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雷雨時節

六月底, 臨近期末考試,整個年級都已經進入了潛心備戰狀态。

寇響和時緒幾人錄了demo,發送給選秀比賽的制作人,很快便得到了回應, 對方先誇了一遍少年們音色不錯,自作詞曲也相當不容易, 節奏感很好。

但是,如果全程rap而沒有一點唱的部分,恐怕會稍許單調, 也不是那麽容易被現在的觀衆接受,所以制作人給出的建議是,希望能夠加入有旋律的流行唱法進去, 因為樂隊是男聲主唱, 所以如果能加女聲進來, 當然更好。

**

江岸畔潮浪拍打堤壩,橋洞因為路過車流而轟隆響徹, 狂風呼嘯。

時緒倚在空心石柱邊, 聳肩說:“你們別看我, 流行唱法我可沒譜, 能唱,但是不一定唱得好。”

沈星緯提議:“要不就Caesar唱流行的部分, 我唱rap的部分。”

整個樂隊, 也就寇響的嗓子能撐得起流行音樂的臺面。

不過寇響一票否決:“我不唱流行。”

他從來不肯唱流行歌曲, 唯一一次聽見他在KTV唱周傑倫的《不能說的秘密》, 還是為了泡妹子。

從那以後,真的沒聽他開口唱過有旋律的歌。

“我發現你是不是對流行歌抱有偏見啊?”沈星緯手肘戳了戳寇響:“除了rap就不唱別的?”

“對。”寇響回答的明明白白:“老子不唱流行歌。”

他有時候真固執得可怕,就像他那一根筋蒙頭往前沖的老父親一樣,不過也正是這股子固執沖勁兒,讓他父親能在九十年代赤手空拳打下一整個商業帝國。

“別為難Caesar了。”時緒說道:“他入圈就為了hip-hop,能一路堅持下去,挺好的。”

女生總是比男生,更能理解一些東西,合作這麽多年,時緒理解寇響,理解他的情懷與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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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讓全世界懂得嘻哈,理解hip-hop。

她比他早入圈幾年,當初他第一次來廢棄工廠跟人battle的時候,沒有人相信這個富二代臭小子能做到,直到他只用半年的時間,擊敗了廢棄工廠所有自命不凡的rapper。

少年時的豪言壯語,從來未曾丢失,他一直走在這條路上,踐行着他的夢想。

後來,有了裴青,有了沈星緯,他也終于不再是孤軍奮戰。

夢想就像是冬夜裏燃着熊熊火焰的暖爐,總是能夠吸引在寒冬黑夜裏踽踽獨行的人,他們意氣相投,聚集在一起,彼此不發一言,卻能相互倚靠。

關于比賽這件事情,幾人商量來去沒有結果,時緒都想要退賽了,一開始就是她起頭要做這件事情,把樂隊拉進來,可是現在遇到困難,她卻想要退縮。

很愧疚,覺得對不起大家。

沈星緯拍了拍時緒的背:“沒事兒,反正要高三了,不去參加比賽也沒關系。”

裴青說:“是啊,我媽還不一定同意呢。”

寇響一根煙燃到了盡頭,被他按滅在石柱上,他背着吉他轉身離開了。

“Caesar,去哪兒啊?”

寇響沒回頭,只揚了揚手,淡淡道:“想辦法。”

**

房間裏,周嬸輕手輕腳進了屋,将蛋撻盤放在桌上,沒有打擾正在埋頭做題的兩個孩子。

少爺這一天天的改變,她全然看在眼裏。

不得不說,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還真有手腕,能制得住玩世不恭的少爺。

周嬸從小看着寇響長大,什麽時候見他這樣耐着性子學習過啊。

寇響的變化,周嬸每天都會打電話彙報給趙女士,趙女士心裏高興,又給楊吱提高了薪資。

蛋撻進屋,一陣甜膩膩的香味撲鼻。

寇響一邊做題,伸手去摸。

“啪”的一聲,周嬸打開他的手:“給楊小姐準備的。”

“偏心。”

“你不是不吃甜食嗎?”周嬸知他脾性,從來不吃甜食,所以點心也沒有準備他的。

“想吃了,不行嗎?”寇響展眉。

喲,還真是大變天兒。

周嬸啧啧稱奇,大少爺不僅口味變了,就連脾性都變了不少,什麽時候,見他這樣子暢快地笑過啊。

寇響六歲的時候,周嬸就帶着他,夫人和先生有矛盾,她也看在眼裏。

不過他們的矛盾不比尋常夫妻,夫人心性驕傲,先生脾氣暴躁。但是他們從不吵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聊天氣,聊股票,聊聊花園裏的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周嬸年歲大,經歷的事情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夫人和寇先生之間,絕對是有深層裂痕,無法彌補和修複的。

