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明帝狀似奇怪地問道:“老爺我是京城的, 那邊土地稅都是十稅二,加上人頭稅也達不到三, 怎麽,你這邊兒長了稅收?”
這話一出, 衆人開始警覺的看着他,剛剛插話地人,磕了磕煙袋鍋, 挑了一下眼皮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金明帝頓了頓, 然後道:“怎麽?這事兒還犯忌諱?”
林子昂笑着拱手道:“我家老爺是前邊兒竹月灣兒的東家, 這次來, 就是調查今年租子還有莊頭的事兒。”
“那莊頭也是我家老人兒了, 就算是照顧不周致使今年顆粒不收, 沒有稅收上交,那也不打緊兒, 只要講明白, 我家老爺也不在乎這三瓜倆棗兒的。”
“但這一點兒解釋都沒有,直接自盡了是幾個意思?這不是陷我家老爺于不義嗎?”
之前搭話兒的那人一聽,理解地點頭道:“原來如此, 這就難怪你對這個上心了。”
那個插話的,斜了一眼金明帝主仆之後, 說道:“你們要是後臺不夠硬,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打道回府吧, 反正你們有錢人也不差那一座莊子。”
金明帝震驚地拱手問道:“先生這是何意?還請先生指點迷津, 畢竟, 那竹月灣兒不僅土地肥沃,是個出息的莊子,而且,景色也甚得我家夫人歡心,若是可能,實在舍不得平白舍了。”
那人嘆口氣道:“舍得舍不得,那也得看你有沒有命享受啊。”
金明帝好像是被這話吓着了一般,有些哆嗦地問道:“誰能告訴我,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一旁一個漢子打量了一下金明帝之後問道:“你真的是竹月灣的東家?”
金明帝一攤手道:“這如何錯的了,莊頭李大年還是家父留下的老人呢,要不我能一聽說他出事兒了,就趕緊過來了嗎?”
漢子搖搖頭,又拍了一下金明帝的肩膀這才說道:“那莊子現在肯定不跟您姓了,您嘴裏的莊頭,也就是我們眼中的李大善人,年前就被逼死了。”
金明帝瞪大眼睛驚呼道:“不可能,我月初才接到的信息,說是自盡了,怎麽可能已經死了這麽久?”
漢子諷刺一笑道:“你都惹了這裏的土皇帝甄家了,還不知死活的往上撞呢,聽一句勸,趕緊掉頭往回跑,你爹媽給你生了幾條腿讓他,你就全用上,回頭,記得給祖宗燒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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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也搖頭道:“李大善人哪是想要自盡,那是被人活活逼死的,你要是真的有能待,也念舊情,就想法兒把他兒孫救出來吧,也不枉他對你家忠心一場。”
林子昂趕緊道:“幾位大哥,可得跟我們好好說說,只要事情屬實,我們老爺也不是吃素的,斷沒有這麽被人欺負到家卻不吭聲的。”
金明帝也點頭道:“很是,很是!”又對攤主說道:“左右現在也不到時辰,大家也不像我家先生這麽講究,就就地都喝碗茶,吃些熱乎的,錢算是我的。”
“全當感謝大家指點的錢了,你們就邊喝邊吃,順便說說我的莊子到底怎麽了,權當是講閑話了,我呢就一聽,之後也好想辦法救人,然後再給老李讨個公道。”
說完,沖着林子昂一示意,林子昂從袖口裏掏出了十兩銀子給茶鋪的老板,老板自然高興的招呼周圍的漢子們過來吃大戶。
別小看這十兩銀子,若是想喝泠泉泉眼的水,那自然是差的遠了,但是,若是只是用普通的江水煮金山山上的野茶,兩文錢一大壺随便喝。
一兩銀子可是一吊錢,也就是一千文,算上些糕點,這錢也絕對是多給了。
大家夥都對着金明帝抱拳表示感謝,這些人就好比燒炭之人,到冬天卻沒有碳可取暖一樣,每日下江打泉水賣人品茶,自己卻舍不得在岸上買一口熱水喝了暖暖身子。
若說外地人在水中出事兒,那十之**是不識這裏的水域,而當地取水人出事兒,幾乎就是因為饑寒,在水裏腿抽筋兒造成的。
其中一人,灌了一大口江水煮的茶,抹抹嘴兒道:“老子今天也不管這話能不能傳出去了,反正,就是今天沒事兒,明天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就算是湊夠了稅錢,之後又怎麽過冬?”
