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燃情
寇琛并不是一般人能輕易見到, 即便是親兒子, 也得要提前招呼一聲。寇響就這麽突兀地跑過來了, 助理只能無奈地告訴他, 寇琛正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不能打擾,他便耐着性子, 在走廊裏等了将近二十分鐘。
會議室的門終于開了,許多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裏面走出來, 其中也包括寇琛,不過在這一群中年人裏, 寇琛算得上是最氣度不凡的那一個,人過中年, 近遲暮, 身材卻沒有發福, 氣宇軒昂。
寇琛看到了寇響,立刻對身邊的商務夥伴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送了。”
“寇總您忙。”
寇琛路過寇響身邊, 撇了他一眼:“跟我來。”
然後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寇響跟了上去, 來到辦公室,分外随意地坐在老爹的轉椅上, 兜了一圈,環掃着整個辦公室。
桌上堆疊着厚厚的文件,上面是複雜的市場分析財務報告數據, 看着都令人頭疼。落地窗外, 能一眼俯瞰整個商圈全景。
寇響想象着自家老爹站在窗邊, 手裏端着一杯熱騰騰的茶,睥睨着自己商業王國的樣子。
這樣的生活,他可過不來,他無法想象自己将來要坐在這個位置上,處理各種繁複的文件,大小會議沒完沒了...太不自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很不real。
辦公室大門被推開,寇琛走了進來,同時帶上了門:“你怎麽來了?”
“有事。”
寇琛點了一根煙,略有諷刺地說道:“什麽事不能在電話裏說,值得你這位‘大忙人’專程跑着一趟。”
寇響耐着性子到:“我有事要跟你聊聊。”
很少見兒子這樣心平氣和與自己面對面談話,寇琛将煙頭杵滅在煙缸裏,然後道:“有什麽,說吧。”
寇響摸出一個U盤放在木制茶幾上,緩緩推到寇琛面前:“這是我這些年演出的所有視頻音頻文件,包括我寫的歌填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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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琛目光下移,看着那顆鋼制的U盤靜靜地躺在他面前,邊緣泛着光。
他沒有接,而是說道:“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我想讓你了解,我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麽。”寇響宛如一個成年人般,認真地看着他:“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找到了自己的夢想,我想唱歌,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走得更遠。”
“我想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嘻哈不是du藥,或許有很多負面的東西,有歧視也有暴力甚至性,但那并不代表嘻哈的全部,它有更多正面的東西,強烈的音樂節奏,直白的歌詞和豐富的表現力,它可以給人帶來勇氣,帶來希望,帶來Peace,Love,and Respect,我想讓更多人感受到它。”
寇琛聽着兒子的講述,沒有打斷他,直到他說完最後一個字,他才平靜地點了一根煙。
“你們的圈子裏,也許不是每個人,但是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家夥,都跟你抱持同樣的夢想,想要把你們的音樂發揚光大,可是有幾個人能夠真的做到,別以為我什麽都不了解,什麽Peace,Love,Respect,在這個相互傾軋成王敗寇的社會裏,沒有什麽真的peace, love,這些理念提出來都是商業噱頭,你不要太天真了,等到很多年以後,你會慢慢發現,你所信仰的道,你所堅信的東西都是虛無缥缈一場空。而作為你的父親,我要做的,就是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我要帶你走在真正正确的道路上。”
“真正正确的道路。”寇響冷笑:“出國念書進公司,當一個像你一樣不負責任的男人,這就是你所說的真正正确的道路?”
寇琛猛然站起身,顫抖的手指着他,卻說不出半句。良久,他又氣呼呼地坐下來,重新點了根煙,沉聲道:“既然是心平氣和地談話,我不想跟你吵,但是作為一個成年人,作為你的父親,我比你多吃幾年飯,多經歷很多東西,我知道在現實面前,所謂夢想,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寇響看着父親,一字一頓質問道:“可是你有過夢想這種東西嗎?”
這句話把寇琛問住了,他的夢想...
寇琛不由得回想起過往宛如黑白畫質一般的八十年代舊時光,就如同被壓在箱底蒙塵的舊碟,不堪回首。
“我說的是你的事,少扯老子身上。”寇琛不自然地別開目光:“你可以跟我談你的夢想,但是出國的事情沒商量,做份內的事情,承擔你應該承擔的責任,再此之後,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管你。”
“我份內的事情,應該承擔的責任。”寇響站起身,居高臨下睨着寇琛:“可是作為父親,作為丈夫,你承擔了自己的責任嗎?”
只聽“砰”的一聲,寇琛手裏的茶盞被他扔了出去,砸在牆玻璃上。
巨大的動靜引得助理急匆匆進來:“先生,怎麽了。”
“出去。”寇琛聲音低沉,聽得出來,他動了怒。
助理被吓了一跳,讪讪地退出了辦公室。
父子兩人一言未發,對峙良久,終究是寇琛最先妥協:“有些事,只有你長大一些,才會懂。”
“如果長大以後我會變成你這樣的人,那我寧肯永遠不要長大。”寇琛眼角疤痕顫動着,丢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留下滿地茶漬狼藉,和一位倔強又頑固的老父親......