他們之間的相處,不像夫妻,沒有夫妻的溫存與厚愛,反倒更像是半熟不熟的陌生人。早些年,他們分房而卧,現在就各自為家。

先生在城西另有一棟房産,獨居;而夫人,索性就去了蘇格蘭,與年邁養老的父母居住,管理家庭的海外資産,甚少回國。

空蕩蕩的別墅,只留了寇響一個人獨居。

周嬸初見寇響的時候,孩子不過六歲有餘,一雙漆黑的眼眸子卻不似旁的小孩那樣清澈,他渾身上下一股子陰郁的氣質,就如同這棟老式洋樓一樣,散發着梅雨天來臨時的壓抑氣息。

他沉默寡言,從不笑,但也不哭。

有時候周嬸甚至感覺,他就像住在這棟黑漆漆的宅子裏的一個鬼魂。

不像活人。

周嬸心善,打心眼裏疼這孩子。

這孩子啊,看着叛逆,其實心性挺實誠,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門兒清呢。他有時候,還願意和周嬸說說話,或者幫他做一些家務活。

少爺玩得那些音樂,周嬸也完全不懂,但是她願意當他的聽衆,戴着老花眼鏡,看他張牙舞爪地表演,雖然這些重金屬總是震得她腦門兒疼。

周嬸覺得他唱的那些歌,哪是唱歌呀,根本就是數來寶嘛,真難聽,如果他都能當大明星,那世界上就沒明星了。

當然,這話她也如實地說過,主要是勸少爺,別再搞這些有的沒的,耽誤正經事。她知道,少爺将來是要成為繼承這偌大的家業的啊。

不過少爺說和她隔着一百零八年的代溝,說不清楚。

周嬸放下蛋撻,囑咐楊吱趁熱吃,便離開了房間。

楊吱心不在焉,有事情一直憋在心裏想跟寇響說,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個暑假一過,高三了,她不打算再繼續給寇響補課,她也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自己的課業上面。

她有目标,全國最好的學府B大,她一定要考進去。

至于住所,她目前存下來的工資加上大方的趙女士給的獎金,已經完全夠她租一個好的小區房住進去。

當然,搬離寇響家,停止輔導,也不僅僅是因為高三的緣故,而是...

寇響對她昭然若揭的心思。

她不能一邊拿着人家媽媽給的薪水,一邊還泡她兒子,這太不道德了。

呃,雖然她沒有主動泡他的心思,但是兩個人這樣天長日久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寇響對她有情又有義,雖然她相信自己能把持住,但是...

反正再呆在一起,終究不妥,無論如何楊吱都要抽身離開了,寇響這段時間成績進步不少,她也算功成身退,将來他作為如何,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可是這話,要怎麽說才好呢。

趙女士那邊肯定好辦,但是寇響這邊...以他的性子,能讓她就這樣離開嗎。

楊吱愣愣地寇響,他拿着鉛筆在草稿紙上演算公式,白皙的手指骨節修長。

有的男人的手,又粗又短又黑,很難看,有的男人的手,卻如明月般清白,即便骨節不似女人那般流暢,卻別有另外一番味道。

寇響的手就是這樣。

“你要看我到幾時?”他漫不經心開口問。

楊吱吓了一跳,連忙移開目光,心說他不是在專心做題嗎,怎麽還能知道她在偷看他。

“如果你想要抱我,不用提前打招呼,随時過來。”

他說着左手落到身下,大腿張開,似乎随時準備了迎接她入懷。

楊吱:......

怎麽就繞不開這事兒,誰要抱他啊!

她将橡皮擦扔他腦袋上:“做你的題吧。”

寇響做完試卷,遞給楊吱檢查,楊吱掃了一眼之後,有些驚訝,今天的作業質量完成非常高啊,居然一道題都沒錯。

“你、你是又在哪兒背了答案?”

寇響皺眉:“不相信我?”

楊吱是真的有點不敢相信,但她又是監督着他寫完這張試卷的。

“真的是你獨立完成?”

“沒有基本的信任,我們怎麽攜手走完一生。”

楊吱:“......”

好吧,她誇獎了他一下:“今天很棒。”

“有個事,商量一下。”寇響将旋轉靠椅往後一推,換了個坐姿。楊吱立刻起身往後面退了退,防備說:“我不會抱你的!”

