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疤痕

周嬸和園丁王叔聽到大院兒裏的動靜, 連忙披上衣服匆匆走出平方小樓, 恰好看見落地露臺邊, 寇琛拿着一個價值昂貴的古董青瓷花瓶, 追着寇響滿花園的跑。

“你還跟老子蹬鼻子上眼, 翅膀長硬了是不是, 老子今天就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寇響他回身一把握住寇琛的手腕,父子兩人就這樣對峙了幾秒。

寇琛當然不是這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的對手, 他幾番用力竟然還掙脫不開他的鉗制。

“臭小子,松手!”

寇響緊咬着牙, 看着他, 眼神裏透着一股子狠勁兒。

周嬸見勢不對,連忙跑過來拉開兩人:“不要打不要打,少爺, 你快松手,你怎麽能跟先生動手!”

園丁王叔也擋在兩人的中間,卸下寇琛手裏的花瓶:“哎喲先生,這可是上了年代好物件, 千萬砸不得,少爺的腦袋是有多硬啊,要是砸下去還得了, 可惜了夫人幾百萬拍回來的花瓶哎!”

寇琛:“就這破瓶子, 能有幾百萬?”

王叔:“那可不,據說是宋代傳下來的好寶貝。”

寇琛小心翼翼把花瓶放下來:“那你怎麽不早說,差點砸壞了!”

“可不是啊!”

寇響:......

他翻了個白眼, 轉身朝着屋外大步流星走去,身後寇琛叫住他:“這麽晚了,你去哪,你給我回來!”

“你以前不管我,就永遠別管我。”他的聲音充滿了嘶吼的力度。

“你說老子不管你,老子不管你你能長這麽大,哪次你闖禍了不是老子去學校給你收拾爛攤子,這些年你打過的架,送進醫院的人,你掰着手指頭數數,十根手指頭數不數得過來,老子沒管你,你能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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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琛的聲音漸漸遠了去,寇響已經疾步走出了小區林蔭道,他一路小跑,呼吸不平,只想快些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逃離那個專制獨裁的父親,逃離他所要面對和承擔的一切。

什麽出國,他根本不想繼承什麽狗屁公司,愛誰去誰去,反正他不樂意。

寇響邊走邊給裴青打電話,電話那邊,裴青房間很安靜,他低聲問他:“Caesar,有事?”

“出來喝酒。”

“不是吧老大,我們剛剛才分路啊,喝什麽酒。”

“出不出來。”

“不行,我媽這段時間身體不大好,晚上我得在家呆着。”

寇響挂斷了電話,又給沈星緯撥去,然而電話還沒有接通,他便用力将手機扔了出去,暴躁地低吼了一聲,一腳踹在身後的梧桐樹上。

身後幾個女人見狀,都趕緊繞道離開。

空曠的街道,寇響一個人漫無目的走了很久,本能地伸手摸煙,卻發現已經不抽煙很久了。邊上一家副食店還在營業,他走過來去掏錢買煙,不過錢都拿出來了。

“算了。”

他頓了頓,沒有接老板遞過來的煙,轉身大步流星朝着花園走去,沒成想撞到了幾個小混混。

“臭小子走路沒長眼啊!”

“哎哎,撞了人就想跑,沒那麽容易!”

寇響回頭怒吼一聲:“滾蛋!”