寇響氣勢洶洶走進了休息室,楊吱正站在高樓落地窗邊,俯瞰外面的風景,他不由分說,拉着她離開。
奔湧的江流河畔,轟隆隆的橋洞發出共振,腳邊的碎石子仿佛都在顫抖。寇響站在河邊打着水漂,眉眼冷漠,眸子裏好似凝結着一層深秋的霧。
“這種從來只會賺錢的家夥,懂什麽。”
石子在水面連着跳躍了好幾次,最終沉沒在洶湧澎湃的江流中。
楊吱靜靜地站在寇響的身邊,只是陪着他,不發一言。
她曾經以為貧窮會讓夢想無以為繼,卻沒有想到像寇響這樣的有錢人家的少爺,會更加身不由己。楊吱經常會在他的音樂裏聽到有關于自由的主題,可是他看起來是那樣自由自在,好像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束縛他。
楊吱被這樣的寇響所吸引着,想要靠近他的身邊,像他那樣不管不顧,恣意灑脫。
可是,他沒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他才是最不自由的那個人。
她走到他的身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臉埋進他的衣服裏,緊緊地抱着他,用自己嬌小的身軀,給他巨大的力量。
雙層高架橋上有地鐵駛過,再度發出轟隆隆的聲響,仿佛大地都在顫動。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幾聲口哨,楊吱立刻松開寇響,只見裴青時緒和沈星緯幾人從階梯邊跳下來,沖他們壞笑着。
寇響平淡地問:“你們怎麽來了。”
時緒道:“你們倆一放學就雙雙失蹤不知去向,我們當然來這邊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在這兒。”
沈星緯走到兩人跟前,目光不懷好意:“沒打擾你們吧。”
寇響沒什麽好臉色:“你說呢。”
楊吱立刻道:“是我讓他們過來的。”
“小吱兒說你心情不好,怕你一個人有什麽悶在心裏憋壞了,叫我們過來陪着你一塊兒玩。”
楊吱還怕自己自作主張的決定會讓他不開心,不過寇響似乎沒有表現出反感,挑眉問道:“你們打算怎麽玩。”
幾位夥伴見他有興致,立刻意興高漲起來,沈星緯和裴青一人一邊攬着寇響,朝着寬闊的大馬路走去:“今天晚上Caesar你最大,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想和誰玩就和誰玩,哈哈哈。”
時緒也挽住了楊吱的手腕,笑說道:“走吧,一起去玩,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趕功課,難得放松,要勞逸結合。”
楊吱望着少年們的身影,夕陽在青草地邊投射出高低錯落的背影,他們攬着正中間的寇響,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說着什麽好玩的事情。
暮色四合,殘陽似血。
看着他纾解的笑容,楊吱心底也是一陣暢然,他從來都不喜歡一個人,孤獨不是他的選擇,只是習慣了而已。
**
寇響離開以後,一整個下午,寇琛無心處理公司繁瑣的事務,心煩意亂,打開電腦看球賽,然而球賽也看不進去,心裏頭像是有什麽東西堵着,不上不下。
腦海裏一遍一遍回響着兒子今天下午的話,
“我想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嘻哈不是du藥......它可以給人帶來勇氣,帶來希望,帶來Peace,Love and Respect”
“當一個像你一樣不負責任的男人,這就是你所說的真正正确的道路?”
“你有過夢想嗎。”
......
寇琛走到櫃子邊,櫃子的最深處放着一個木制的箱子,箱子表面有不少斑駁的劃痕,看得出來,年歲久遠。
箱子上了鎖,扣着那種早些年的鐵質箱扣,都生了斑駁的鏽跡。
他用鑰匙打開鎖扣,輕輕一提,木箱發出一聲“吱呀”,露出一條黑色的縫隙,寇琛終究還是重重地蓋上了木箱子,沒有打開它。
近鄉情更怯。
燃情八十年代,那些年少時候固執堅守的道義,狂熱執着的愛,玩命追逐的夢想...早已經随着時代滾滾的洪流,大浪淘沙不剩下什麽了。
都說十二年一個輪回,他也早已不複當年的青蔥少年。
曾經那些本以為永遠不會分離的義氣哥們,也已經天涯四散,有的樣貌模糊,有的甚至連名字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熱血不再,剩下的,只有這一箱沉甸甸的唏噓與感慨。
寇響說他不懂,他怎麽會不懂,畢竟他也曾年少過,而在他的青蔥歲月裏,叛逆程度恐怕是寇響的百倍千倍。
正是因為吃過那樣的苦,甚至讓人拿刀架過脖子上,吃過年輕的虧,上過哥們的當,所以他才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兒子重走他的老路。
他希望能把最好的東西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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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寇響鮮少幾次喝酒喝出了些許醉意,深邃的一雙黑瞳籠上幾分微醺之感,性感至極。
喝醉酒的寇響,freestyle更加放縱和恣意,才華橫溢,整個廢棄工廠的rapper都在為他尖叫,為他瘋狂。
無與倫比的感染力無法不令人動容,中國的嘻哈音樂沒有能夠叫得響亮的名字。
Caesar,這是他堅守奉行的信仰。
那天晚上,在酣暢的金屬音樂裏,瘋狂的人群中,楊吱抱着寇響,踮着腳尖,吻了他很久很久。
他唇齒間有微醺的酒意,她捧着他的臉,動情地吮吸着他微甜的唇,難舍難分。
在一陣陣狂熱的叫嚣和激越的打擊樂器聲中,她靠近他的耳畔,用那沙啞的嗓音對他說了幾句話。
“如果有一天,你被迫要丢棄最珍貴的東西,一定不要難過。”
“你所堅守的夢想,堅信的道義,永遠不會蒙塵,知道為什麽嗎?”
她的聲音若有若無,似近似遠。
“因為我會代你,走下去。”
這幾句話宛如一個鋼印,永遠烙印在了寇響十八歲那一年那一天的醉夢之中,也陪伴着他,走完了這充滿傳奇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