寇響聞言,眉毛挑了挑,眼角笑意更甚:“我是想問你,暑假有空嗎?”

“幹什麽?”

“電視臺搞了個歌手比賽,上電視的,August入圍了,純rap不行,缺個流行的女聲。”

“暑假嗎?”

“比賽規模比較小,大概需要三周的時間,地點是S城。”

“S城,坐火車得要好幾個小時吧。”

“高鐵,四個小時。”

“噢。”楊吱想了想,說道:“我媽肯定也不放心我去那麽遠的地方,而且,我叔不樂意我唱歌。”

寇響表示不能理解:“他們不同意的事情多了,如果什麽都要他們同意,那該多無聊,還有,你繼父又不是你親生父親,憑什麽他不樂意你唱歌,你就不唱了?”

楊吱拼命搖頭:“就是不能。”

繼父是家裏的經濟支柱,大事小情都是由他作主,母親需要他,楊吱也不能違逆他。

他也不糾結這個問題,一雙灼灼目光看着她:“這個比賽,你想去嗎?”

扪心自問,楊吱其實挺想去的,剛剛他一開口,她就心動了。

“我想啊。”

“那就去,到時候我來你家接你。”

“不行!”楊吱像是受驚的小獸,連忙說:“千萬別來,我真的去不了。”

“怎麽去不了,随便诹個理由,說兼職,或者和朋友出去旅游。”

“不是,你不懂。”楊吱不敢看他,匆匆起身:“就這樣,我先回房間了。”

她要出門的時候,寇響将試卷揉成團,用力扔她面前:“你總覺得我不懂你,你什麽事都不告訴我,我怎麽懂你。”

楊吱握着門把的手,突然緊了緊,撕開一條口子,嚯嚯漏着風。

不是不能說,只是...她不想把最難言不堪的一面,在他面前展現。

誰都可以,他不可以。

她珍藏寇響對她的心意,小心翼翼保護着,不讓其他東西沾染玷污。

**

寇響躺在沙發上生了一下午的悶氣,楊吱則和蘇北北約好了去市圖書館一起寫作業。

臨走的時候,她還喚他,問他要不要一塊兒。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寇響根本不想搭理她,轉過身,腦袋埋進沙發另一側。

氣鼓鼓,跟金魚似的。

楊吱嘆了一聲,便出了門。

那一聲嘆息,長長久久在他心間萦繞。

周嬸這時候坐到寇響身邊,拍了拍他的大腿,寇響便将大咧咧的二郎腿收回去。

周嬸拿起蘋果削着:“又不高興了?”

“哼。”

“剛剛聽到你和楊小姐的談話,是什麽比賽啊?”

寇響沒好氣說:“你又聽牆角。”

周嬸笑了笑:“啥比賽啊,楊小姐不去,你看我行不,我去給你助陣。”

寇響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副周嬸上臺跟他唱rap的場景,突然就被逗笑了,雖然他極力繃着臉,不讓自己笑出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周嬸放下水果刀:“裝什麽,想笑就笑。”

寇響捂着嘴,偷笑了,伸手去拿周嬸手裏的蘋果,周嬸沒給他,自己咬了一口:“要吃自己削。”

寇響哼了聲,坐起身拿起蘋果,也不削,張口就咬:“你就上臺扭秧歌吧。”

“你還別看不起你嬸子,當初你嬸子可是村裏的金嗓第一人,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比□□唱得還好!”周嬸奪過他手裏的蘋果,嫌棄說:“髒不髒。”

寇響笑了起來:“這麽厲害啊,不過現在可沒人聽那種歌了。”

“是啊,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嘛。”周嬸一邊幫他削蘋果,一邊說道:“楊小姐是小地方來的女孩,心性高,不肯服輸,尤其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苦處。”

寇響別開臉,悶哼着:“她說出來我會幫她,我對她的好,半點都看不到。”

“那可不見得。”周嬸循循勸道:“這女孩心裏有計較,有情義,你看她什麽都悶在心裏,但是門兒清呢,你對她的好,将來興許十倍百倍地還呢。”

和周嬸這樣子絮絮叨叨聊了好一會兒,寇響心裏的積郁也疏通了不少。

“我不要她還。”他哼了聲:“老子是好心沒好報,以後各走各路,我不管她了。”

落地窗外,陰沉的天空一陣悶雷轟鳴,空氣悶燥。

嘩啦啦的雨點沖開了空氣中的沉悶燥熱。

寇響上樓的時候,似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問周嬸:“她出門的時候,帶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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