“喲,脾氣還挺沖,兄弟們,給他點厲害瞧瞧。”

**

楊吱正伏在書桌邊寫作業。

房間不算很大,能放下一張單人床,一扇靠牆的衣櫃,書桌靠窗,書櫃立在邊上,裝修都是統一的白色調簡約風格。

這間兩室廳的公寓雖然不大,但是裝修得非常精致,而且小區環境很好,住戶須得刷卡進入小區。

母親和李叔的離婚手續很快就辦下來了,一開始李叔當然是不願意的,不過母親的态度卻很強勢,加上陸亦這邊幫忙雇請律師找李叔協談,李叔有實質性的家暴行為,即便鬧上法庭,将來也必然落得人財兩空。

後來在調解過程中,李叔苦苦哀求母親再給他一次機會,甚至不惜跪下來請求母親的原諒,楊吱心裏忐忑,生怕母親再度心軟。不過幸好,母親總歸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她既然做出了決定,便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考量,不會朝三暮四,否則也不至于這麽多年死守着這個殘破的家。

最終,一紙離婚協議書,終結了母女倆和那個男人最後的關聯,現在她們母女倆生活在一起,楊吱心裏前所未有的感覺到踏實。

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她想要的一切都會慢慢實現。

正說話間,母親敲響她的房門:“吱兒,出來喝碗雞湯。”

“不喝了,太晚了會長胖。”

“學習這麽辛苦,哪裏會長胖,我放在保溫盒裏,你學習結束出來喝一些。”

“好的,媽媽,您快睡吧。”

楊吱說話間站起身,在房間裏走動走動,活絡筋骨。以往的這個時間,寇響的信息肯定來了好幾條,不過今天居然這麽安靜。

楊吱拿起手機,看着黑乎乎的屏幕,想了想,給他去了條短信,問他在做什麽。

短信發出去半個小時,他沒有回應,楊吱心下不安,又給他打了電話,依舊沒人接聽。

這下子楊吱越發忐忑起來。

就在她心焦氣燥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寇響打過來的。

楊吱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喂喂幾聲,電話那端很安靜,始終沒有人說話,隐約能夠聽見他克制又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楊吱的心沉了沉:“你怎麽了。”

那邊依舊沒有說話,她焦急地追問:“寇響,出了什麽事?”

隔了很久,寇響低醇而略帶嘶啞的聲音傳來:“沒事,想聽聽你的聲音,挂了。”

楊吱預感到不妙,連忙道:“你在哪裏。”

“外面。”

“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這麽晚還沒有回去?”

“沒事。”

楊吱真的快被他給氣死了,就這樣還跟她說沒事,當她傻嗎?

楊吱了解寇響的性格,知道連珠炮似的逼問對他來說沒有效果,她只能耐着性子,柔聲問:“寇響,你想見我嗎。”

電話那端似乎沉默了許久,楊吱的手緊緊握着手機,直到他低醇的嗓音再度響起。

“我想見你。”

**

幾分鐘後,楊吱換好了衣服從房間裏出來,母親似乎已經睡下了,于是她蹑手蹑腳走到門邊,回頭看到了飯桌上放着的保溫飯盒,裏面是母親炖的雞湯,她索性帶了飯盒輕輕出了門。

此刻已經接近十一點,中心公園,清冷的月色傾灑在石板路上,楊吱提着保溫盒孤零零走進來,四下裏張望着。

不遠處的長椅邊,她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安安靜靜坐在椅子邊,平日裏的鋒芒全收,此刻月色傾灑在他的身上,他颔首,氣質沉靜。

楊吱三兩步小跑過去,意外地發現,他嘴角竟然有淤青,月光下,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你跟人打架了?”楊吱皺了眉頭,嚴肅質問:“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他答應過,不再和人打架。

“食言了,對不起。”

這次竟然如此輕易便服軟道歉,楊吱的怒氣很快就被心疼所取代,她坐到他的身邊,伸手捧着他的臉,将他掰過來面對着自己。

這樣的夜晚,寂靜的月,萬賴俱寂,連風都平靜了。

楊吱擡手撫過他的臉,從那雙桀骜的眉眼往下,到眼梢,再到鼻梁,肌膚一寸一寸,極致的溫柔。

她目光帶了缱绻與癡迷,指尖最終落到他的薄唇畔邊,輕輕按了按。

“疼不疼啊。”

不管他疼不疼,反證她是心疼的。

這個世界上,總歸有一個人為他心疼。

寇響原本陰郁的心情,便在那一刻,奇跡般地被撫平了,心裏便如這周遭幽靜綠野一般,波瀾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用力吻了吻。

“為什麽跟人打架。”她蹙眉問他。

“撞了一下。”寇響說得輕描淡寫:“年輕人火氣燥,老子懶得和他們計較。”

楊吱:......