其他人也都紅着眼睛,顯然是憋悶的不行了。
那人對着金明帝道:“老兄不知道,我們都是竹月灣附近的,早年就算是土地沒有你竹月灣肥沃,可也算是好地,每家年底都能有點兒結餘,日子有着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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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年開始,這邊換了個知府,是當地大戶甄家的旁支,年前到這兒說要征徭役,去修堤壩,不去的,二出一,每人二十兩銀子。”
這裏的二出一,指的是,戶籍裏,兩個壯丁,就要選出一個出來服役,壯丁是指十五歲至四十五歲的成年男子。
“二十兩銀子,我們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攢不出來二十兩啊,沒辦法,只能去出苦力,死在那兒的人多了去了。”
“我們這些僥幸回來的,也都幾乎脫了一層皮,這還不算,我們回來的,又被告知,皇上要南巡,我們這邊兒的風景好,要被強征過去給皇上修禦道,而你那竹月灣則被強行征收,要給皇上修個觀景臺。”
“李大善人說,皇上根本不會來這裏,更不會強征百姓家園,這根本就是甄家打着皇上的幌子作惡。”
“這就惹怒了甄家的那位知府,硬是給李家少爺按了個罪名關進大牢了,說什麽時候李家人簽了字,什麽時候放人,李大善人被逼急了,直接一頭撞死在了衙門前的石獅子上。”
“那知府找了甄家主家,壓下了這事情,說是李大年于家中自盡,整個金陵城都知道這事情,但是都不敢說。”
“要知道,人甄家的老太太,可是皇上親封的奉聖夫人,宮裏的甄貴妃娘娘,是聖寵了十幾年的寵妃,更是為皇上生下了皇長子和三皇子,只要吹吹耳旁風,這點兒小事兒誰會放在心裏?”
“甄知府還說了,這李家人要是識相的簽字滾蛋,也就罷了,要是不識好歹的硬犟,等人死絕了,那還是他的。”
這會兒的金明帝是真的怒了,當然不是因為什麽李大年,而是甄家徹底辜負了他的信任。
司徒筝伸出小手給金明帝順氣,小聲地說道:“爹爹別生氣,回頭咱們收拾他們出氣去!”
金明帝勉強對着司徒筝咧咧嘴兒。
李子昂則繼續問道:“那你們的田地也被征兆了?”
一旁的另一位漢子回道:“那甄家的,本就是沖着竹月灣去的,但是,事情卡在這兒,我們的田地都壓在衙門那兒,不給發還,也沒有個說法,我們沒了收入,還得想法兒交稅,嗐!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林子昂又道:“朝廷可是明文規定的,勞役死去的,國家是給燒埋銀子的。”
漢子撇撇嘴兒不屑道:“上面的命令有個屁用?皇上在金銮殿一坐,大臣上個折子,基本就是咋說咋是了,有點兒疑慮的地方,尋關系找個娘娘賽點兒銀子,吹吹枕頭風,皇上下半身舒坦了,提上褲子,疑慮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沒了,誰管咱們這些人冤不冤啊?”
之前講李大年家事情的那人冷笑接話道:“再說,就算是執行,那也得真是給朝廷幹活修堤壩啊。”
金明帝和林子昂對視一眼,挑挑眉,林子昂道:“真正給朝廷幹活?私征徭役,那可是意圖謀反的大罪啊!”
那人卡了一口痰,順腳免了一下之後說道:“那也得事情能傳的出去才算!”
這回沒用金明帝他們詢問,自然有人問道:“大胡子,你說的是咋回事兒?俺家我大哥這回也沒回來,你說說,總不能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吧?”
被稱為大胡子的男人,拎起茶壺又灌了一大口,這才說道:“我也是無意中知道的,上邊兒把修堤壩的銀子都密下來了,後來不知道誰,給皇上上了折子,說了這個。”
“但是消息走漏了,他們為了掩蓋真相,又聽說陛下震怒,打算親自過來查看,于是就急忙私征徭役。”
“恰好,甄知府想要讨好奉聖夫人,知道老夫人喜歡看戲,尤其是在江心的大船上,隔些距離看戲。”
“甄知府恰好有一處靠江的宅院,正好讓人沿着那裏,修了十來裏地的江堤,這回倒是真的真材實料的修建。”
“這一來能應付的了皇帝,畢竟養尊處優出來的,你讓他大熱天兒的步行十裏地,他受得了嗎?”
“二來,這是要等皇帝回去之後,送給甄老夫人的,哪裏敢造假?”
林子昂心道:兄弟,你牛b!幹糊弄皇上,卻不敢騙一個老奴才,這話人家敢做,你就敢跟皇上說,您真是漢子!
然而,不等金明帝他們再問什麽,一群人突然站起來,說道:“正午十分了,得趕緊打水了,要不就不趕趟了!”接着,一個個跑到泉眼下游一邊,下了江,游向泉眼。