條不紊地穿梭于各個帳篷間巡視。
寥寥闊原,夕陽紅得發紫,罩在頭上,往稍遠處看去,有種心曠神怡的向往。
禾生深吸一口氣,綠草的新嫩與泥土的腥味,攪拌着曝曬了一天後的空氣,吸進胸腔,竟是從未有過的清爽。
德妃要遣人去給交好的宮妃送玉露香,問禾生是否要給景寧王妃送去。
帳內宮女都有各自的事情做,禾生看準機會,央了德妃讓她去。
到處都是巡守的侍衛,倒也出不了什麽亂子。德妃從她包袱中取出沈灏的玉佩,為她系在腰間,倘若出去有個眼瞎的,看到這玉佩也會避讓三分,斷不會為難她。
出了帳篷,視野倏地開闊起來,心情舒暢,腳下步子邁得輕快。
一路碰到婢子侍衛,見她腰間玉佩,知道平陵王府的姑娘,皆俯首稱禮。
平原上走着,天漸漸黑下來,她弄混了東南西北,原本瞅準的帳篷,現下也不該如何去尋。想着找人問個路,聽見身後有人喊她。
“小娘子,別來無恙。”
禾生回頭看,一步開外的距離,有人笑得痞氣,一雙手朝她搭來。
天色暗,禾生瞧不清楚,看他穿一身五彩蟒紋圓領袍,招眼得很,試探地問:“是三殿下麽?”
帳篷與帳篷間挂了垂燈,這裏往來的人少,兩人又沒有帶提燈,依稀看着個輪廓。沈茂往帳篷垂燈下一靠,露齒一笑:“是我。”
禾生福禮。以為只是路遇,沒有進一步搭話。
沈茂站着,朝她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