八斤八兩吧。

“突然跑出來,發生了什麽事?”

“我爸來了。”寇響冷淡道:“家裏待不下去。”

“叔叔說什麽?”

“讓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情。”寇響隐去了出國的事情,不想因此影響楊吱,說多了她肯定胡思亂想。

楊吱輕微嘆息了一聲,道:“我媽媽常說的,在年輕最不會當父母的年紀裏,一下子成了父母,手足無措,什麽都做不好,而在漫長的歲月裏一點點磨出了為人父母的樣子,知道該理解孩子的時候,孩子卻已經長大了。”

這也是一種無奈吧。

寇響卻搖了搖頭,沉默更深。

不是這樣,他的父母并沒有手足無措,甚至沒有一星半點迎接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欣喜。

他們不愛他,他是不受歡迎的。

從六歲漸漸有了記憶開始,寇響便有了這個認知,他知道父母的結合是不幸福的,他的出生本來就是個錯誤。

早些年他叛逆不羁,行為放縱,故意闖下很多的禍事,讓寇琛給他收拾爛攤子,他用自己的方式,明晃晃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仿佛于父母而言,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的惹禍。

哪怕,哪怕他只是希望寇琛能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多看看他。

寇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恍然間,感覺一雙冰冰涼涼的手,撫到他手背的位置,用力地按了按。

他擡起頭,卻見楊吱那一雙幽深的黑瞳,在月光下格外清澈。

“你不要難過,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一直陪着你。”

她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力量,他牽起她的手,撫到自己眼角那一條曲折的傷疤。

“你一直想知道,它是怎麽來的,卻不敢問。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它的來歷。”他平靜地說:“我十二歲那年生日,父親被母親十來個電話催回家,心情不好,吃飯間隙發生了口角的争執,兩個人越吵越厲害,我心情很煩躁,為了讓他們住嘴,我打碎了香槟酒瓶,用碎玻璃在自己的臉上劃出一條血痕。”

楊吱的呼吸窒了窒。

寇響卻笑了:“看到他們錯愕的眼神,別提心裏多痛快。”

至少在那個時候,他成了他們眼中的焦點,有那麽幾分鐘的時間,他們眼裏有他。

楊吱滿心的酸澀,她捧起他的臉,薄薄的唇輕輕吻住了寇響臉頰的傷疤。

以前總覺得那條疤痕有些猙獰,讓人害怕。

聽到關于這個疤痕的故事,楊吱只覺得一陣難受和苦澀。

一寸一寸,她親吻着他的臉頰,眼眶微微濕潤。

寇響按住了她的肩膀:“別可憐我,都這個年紀了,我不是小孩子。”

“我沒有可憐你,我心疼你。”楊吱眸子裏一片柔軟,伸手将身後的保溫飯盒拿出來:“沒有什麽是大吃一頓不能解決的,我給你帶了夜宵。”

寇響摸摸肚子,驚喜問:“你怎麽知道我餓了。”

“我當然知道,又是離家出走又是打架的,片刻都不會消停的家夥。”

楊吱打開飯盒,蘑菇雞湯散發着醇厚的鮮香,湯面浮着一層金燦燦的黃油,讓人胃口大開。

“這是我媽媽的招牌手藝,快嘗嘗。”

寇響當下便直接端起保溫飯盒,咕嚕咕嚕喝了一氣,溫熱入腹,瞬間覺得心情大好。

“咱媽手藝真好。”

“那還用說。”

等等...

楊吱側頭望向他:“你說什麽?”

他眉毛挑了挑:“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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